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郡王要娶文瀾縣主不是小事,準備的時間又不長,一月說親,六月就要過門,于是不管是王府還是赤馬候府,這幾個月都忙得不可開交。
侯府這邊還好,只要準備嫁妝就行,王府那邊卻是急著要把齊行樂住的鳶飛院重新裝修,大雪天的不好動工,直到雪化了后,五十幾個工人分成兩班,十二個時辰都在敲打,一定要趕在六月中前整修完畢。
皇上知道侄子要大婚,也很高興,讓賈皇后開庫房選了不少家具送過來,大床,小撮,小幾,書桌,多寶格,無一不精致,有皇上送的家具,王府更不敢掉以輕心了,大管家是一天看兩次,就連王爺王妃也是三天兩頭過來瞧,這漏窗的位置正不正,這涼亮的飛檐夠不夠華麗等等。
敬王爺還帶著王妃到赤馬候府喝了春酒,當然,世子齊余、世子妃金氏,金氏膝下的兩個兒子以及齊行樂都來了。
這對于最后一世富貴的候府來說,簡直是一劑強心針,整個府里喜氣洋洋,就連年紀一把的白老夫人看起來都健步如飛。
白蘇鄞還在閉門苦讀,并不知道今日貴客上門,白雅十六,已經訂親,白家除了這兩人之外,全部出席,包括白璁那個才剛會走路的兒子。
齊行樂照例十分不受控,一下折桃花,一下挖濕土,華貴的郡王服飾馬上一身泥巴,但兩家人都有默契,哄著就是,吃完年飯,他便吵著要睡,白珅連忙引他到客房去。
接來品茶時間,就見一個蒙面女子捧著琴出來,白蘇芳正在想這誰啊,家里沒請琴娘啊,等走近一看,這不是白芯嗎,她好好一個千金小姐不當,跑去扮琴娘做啥?
就見白芯把琴放在石桌上撫了起來,琴聲悠揚,一曲既畢,眾人鼓起掌來,然后她把面紗拿下,對著眾人的方向微微屈膝。
趙氏假裝驚訝,「芯姐兒,怎么是你,這么頑皮做什么?」
白蘇芳心想,再裝,連她這個道行淺的都看出來了是早安排好的,她不信白老夫人跟敬王妃看不出來。
白芯卻是一臉羞澀,她今年已經十六,也該說親了,她想入高門當大戶奶奶,可是她只是赤馬候的侄女,而且這赤馬侯府已經是最后一世,要嫁真正的大戶是很困難的,但門戶低的她又不想要,她是候府千金,年輕貌美,應該嫁得好,例如當齊余的側妃就很不錯。
雖然是側妃,但過門只要受寵,那金氏都得讓她三分。
就像大伯父吧,娶了大伯娘,卻偏愛姨娘,連帶偏愛符姨娘生的白玒,過年時間總也只抱著白玒的兒子玩,誰能拿他怎么樣,那是大伯父沒爵位可以傳了,要是有,那肯定是給二堂哥白玒,而不是給大伯娘嫡出的白璁。
齊余對自己肯定有意思,一整個午宴都偷看她好幾次了,看,現在一臉不敢置信,眼睛睜得那么大,一定是沒想過有千金小姐琴藝如此出眾吧。
就見金氏微微一笑,「原來是白家小姐!
「是!
「琴藝可真好!
「世子妃謬贊。」
金氏轉向王妃,「母妃,我們過幾天要宴請章大人跟劉大人,不如就請白小姐過來替我們彈琴吧,媳婦瞧著,竟然比花娘子那幾個琴娘手法還熟練呢!
白芯一怔,一下漲紅了臉,「世子妃怎好如此說,我又不是琴娘!
