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若水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冷靜的人,但是自從遇到古連城之后,她發現自己的冷靜原來是如此脆弱的一張紙。
從一開始暴露了家中有青花大罐,到古連城的步步進攻,她本應有辦法化解的,為什么到最后卻越弄越亂,結果竟然成了現在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局面?
她該怎樣和李準交代這一切?若是說實話,她怕傷了李準和家人的心;若是什么都不說,她又問心有愧。
恰好為了慶祝莊妃生辰,朱雍邀請了一大批的王宮貴胄上東郊的岱青山賞花,而她因為冠了個“莊妃師傅”的頭銜,所以也在受邀之列。
她本來不想去,可禁不住李紫晨的軟磨硬泡。
“去吧,寧姐姐,這是多大的榮耀啊?多少王宮貴胄的女兒想去都去不了呢,而且我哥負責護駕,他也會去,你們倆正好可以趁此機會賞花談心。”
見她這樣熱衷于這次出游,寧若水心中微動,“是不是古連城也會去?”
李紫晨立刻不好意思地低頭,“他是陛下的密友,當然會去了!
唉——她長長的暗嘆,這美麗的少女情懷啊,卻不知情懷背后是怎樣冷酷的結局。
莊妃大概也怕她不去,還親筆發帖邀約,她駁不開貴妃的面子,只好同意了。
待到出發那一日,在隊伍中遠遠地看到古連城青色的身影和臉上模糊的笑意之后,她霍然明白了,她其實是想來的,想見到這個人,看到他的笑容,只是……想見又怕見,這種心情實在是折磨人的難受。
心頭正煩悶,李準卻抽空跑來找她。
“若水,我負責前面隊伍,所以不能經常到后面來看你,你把我照顧一下紫晨,這丫頭毛毛躁躁的,沒有你穩重,我真怕她惹出什么麻煩!比缓笏中÷暤脑谒叺溃骸叭羰怯修k法幫她和古大少撮合一下,你就試試看!
她猛然一驚的盯住他,“原來你知道……”
他得意地偷笑,“哪有哥哥不知道妹妹的心思呢?她的眼珠子三年前就只盯著古連城轉了,可惜人家眼高于頂,未必看得上她。你若是撮合不行就不必勉強,我勸她早早死心算了。”
李準這番話,她聽得心一顫,支吾著說:“這件事你不要和她說破,她是女兒家,面子很重要!
“我知道,所以才拜托你嘛,你這個嫂子不替她操心,還能指望誰?”他笑著走開,臨走前還在她手中塞了一個橘子,“陛下剛送我的,說是國外什么北陵的國家產的,很難得,你嘗嘗看!
寧若水的手指摩挲著那橘子光滑的表皮,上面已有無數的斑斑點點密布,誰知道這皮下的味道是酸?是甜?還是苦澀?
李紫晨剛才先跑到后面的車隊中去找古連城說話,此時有點沮喪地回來,“真沒想到月靜公主也跟來了!
“誰?”她心不在焉地問。
“月靜公主啊,就是陛下想指婚給連城哥哥的那位公主殿下!崩钭铣繚M臉的不服氣,“是有幾分姿色,但那又如何?我看連城哥哥一點也不喜歡她。”
“哦,月靜公主……”她想起來了,剛才上車前,有看到一位千嬌百媚的公主,嬌滴滴的被人攙扶著上車,依稀是聽到有人說那人就是月靜公主。
天底下配得上他的女子的確無數啊……無論哪一個擺在她面前,都讓她為之感慨,和那些女子相比,她已是待嫁之人,全無自由,和他根本不該有半點牽扯,為什么他要那樣執著地來糾纏她?讓她在出嫁之前心湖波濤洶涌,再也難以回復平靜?
一個太監驀地過來傳旨,“寧小姐,陛下請您過去說話!
李紫晨探著頭,“我也去!
那太監客氣地說:“陛下特意吩咐,只叫寧小姐一人,李小姐不必跟隨!
