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蘇芳喝了口茶水,摸了摸肚子——自從知道在孩子后,她就很喜歡在自己肚子上摸來摸去。
有孕真的很神奇,她以為齊行樂只是回來看看,馬上又要出門,沒想到他這次回來已經十幾天了,也沒有要出門的跡象,她總感覺他是要留下來陪她的。
被重視的感覺真好。
這陣子兩人的關系大幅躍進,原本只想把對方當成人生小伙伴,但現在她覺得那是她孩子的爹,他們不只是伙伴了,而是家人,而且她有把握這絕對不是她單方面臭美,因為她能感覺到齊行樂態度的轉變,他對她也不一樣了,剛成親那陣子,都是她扮命找話,可現在他也會主動搭話。
他都二十一歲了,想必很希望能有個孩子,而自己不但孝順了喬姨娘,還能替他完成心愿,他當然會對自己另眼相看啦,嘿。
「郡王妃,唐嬤嬤來了!购频。
「請她進來。」
唐嬤嬤一身杏黃色秋襖,笑咪咪的提著一個食盒進來,「老奴見過郡王妃,這是王妃交代廚房做的點心,栗仁奶糕,還請你嘗嘗!
她說著打開食盒蓋子,拿出青花紋白底瓷盤,兩小塊白色的奶糕嵌著黃色的碎栗子,上面點綴了一顆紅色枸杞,看起來十分誘人。
白蘇芳拿起一塊便吃,奶香栗香一下在口中散出來,味道真是好得不得了,忍不住便把剩下那塊也吃了,「替我謝謝母妃!
唐嬤嬤見狀笑說:「是,老奴告退。」
唐嬤嬤走后,白蘇芳打了一個飽嗝,唐嬤嬤來之前,她剛喝完一碗桂花粥,又是兩塊甜點下肚,還真有點撐。
呃,隔,嘔——白蘇芳吐了。
湖柳嚇了一跳,連忙過去輕輕拍撫她的背,見她好些了,趕緊拿苗太醫開的茶水給她漱口。
湖云道:「郡王妃,奴婢去請苗太醫過府瞧瞧可好?」
白蘇芳搖搖手,「不用,就吃太多而已!
「可是您的身子現在可是有小主子的,輕忽不得。」
「那萬一苗太醫問我怎么吐了,我難不成還跟他說吃太多嗎,這樣多丟人。」白蘇芳是現代人,自問懷孕后處處小心,現在這只不過吃多吐了,真不用請太醫,太醫院到王府的路可不短呢,萬一苗太醫嘴巴不緊說了出去,她以后就不用見人了。
「可是……」
「不用可是了,快點收拾。」
幾個丫頭給她換衣服的換衣服,擦地的擦地,沒人注意到齊行樂進來,還是他哇了一聲,眾人才紛紛行禮。
他后頭跟著一個約五十歲的嬤嬤,—進屋立刻皺眉。
齊行樂見狀,大聲呼叱,「下去,下去,本郡王要跟王妃說悄悄話!
丫頭不敢違拗,只放下收拾到一半的地板,躬身退了出去。
白蘇芳剛剛換衣服,見有外人在,便行了禮,「妾身見過郡王!
那嬤嬤把格扇關上,回頭屈膝,「奴婢見過郡王妃,敢問郡王妃剛吃了什么?」
白蘇芳莫名其妙,見行樂跟她點點頭,這便老實回答,「吃了一碗桂花粥,兩塊栗仁奶糕。」
「可吐干凈了?」
「干凈了!宫F在肚子空得很。
就見那嬤嬤也不怕臟,蹲在地上便用手指沾了她吐出來的東西,撥撥弄弄,放到鼻間聞聞,然后才拿出手帕把手擦干凈。
「回郡王,這栗仁奶糕的栗子泡過紅花桃仁水,幸得郡王妃已經吐了出來,看樣吃進去也沒多久,應該沒大礙。」
齊行樂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白蘇芳抓到話尾,「紅花桃仁水,那是什么?」
那嬤嬤回答,「紅花,桃仁,是活血化瘀之用,只不過有孕的女子吃了,容易小產。」
白蘇芳很難形容當下的感覺,腦口很熱,但背很涼,內心有無數問號,有人想弄掉她的孩子?
為什么?
她進到這府中一向低調,沒跟任何人起爭執,對待下人也和善,現在居然有人在甜點里加了活血化瘀的東西?栗子蒸泡都得要不少時間,這中間多少人進出過廚房,怎么查?