金氏似笑非笑,「你不是琴娘,那穿著琴娘的衣服做什么?」
這種想勾引齊余的小賤人她看多了,用來用去都是那幾招,也沒點新意,王府哪有這么好進,彈琴?琴娘才需要用琴藝謀生,王府的女人可不用。
敬王妃見狀,連忙打圓場,「老二媳婦,別開玩笑了,白家小姐是侯門閨女,沒有母親陪同,怎么自便出門!
白老夫人見王妃幫腔開口,連忙使眼色,身邊的卓嬤嬤趕緊把白芯請下去。
然后大家繼續喝茶,賞景,聊著轉暖的天氣,說起春獵的蘇芳心想,大戶人家這點真的很強,剛剛齊行樂把桂花魚翅打翻,淋了一桌子裝沒看見,現在白芯鬧這一回,她下去,又裝沒事。
兩邊各有一個不受控的,誰都不吃虧。
到了申時,王爺說差不多了,白家眾人馬上全部站起來送客。
齊行樂出來時,臉上還有枕頭印子。
白蘇芳心想,你還睡得真香啊,連印子都睡出來了。
那天白老夫人大致上還是是高興的,晚上把白蘇芳叫進松鶴堂,給她數嫁妝:藥材,珍玩,古董,布匹,總三十六拾,另外給了她一座茶園,一座棉田,十間鋪子,三千兩現銀,交代她一定要跟王爺王妃打好關系,也要好好素順蕭太嬪,最重要的是趕緊生兒子,而且一生就要跟王府要求立郡王世子。
對下人好一點,銀子不夠就回家說,盡量拉攏人心,以便將來作主兒子的親事,一定要讓她兒子娶白璁或者白玒的女兒。
白蘇芳只覺得滿頭黑線,她是覺得人自私是當然的,但不要這么明顯,白老夫人只差沒跟她說「你一定要犧牲自己,照亮白家,我不在乎你過得幸不幸福,但我的孫兒必須過得幸福!共荒荜P心她一下嗎?做做樣子也好!
她就這樣很無奈的回到自己房間,卻發現母親正在房中等她,心里馬上高興起來,撲了上去,「娘!
柳氏笑著點點她的鼻子,「淘氣。」
成為平妻后,趙氏無權約束她,柳氏常常會在下午過來跟著柳嬤嬤一起幫她繡嫁衣,白蘇芳喜歡看她們在窗下繡龍鳳的樣子,陽光中,側臉上滿滿的慈愛。
柳氏原還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寶貝女兒嫁給一個呆子,但見女兒心平氣和,也不好說什么了,心想,在牛南村十年,家里吃的都是甘薯青菜跟客人的剩飯,衣服也是撿鄰居不要的重新裁過,一件裙子好幾個顏色滿滿滿補丁,苦啊,真是苦,如果女兒以后能過得安穩,三餐溫飽,不用自己操勞,好像也沒那么壞。
安定郡王只是孩子心性,但至少不打人,聽說大房的大小姐在去家天天挨打,四小姐白織又連生兩女,很被夫家嫌棄,日子也不好過,芳姐兒若是嫁給郡王,這些都不會發生,即便沒孩子,錯的也不會是她。
雖然丈夫無法靠,但大樹底下好乘涼,身在敬王府,自然有王爺王妃作主,就算王爺王妃走了,哥哥齊余還在,總會照拂這個生病的弟弟,芳姐兒都想得開,娘親說的好,兒孫自有兒孫福,她擔憂只會折損了芳姐兒的福氣,見女兒開心,于是也振作起精神。
祖孫三人就著嫁衣說了起來,晴和院一時間氣氛融融,笑聲不斷。
夏至過,小暑到。
沒幾天呢,大暑也到了,轉眼便是六月二十八,白蘇芳出嫁的日子。
她就不懂了,婚禮明明在黃昏舉行,一大早把她挖起來做啥,王嬤嬤說要祭祖,新娘子今天是很辛苦的,不能體貼體貼新娘子嗎?
