敬王府的宴會自然沒話說,眾位太太奶奶知道赤馬候府迎回了個庶女,也都很感興趣,紛紛過來與她親熱
交談,一個庶女是沒什么,但弟弟可是在準(zhǔn)備考貢士的舉子呢,這幾年京城勛貴家族能考上個秀才,家族都要開祠堂告慰祖先了,舉子可是有七八年沒人考上了吧,一個候府庶女一般來說只能低嫁,可把這弟弟的前程考慮進來,進入差不多的門戶也是可以的,誰讓她弟弟爭氣。
當(dāng)然,宴會的重點就是拍王妃馬屁,婆婆慈愛,兒子孝順,王爺又尊重,王妃看起來好像二十幾就能抱孫子,可有福氣了。
當(dāng)然,這種場合王妃一定會讓自己兩個女兒出來的。
敬王妃生有一個嫡女,齊若瑤,今年十四歲,庶女齊若雨,今年十二歲,都還沒訂親,兩姊妹一嫡一庶,但卻是手牽手出來的,顯得十分親熱,眾位官太太紛紛稱贊王妃仁慈大度,孩子之間才能相處和諧,難怪敬王爺這么受皇上信賴,原來就是王妃持家有道,讓王爺沒有后顧之憂,就見王妃領(lǐng)首接受此起彼落的贊美,態(tài)度坦然。
若是沒剛剛那出,白蘇芳一定也以為就是這樣,堂堂一個王妃,敬王爺又是皇上的左右臂膀,她身分尊貴,不需要演戲——但白蘇芳知道安定郡王不是傻子,所以現(xiàn)在怎么看王妃的笑容怎么怪。
安定郡王八歲落水,今年二十歲,裝了十二年,真是厲害,憑著前世看了那么多宮斗劇,她只能說王府肯定藏污納垢嚴(yán)重,他為了保命,不得不如此。
這個美貌的女人到底對庶子做了什么?
就見王妃笑容可掬的拉過兩個女兒,一個坐自己左邊,一個坐自己右邊,「這兩丫頭年紀(jì)沒差多少,整日黏在一起玩,太嬪也說兩人玩心太重,讓她們放點心思在琴棋書畫上,兩人也不聽,想到都頭疼,偏生我又舍不得罵!
畢國公府大夫人笑吟吟的說:「王妃太慈愛了!
王妃一拉一個,「自己的女兒,我不疼,誰疼!
眾人都笑了,白蘇芳只覺得詭異萬分,趙氏那樣偶而會酸她一兩句的,她都覺得趙氏人挺不錯了,只要不克扣東西就是好主母,像王妃那樣庶女當(dāng)成親生女,除非神經(jīng)真的很粗,不然怎么會在自己有女兒的情況下還疼庶女,可這王妃看來也不像粗線條。
王妃顯然興致很好,握著兩個女兒的手,說起小時候的事情,一件一件如數(shù)家珍,什么時候?qū)W會走路,什么時候?qū)W會跑步,幾歲啟蒙,幾歲開始讀女誡,內(nèi)容也很公平,說幾件齊若瑤的,就會說幾件齊若雨的,沒有偏袒,臉上還帶著慈祥光輝,若是不知道這兩女孩一嫡一庶,肯定會以為兩個都是她生的。
太古怪了,她真那么鑒愛孩子,安定郡王何必裝?總不可能是裝給敬王爺看的吧,那可是他親爹。
想到剛?cè)刖⿻r,那個胖大商人跟她說過,敬王妃不太搭理庶女,看來傳言有誤,敬王妃不僅搭理,還面面俱到呢。
雖然白蘇芳不喜歡安定郡王剛才那樣整趙氏,可是想到他這么艱難,又覺得他可憐,家是最舒服的地方,如果不是不舒服,誰想離家。
「對了,聽說敬王府里最近來了個茶娘,茶藝很有一手,不知道能不能讓我們開開眼?」張夫人識趣的提起這件事情。
王妃果然露出高興的樣子,「張夫人客氣了,那茶娘也不到什么有一手,就是南方人,手法新鮮,因為沒瞧過,覺得有趣罷了!
汪夫人笑說:「王妃太客氣了,您見過的好東西哪還少了,能入了您的眼,那想必就是好的!
「就是,我們幾人來到這里,不都想沾沾王妃的光,見識見識嘛,回頭家人問起,好歹也能炫耀一番!挂Ψ蛉烁鸟R屁,眼睛都不眨,還一臉真誠。
白蘇芳錯愕,姚夫人地位不低,姚大人可是正二品,這馬屁拍得這祥厲害,感覺連臉面都不太要了。
回過神來又想,自己當(dāng)初真是把入京想得太簡單了,以為竇嬤嬤猛訓(xùn)一個月就成,沒想到那些學(xué)習(xí)在王嬤嬤眼中都不算什么,好不容易王嬤嬤前些天說她「勉強還行」,但經(jīng)過剛剛,她又覺得自己真不行了,姚夫人的段數(shù)太高,她騎馬也追不上。
聽了姚夫人那番誠懇言論,敬王妃臉上笑意更深,「杜嬤嬤,你去叫牛娘子準(zhǔn)備準(zhǔn)備,說這廳上都是貴客,可別失了本王妃的面子!