是她礙著別人了嗎?
有人想成為郡王妃,可是這位置卻被她奪走了?所以心有不甘,不想看到她順利生下孩子?可是這鳶飛
院一個通房姨娘都沒有,誰會嫉妒她?
不是,不是她,是齊行樂,齊行樂就算成了這樣,還是擋了別人的路,所以那個人要讓他無后。
想到那個紅花桃仁水,白蘇芳只覺得站都站不穩,行樂連忙把她扶坐到美人榻上,一個眼神,那嬤嬤出去了,就站在門囗守著。
過了一陣子,白蘇芳這才回過神,看到齊行樂,突然來氣,一把撇住他,「這是針對你對不對?」
齊行樂臉上藏不住的怒氣,但聽到她這樣問,眼神一瞬間過愧疚,「是!
「你到底為什么要裝像,你得跟我說清楚,不然我一個人呆呆的在這大宅,都不知道要防誰?今天是運氣好,我剛好吃多了這才吐出來,可萬一我沒喝那碗粥,現在那個什么紅花桃仁水就慢慢進入我的身體了,我可能連孩子是怎么沒的都不知道!
「我給你請來姚嬤嬤,她是宮中出來的,是葛淑妃身邊的能人,葛淑妃兩次懷孕都是靠她才順利生產——」
「你以為給我一個嬤嬤就好了嗎?」白蘇芳打斷他,后怕讓她氣得全身發抖,「我禁起任何萬一,齊
行樂,我知道你有苦衷,可我現在是一個母親,我想保護我們的孩子,這孩子不是我個人的,是我們的!」
齊行樂在她對面小幾坐了下來,拳頭握得死,指節泛白。
白蘇芳只是惡狠狠的瞪著他,關系到她的孩子,她絕對不會退讓,她要知道一切,才能知道誰是這大宅
的鬼,即便做不到回擊,但至少要知道防范,這紅花桃仁水只能出現這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他不愿意講?沒關系,她會逼他講的。
她早覺得這敬王府很惡心了,妻妾和睦?呸!
半晌,行樂才開口,「這事情,連我父王都不知道!
好,愿意開口是好事,她可以等。
「從我有印象以來,孫玉琴就一直對我們母子很好!
白蘇芳知道,孫玉琴是敬王妃的本名,所以他裝傻跟敬王妃有關。
「你看過她怎么對待若瑤跟若雨,她以前也是這樣對待我跟二哥,我是庶子,可我從來不覺得自己低人
一等,從小到大,二哥有的我都有,下人只要對我露出輕賤的意思,馬上會被趕出府,她對我母親也很好,
允許她自己養兒子,我是在母親的小跨院長大的,母親因為這樣非常感謝她,總是教導我要好好敬兄長,孝順嫡母,我雖然自詡聰明,可是能讀的也只有四書五經,讀不懂人心。」
「因為二哥身體不好,讀書也不行,所以父王對我十分偏愛,我小時候不懂事,還因為這樣得意洋洋,父王還沒立世子,皇伯父已經先封我為安定郡王,一個月有四五天會隨著父王進宮,跟著皇子們騎馬射箭,讀詩書,你大概很難想象當時府中的氣氛,人人吹捧我跟母親,有些人甚至會在跨院給母親行大禮,對母親比對孫玉琴還恭敬!
講到這里,白蘇芳稍微能懂了。
敬王妃應該很恨吧,自己的兒子病弱不善讀書,這庶子卻是身強體健,又聰敏萬分,王爺沒立齊余為世子,皇上先封齊行樂為郡王,對敬王妃來說是大大的打臉,這等于明明白白告訴大家,她教子不善。
況且這東瑞國也沒有一定要立嫡子的規矩,如果庶子優秀出眾,嫡子蠢鈍不堪,讓庶子掌家也不會有人
反對。
一身兩爵也不是沒有過,若敬王爺真的立安定郡王齊行樂為世子,那他將來就會有兩個兒子可以繼承爵位。
「我十歲時母親又懷孕了,來年生下若雨,母親有點失落,不過我很喜歡這個小妹妹,有一次要上射箭課時,老師讓下人來傳話,他身子不舒服,今日不上課了,我提早回院子,這便去若雨的房間,奶娘剛好不在,我拿布老虎逗若雨玩,那縫在布老虎眼睛處的珠子卻突然掉下來,滾進床下,我便爬了進去,撿到想出來,卻聽得孫玉琴跟奶娘的聲音,我怕弄臟衣服被罵,干脆不出聲,就這樣伏在床底!