這些話她當然只能在心里想,饒是萬分想睡,還是乖乖梳洗,喝了兩杯濃茶,湖云端上半碗清粥,兩片醋溜黃瓜,看得白蘇芳又想嘆氣,為了預防新娘子跑廁所,干脆不給吃的,這簡直是虐待。
畫好妝,梳好頭,穿戴妥當后,這便到了寓暄院。
柳氏自然早就在廳上等,見到自家丫頭,心想今天就是她大喜之日,一時百感交集。
白蘇芳過去,笑著握了握母親的手,「娘放心,女兒會好好的!
「你苦不好,便回家說,母親無論如何會給你想辦法。」白蘇芳心中一陣溫暖,「好!
母女倆又說了一會話,白珅與白儷兩兄妹一前一后進入大廳。
白儷見她一身精致,忍不住說:「五姊姊真好看!
剛回白家時五姊姊皮膚還黑,現在過了七八個月,已經白得差不多,在她看來,五姊姊的容貌可不比二姊姊差。
白蜜也出來了。
最后當然是趙氏帶著嫡子白管,白管的妻子毛氏,毛氏膝下的鳳姐兒,鵝姐兒,然后是白芯。
白芯見白蘇芳一臉平心靜氣,就忍不住來氣。
嫁給一個像子,她應該要哭泣啊,要抱怨,要跟祖母吵才對,然而她都不,好像自己要嫁的是一般人一樣,雖然母親已經提醒她白蘇芳即將成為郡王妃是皇室中人,不要輕易招惹,但她就是忍不住,「妹妹恭喜五姊姊,從此就要夫唱婦隨了,安定郡王出類拔萃,與眾不同,五姊姊跟夫婿肯定能成為京城第一佳偶!
要是任她挖苦,白蘇芳當然就不是白蘇芳了,「妹妹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白芯想了一下,今天又不是她的日子,她能忘了什么?
白蘇芳笑笑,「妹妹忘了跟我行禮啊,姊姊可是圣上欽封的文瀾縣主,妹妹理當要跟我行禮的!
白芯嘴一扁,「母親,您聽五姊姊說這什么話!」
白蘇芳裝出一副剛剛想起來的樣子,「我東瑞國先論朝王,才論父子,說來母親……」
她話雖然沒說完,但大家都聽明白了,趙氏也該跟她這個文瀾縣主行禮。
趙氏一臉尷尬,連忙對女兒使眼色,「芯姐兒,還不快些跟你縣主姊姊問安!
白芯雖然不甘愿,也只能屈膝行禮,「見過文瀾縣主!
趙氏怕白蘇芳端著縣主的身分,這白珅,白儷,白蜜幾個庶子女還在邊呢,她不能在他們面前失了威信,于是趕緊道:「快點都到祠堂去吧,莫讓你們祖母久等!
一行人便朝祠堂移動,白老夫人跟大房都已經等在那里了,不過幸好今天是跟王府結親的好日子,白老夫人對二房的晚到并沒有不高興,見到白蘇芳還和藹的問昨天睡得好不好,白蘇芳含笑說好。
祭祖是大事,姨娘的身分沒資格見祖先,于是兩房都只有正妻進了祠堂,比較特別的就是柳氏了,她不是正妻,但平妻也是可以進祠堂拿香的。
由白老夫人領頭,一大群人拿香祭拜,白老夫人也許是高興,口中默念了許久,這才睜開眼睛,吩咐兒子媳婦、孫子孫媳婦都去大廳招呼今天上門恭喜的客人,小姐們回自己房間,白蘇芳也是,白老夫人展現難得的慈愛,讓她再睡一下。
白蘇芳心想,這真是好主意,王嬤嬤已經給了她完整的古人婚禮教學,新娘子會很辛苦,她還是睡一覺吧,反正中午也只會有半碗粥,吃了更餓,干脆不要吃。
她回到晴和院,撥下珠釵,換過衣服,鞋子一脫,這便往床上倒,天氣熱,湖允在旁邊給她搧扇子,她覺得很舒服,一下就睡了。
夢境很跳躍,一下夢到牛南村初見,一下又夢見行樂跟她說,自己不用再裝了,可以跟她當一般夫妻,她問他有什么苦衷,他嘴巴動了,可自己卻聽不見,實在太好奇,讓他講大聲點,他口形是更明顯了,但還是聽不見哪……
「小姐,該起來沐浴了!