不一會,就見幾個丫頭進來擺設(shè)東西,然后一個中年女子進來,給太太奶奶都行了禮,這便開始燒水。
京城的筆茶藝講究的是華麗,手法越復(fù)雜越好,這牛娘子的卻顯得大開大闊,少了那些花招,十分利落,看起來賞心悅目。
不一會,茶香四溢。
丫頭們端起茶盤——奉茶,白蘇芳接過白玉茶杯,心里有事,品茶沒品出個名堂,但她還是微笑,總之,微笑總不會錯。
「這牛娘子果然了得,這好手藝跟王府的白玉杯真相得益彰,都不知道是茶襯了玉杯,還是玉杯襯了茶,這牛娘子就算給我們,庫房里沒這等好杯子,恐怕再好的手藝都是枉然。」姚夫人笑咪咪的說。
白蘇芳只能敬佩了,白玉杯雖然好,但姚家?guī)旆恳参幢鼐蜎]好東西,姚夫人需要這樣說自己家嗎。
眾人湊趣中,敬王妃顯得十分高興,大家見了自然更加努力拍馬屁,只有白蘇芳一心想回家。
因為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在牛南村時,安定郡王一眼認(rèn)出圓針跟桑皮線,還知道要用鑷子下針,他怎么知道的?王府在他年幼時就給教了醫(yī)術(shù)?
不可能,古代的大夫沒啥地位,窮人家才讓孩子學(xué)醫(yī)換取一技之長,他堂堂郡王,怎么可能學(xué)醫(yī),所以這代表一件事情,他傻了之后,有人傳授他其它本事。
這就可怕了。
他不只是自己裝,還有人掩護,這王府到底是什么的鬼地方啊,想想還挺可怕的,一點人的氣息都沒有。
白蘇芳心里有事,飯也沒吃多少,敬王府是個富麗堂皇的惡靈古堡,她只想趕快離開,以后也不要遇到安定郡王,她怕自己的反應(yīng)跟別人不一樣,會被他看出端倪。
現(xiàn)在就是如坐針氈的最好解釋。
一群人吹捧王妃到了申時,終于由張夫人率先提出告辭,有人起了頭,后來就容易多了,王妃知道有人
住得遠,因此也沒留,吩咐下人好好把貴客帶出去。
白蘇芳松了一口氣。
出了燒有地龍的大廳,空氣襲來,她用披風(fēng)掩住臉,打了一個噴嚏,冷,真冷,可是比在里面好,王妃總讓她聯(lián)想到白雪公主的后母。
趙氏因為連續(xù)被扔了三個雪球讓人看到,心情也很不好,連說這庶女幾句都懶了,上了馬車之后兩人一
路無話,就這樣回到白家。
睡不著。
白蘇芳已經(jīng)不知道翻了幾次身了,后來都不太敢翻,因為她只要一動,小榻上值夜的湖柳就會跳起來問小姐要什么?
天啊,太疲倦了,可是閉上眼就回想起牛南村那兩天,覺得自己撞破了什么大秘密似的,有點忐忑,睡不著,知道秘密的人通常都活不久的,以后不只要避著定郡王,還要避著敬王府。
她側(cè)躺著,姿勢太久沒換,現(xiàn)在左側(cè)發(fā)麻,不得不翻一下。
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小聲了,也很緩慢,但湖柳還是跳了起來。
「湖柳,我沒事,就翻翻身,你繼續(xù)回去睡。」白蘇芳覺得很不好意思,湖柳一夜起來都有十次了吧。
「五小姐,奴婢瞧著這樣不行,奴婢去跟王嬤嬤說,讓她煮個安神湯!
赤馬候府的規(guī)矩是很嚴(yán)格的,丫鬟煮煮吃食可以,但醫(yī)藥一定得嬤嬤親自看著熬。
「不用了,都這時辰了!共贿h處才傳來敲更,三更天,「讓王嬤嬤睡吧!
「王嬤嬤的睡眠哪有小姐的睡眠重要,小姐等等。」湖柳給她掖好錦被被角,「奴婢很快回來!
她這晴和院是個一進院落,后排靠墻有一排下人房,嫉嫉跟丫頭平時都住在那里,距離是不遠,問題是現(xiàn)在下大雪,光是想到湖柳要在雪夜穿過后院,她就覺得發(fā)顫。
牛南村真的太溫暖了,氣候大概跟小琉球差不多,來到這個世果,第一次感覺到冷,而且是冷進骨的那種。
不一會兒,湖柳進房,迅速關(guān)上門,在格扇邊解開披風(fēng),這才過來,「王嬤嬤去小廚房煮安神湯了,小姐再等等,安神湯喝下很快就能睡著了!