齊行樂頓了頓,「我記得很清楚,她坐在床沿邊,先是問奶娘「雨姐兒身體可好,吃得可多」,等奶娘回說了「雨姐兒身體好,吃多拉多,長得很快」,孫玉琴卻道「怎么那賤人生出來的賤貨都這般健康,我的余哥兒跟瑤姐兒卻是三天一病,五天一痛,老天真是不開眼」,我在床底下,只覺得自己聽到了不該聽的話,一向慈祥有加的母妃居然這樣說我們?我一時想沖出去問她為什么這樣講,又希望是自己聽錯了。」
白蘇芳替他難過,當時他才八歲。
一個八歲的孩子突然發現嫡母的真面目,除了僵住,還能做什么?不要說是個孩子,就算是個大人,也會很難面對。
想想,如果牛南村對她很好的盛掌柜跟盛大娘在背后叫她賤蹄子,她一定會三天都沒法上工,何況是當年的他。
「她說,這樣下去只怕王爺會把世子之位傳給齊行樂那賊賤的,不行,我過幾天要回家去跟爹說,讓爹催促著眾大人上書,我東瑞國應該重嫡輕庶,王公爵位更該以嫡子為先,我爹可是堂堂鎮國大將軍,我是將軍府的小姐,我明明有生嫡子,結果世子之位卻讓一個賤貨生的賊賤的拿去了,這樣我以后那還有臉見人!
「這太過分了,就算你是庶子,那也是敬王爺的兒子,她一口一個……」白蘇芳實在說不出「賊賤」兩不字,「也不怕口業造太多報應在自己身上!
齊行樂繼續說:「過一陣子,鎮國大將軍真的聯合幾個大臣上書,說我朝應該重嫡庶規矩,嫡庶規矩立起來,家里才和諧,沒想到被皇上罵了頓,說他正事不干,其他的管太寬!
「再后來有次我騎馬射箭,那張十斤的弓我已經用很久了,沒想到那日拉開,弓還沒拉滿,弦卻斷了,斷弦打到我的臉,我整個人從馬上摔落,雖然沒有大礙,父王還是很生氣,下令徹查,這便查出有人把弦的一段磨細了些,細弦禁不起大力拉拽,就在這時候,替我整理弓箭的小廝一頭撞死,他家人說他幾日才拿
—千兩回家,說是主子賞的,要用那些錢給文親治病。」
所以有人買通那小廝想讓他墜馬,是誰也不用問了,王府恨他的只有一個人,「你在若雨房中聽到的那些話,怎不跟你父王說?」
只要敬王爺知道敬王妃的真面目,那到底是誰買通整理弓箭的小廝斷磨弦,這就很好判斷了。
敬王爺雖然與敬王妃恩愛,但老婆拿兒子的命來玩,總不可能裝死吧?
面對她的問題,齊行樂露出一絲苦笑,「如果我跟父王說,父王雖然會懲罰孫玉琴,但因為我無恙,所以不可能廢妃,最多也就是禁足幾個月,然后呢,她解禁了之后會當成沒事嗎?不會,既然臉都撕破了,也沒什么好顧忌的,我的母親跟妹妹的好日子就結束了,我總不能為了出一口氣而讓母親妹妹受委屈!
白蘇芳默然,一個主母要整姨娘跟庶女,有一千種方法。
孫玉琴可以要喬姨娘從起床梳頭開始伺候,梳洗更衣,布早飯,然后按摩捶背,布中飯,然后按摩捶背,服侍沐浴,布晚飯,主母上床了,終于能睡了?不,在腳踏上睡,晚上主母要是想上廁所還是喝茶,也得起來伺候,等于二十四小時都不能休息,就算是敬王爺也不能說什么,因為這些都是姨娘的本分。
至于齊若雨更簡單了,讓她不斷抄寫佛經跟女誠就成了,抄佛經送給太嬪,那是孝順,抄女誡修養自己那是自省,就算庶女抄得手斷,也不能有怨言,因為這些都是正當管教,放眼京城,誰家庶女不抄經。
齊若雨要說親了?說個門當戶對又品行不好的少爺,門當戶對可以跟敬王爺交代,品行不好可以讓齊若雨受罪,然后喬姨娘也難過。
對,撕破臉就是這樣,如果敬王爺因為齊行樂而懲罰孫玉琴,孫玉琴會用接下來的時間懲罰喬姨娘跟齊
若雨,然后就是比比看誰活得久,喬姨娘要忍到孫玉琴死,才能過上像人的日子。
白蘇芳難過起來,一個八歲的孩子受了這么大的委屈,卻為了母親跟妹妹忍下來,有人想要他的命,他能怎么辦,只能讓對方打消念頭,那就是毀掉自己。
「皇伯父一向很疼我,于是我趁著有次父王帶我進宮,偷偷塞了紙條給皇伯父,皇伯父果然把父王支開。我把一切都跟皇伯父說了,皇伯父給我想了這辦法,當時我會發熱不退,也是太醫用藥的關系,我其實很清醒,就是身體熱,要改變總得有個過程才像,所以我在床上了一個多月!