白蘇芳睜開眼睛,還很懵,「什么?」
湖云笑說:「柚子葉水已經準備好了,小姐沐浴完,這便可以開始梳妝準備!
白蘇芳揉著眼睛,迷迷糊糊進入澡間,一聞到清新的柚子水香味,馬上睜兩眼睛,嗷,柚子葉曬干熬水居然這么香,等進了敬王府,天天用柚子水洗澡。
湖柳跟漱石拿著布巾在她身上用力的擦來擦去,直到加了兩次熱水,王嬤嬤點頭,這才扶她起來。
擦干后穿上簡單的衣衫,屋子里一堆人。
柳氏嘴巴向上彎著,但眼睛有點紅,高興,但又舍不得,覺得女兒嫁給傻子委屈了,可又想,女兒一向聰明,也許能活出一條沒人想得到的康莊路。
白蘇芳過去拉著母親的手,「今日女兒大喜,進入高門,母親要高興才是!
「是,娘高興著呢!
「女兒肯定會好好過日子,母親的叮嚀,女兒也不會忘,母親放心,今日就看女兒美美的出嫁便行!
見女兒懂事,柳氏眼眶一紅,笑著說:「你乖!
一屋子丫頭嬤嬤,白儷跟白密也來湊熱鬧,還有一個陌生胖婦人,滿臉堆笑,正想問是誰,想起來了,這是她的全福太太,戶部賴大人的妻子賴夫人,賴夫人父母在,公婆在,夫妻恩愛,兄友弟恭,兒女雙全,放在古今中外都是美滿人生,古代婚禮要全福太太幫忙,大概是沾喜氣的意思。
賴夫人拿起沾了油的木梳,替她梳起頭發,開始念了起來,「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永結連理,五梳和順翁娌,六梳福臨家地,七梳吉逢禍避,八梳一本萬利,九梳樂膳百味,十梳百無禁忌!
然后王嬤嬤手,替她梳了個繁復的發髻,接著便是化妝。
一層一層的,她都不認識自己了。
最后則是穿嫁衣,內里是絲,外表是綢,上面是外婆跟母親一針一線繡出的龍鳳呈祥,點綴以祥云、喜雀,白蘇芳覺得「不怕」——這是她看過的書上寫的,被愛的孩子會有種不怕的特質,因為心靈有依靠,所以無所畏恨。
穿著這件嫁衣,她覺得不用怕,她可是被外婆跟母親深深愛著的白蘇芳,她會過得很好的。
然后白管跟毛氏進來,「王府的迎親隊伍到了!
白蘇芳急著問:「馬車還是轎子?」
拜托,千萬是馬車,侯府到王府太遠了,真要坐轎子,到那邊都快半夜十二點了吧,大家吃個晚飯,鬧個洞房,行個周公之禮,然后洗澡,大概也就天亮了,不用睡就要去奉茶,要認下人,給紅包,熟悉院子等等,下午才能補一下眠,她受不了。
毛氏笑說:「當然是馬車啦,瞧小姑子緊張的!
萬歲!
「我便是怕太晚,穿著這一身不舒服!
毛氏初二回娘家,跟母親講起王府跟侯府這樁婚事,母親便要她跟小姑子打好關系,將來等弟弟要捐官,或許能找敬王爺幫忙,毛家當然自己也能說,但毛家去說怎么比得上王府媳婦去說,王氏一想對啊,于是從初二開始便對白蘇芳時時示好,她雖然搞不懂這小姑子腦子在想什么,但也不難討好,姑嫂關系十分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