大約過了兩刻鐘,又有人進來,白蘇芳就著燭火看出是王嬤嬤,手上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有個瓷碗。
湖柳連忙讓白蘇芳坐起,又替她把枕頭靠在背后,好舒服點。
「小姐睡不著喝點安神湯!雇鯆邒甙驯P放在床上,端起瓷碗給她,「這是太醫(yī)開的藥,很好的,小姐喝了肯定很快能睡!
「辛苦王嬤嬤了!
「照顧小姐是老奴分內(nèi)之事,哪說得上辛苦。」
王嬤嬤是白老夫人信賴之人,通常是跟著白老夫人,只是偶而會派去照顧其它小姐,像是大房符姨娘所出的大小姐白秀出嫁時,她便過去照顧了白秀幾個月,二夫人趙氏所出的白織出嫁時,她也去照顧了幾個月。
別的不說,這五小姐可真是太好伺候,兩個月了都沒見她發(fā)過脾氣,白秀可是一天摔幾個杯子,白織更是三天兩頭懲罰丫頭,都要出嫁的姑娘了,還活活把人打死在院子,也不怕不吉利。
她越是照顧,越是喜歡這個五小姐。
說來也奇怪,許是候府的血脈吧,五小姐雖然在鄉(xiāng)下地方長大,沒見過世面,但卻態(tài)度大方,不會顯得畏縮,這倒是難得,二房庶女白蜜在候府出生成長,但就是一股小家子氣,端不上臺面,明明是小姐,卻像個丫頭似的,一點氣勢都沒有,老夫人也說過二夫人幾次,雖然是庶女還是得教,二夫人嘴上說好,但還是心只寵自己的白織跟白芯,放任這庶女越長越歪。
可是五小姐不同,一個鄉(xiāng)下長大的姑娘卻是儀態(tài)大方,什么都不怕,就拿剛回家那日,六小姐諷刺六爺?shù)耐冗@件事情來說好了,一般姑娘只怕當(dāng)場會替弟弟委屈得哭出來,五小姐卻是直接把二老爺?shù)臒o情無義扯下水,逼得老婦人叫六小姐道歉。
王嬤嬤在白家很久了,服侍過白老夫人,服侍過白老夫人的女兒,服侍過白老夫人的孫女,她沒見過哪個小姐這樣的,平時溫和不惹事,但也絕對不吃虧。
白蘇芳把一碗安神湯喝得干凈,「王嬤嬤,謝謝你了!
「小姐不用跟老奴客氣,老奴服侍小姐躺下,小姐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老奴自然會去老夫人那里稟告小姐晚睡所以不去請安之事!
「不用不用,還是叫我起來,不過少睡點,我可沒這嬌氣!
王嬤嬤笑了,白家?guī)讉小姐若是這樣,誰不偷不懶便不去請安了,這五小姐真的是不一樣。
「王嬤嬤在候府很久了吧?」白蘇芳問。
「老奴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頭,老夫人嫁過來多久,老奴就在白家過了多久。」
「那嬤嬤對敬王府熟不熟?」
「敬王爺還在皇宮的事情不太清楚,出來自立府之后,蕭太嬪跟老夫人因為是遠房表姊妹關(guān)系,所以兩家小有來往,小姐想知道什么事情?
白蘇芳一驚,「祖母跟太嬪是表姊妹?」
「說是表姊妹,但隔得遠了,還是有個窮親戚上京,投靠蕭太嬪不成,求蕭太嬪寫個信給老夫人,說蕭太嬪不收留,候府夫人收留也好,蕭太嬪覺得奇怪,讓兩家一對族譜,這才發(fā)現(xiàn)七八代前是同一個外祖父,這便走動起來,后來敬王妃的嫡長子病死,蕭太嬪傷心之余開始吃齋念佛求家宅平安,除了入宮陪皇太后,都不出門,跟老夫人這才慢慢少了來往,不過逢年過節(jié)還是會派人送禮,六爺認(rèn)祖歸宗時,除了敬王府的賀禮,蕭太嬪也另外送了一份文房四寶呢!
「不瞞嬤嬤說,我今日去敬王府作客,見到安定郡王居然從正門進來,心里好奇,嬤嬤把知道關(guān)于王府的事情都跟我說一說吧!
王嬤嬤大驚,「小姐以后看到安定郡王可要繞著走,他性子像個孩子似的,特愛惡作劇,偏又有爵位,被捉弄了也不好討公道,小姐能繞多遠是多遠!
「我知道的。」
然后王嬤嬤要她睡,她卻不肯,王嬤嬤拗不過,只好話說從頭。王府二十幾年歲月,說來也不過一刻鐘,白蘇芳心想,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