「皇上怎么不直接下旨讓王爺跟孫氏和離,那不是省事得多?」想到王府有個兩面人就不舒服,想想她的嫡母趙氏真是可愛多了,表里如一。
齊行樂搖了搖頭,「不能那樣,孫玉琴可是鎮國大將軍唯一的女兒,皇上如果這么做了,無異是打大將軍的臉,我們跟西瑤邊境始終不和平,每隔幾年就會有戰事,還要孫家軍出力鎮守,皇上不可能為了我一個人就犧牲邊境安寧,我只好裝傻讓孫王琴卸下心防,那可是最快的方式了。」
白蘇芳沉默,那時他幾歲,八歲!
她是很不容易了,從小就在上品客棧當丫頭,吃了好多苦,但比起來好像他更不容易,八歲就開始演戲。
她只是身體苦,他是心里苦,家里居然是個豺狼窩,這是要怎么過啊。
齊行樂繼續說:「我成了這樣之后,世子之位自然沒什么好說,父王立了二哥為世子,其中孫玉琴雖然幾次試探,但都被我躲過了,后來她真的相信我是病了——皇伯父給了我對牌,讓我十二后可以進宮找他,我熬了四年,不容易等到十二歲,為了入宮,考慮了不少法子,后來想與其偷偷摸摸,不如大張旗鼓,便叫了一個絲竹樂團,再叫上幾個說書人吃喝,這樣一路進宮!
白蘇芳想起剛回白家時,讓王嬤嬤跟她講齊行樂的事情。
王嬤嬤是這樣形容的,「自己組了樂班,整天跟在他身邊伺候,上街必定大呼小叫讓閑人讓開,只要一出門,那樂聲就響過幾條大街,還會自己進宮呢!
當時還覺得很荒謬,現在想來原來是各種有苦說不出。
她現在對行樂有種說不出的憐惜,很想把他抱在懷里揉揉,然后跟他說,不要覺得孤單,以后我會陪著你。
「皇伯父給我看了幾封信,又給我一個令牌,他讓我當欽差去替他走天下,調查大臣們說的是否屬實,我開始慢慢不住在王府,剛開始只是一兩天不回來,后來五六天不回,然后我就到隔壁的永州去了!
「永州是個好地方,就是州官太貪,河道除了朝廷扣稅,他居然還強迫船只捐善款,那些善款只有十分之一用來建設善粥棚,其他都被他私吞了,商人敢怒不敢言,我回京后便直接入宮跟皇伯文父報告,皇伯文便撥了他的官。」
白蘇芳腦子閃過一些什么東西,「你就是這幾年替皇上走天下的欽差?」
她在上品客棧聽來往的客人說過,皇上這幾年大力整肅地方官員,拔掉不少貪官,地方百姓好過很多,據說有個秘密欽差,他四處走天下,成為皇上的眼睛。
都說因為貪官被拔除,百姓生活安定,因此皇上在民間聲望很好,境內也太平。
欽差啊,之前還跟她說是做生意,她就說嘛,哪有生意人身上銅臭味這么淡,他一副皇家清高樣,哪像生意人,原來是個專業軟差然后兼職生意人。
知道他的苦衷,雖然替他不好受,但現在可不是同情的時候,孫玉琴想要她的孩子死,她必須要他想出方法應對,不然她會自己嚇出病。
白蘇芳拉起齊行樂的手,「我知道今天的事情你也不愿意,可我還是要一個說法,我總不能這樣戰戰兢兢幾個月,如果要早晚擔心孩子的安危,不用孫玉琴出手,我自己就會先病倒的。」
「我會給你交代的,這幾天讓姚嬤嬤跟著你,她沒看過的東西都別吃,你也不用太擔心,姚嬤嬤在后宮那樣危險的地方都替葛淑妃保住了兩胎,孫玉琴厲害,也不會比賈皇后更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