“奇怪,陛下有什么話只單獨和你說?”李紫宸不解地問她。
寧若水心中已隱隱有了猜測,她不敢說,只是安撫李紫宸好好在車里等著,然后便跟著那個太監去了最后面的皇帝車輦。
她本以為莊妃也在車中,但是車里只有朱雍一人。
朱雍的神情冷漠,與以往輕松談笑的模樣判若兩人。寧若水一直以為這個皇帝是親民隨和的性子,但看到現在的他,她才知道,帝王的威儀終究是凜然難犯,也許此時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寧大小姐,或許你不知道朕為何叫你單獨前來,還屏退左右單獨和你說話。”朱雍一開口,就滿是壓力。
她低垂著頭,雖然有點怯懦,但語氣肯定,“不,民女知道。”
“你知道?”他訝異了。
她微微抬起頭,“陛下是為了李準!
朱雍盯著她,“也是為了古連城!
她的手指一抖,不由自主地絞扭起來。
“朕不想說紅顏禍水,朕只想說,這兩個人都是朕非常倚重的左膀右臂,朕眼看著他們即將為了你反目成仇,朕實在是不忍心!
寧若水深吸一口氣,輕聲問:“那陛下想怎樣呢?殺了民女嗎?”
“怎么會?”朱雍勾起唇角,“那朕豈不是同時失掉這兩個人?朕希望能親自為你和李準主婚,就賜你們下個月成親如何?”他居高臨下地盯著她,這句話說得全無讓人分辯的余地。
第一次仔細打量這個女子,他還是不能理解為何古連城會喜歡上她?
只因為她長得漂亮嗎?古連城又豈是那種膚淺的好色之徒?
他看到她瘦弱的肩膀輕抖一下,編貝一般皓白的牙齒緊咬著下唇,然后忽然跪下,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民女謝陛下恩典!
朱雍愣住了。
她竟不反抗?莫非她心中真的不喜歡古連城,也在慶幸可以趁機擺脫他的糾纏嗎?一瞬間他又心情復雜地替古連城感到不值,脫口問:“你真的不在乎古大少的感受?”
她像是苦笑了一下,抬起那張巴掌大的小臉,眼中竟有淚光閃爍,“我與他無緣也無份,本就不該相識。民女多謝陛下可以幫民女一個忙,讓他早日從這場空幻的假象中清醒過來。”
她認真地叩首完,起身離開。
朱雍怔在當場。他竟小看了這個女子……原來她并非他想的那樣,會因兩個男子愛著她而沾沾自喜,她眼中的矛盾和痛苦清晰可見,最后時刻如壯士斷腕般的決然又讓人欽佩。
若她不是已經許配給李準,這樣大氣又勇敢地女子,也許的確與古連城更匹配吧?
可惜啊,姻緣兩字本是難測,有時一個轉身的距離就是一生的相隔……上天若是有情,就讓他們來生再牽手吧。
寧若水低著頭,獨自踟躕回自己的馬車,冷不防旁邊伸出一只手將她狠狠地拽到了另一輛馬車上,待她定神,才看清面前那張笑吟吟的清俊面容。
她連忙低垂了眼,小聲說:“這里人多嘴雜,你自己注意點,我要回去了,紫晨還在等我!
“陛下找你做什么?”原來他都已經看到了。
“沒什么,只是閑聊!彼幌胝f實話,但是他的眸光太亮,仿佛能洞察一切,她猜他其實已經知道了實情。
他沒有追問,只是看著她手中還握著的那顆橘子。
“李準給你的?”他像是冷笑了一下,“陛下隨手的賞賜就讓他這樣迫不及待的獻寶了?”他不由分說,將那個橘子從她手中奪過,剝掉皮后問她,“要不要吃?”
她搖搖頭,此時她哪有這樣的閑情逸致?
他一聲不響地倒了茶水洗手,然后一瓣一瓣地將橘子瓢剝開,取出一瓣果肉放入口中細細咀嚼,整個過程中他的眼光都不曾從她身上移開。
這種被他緊盯著的感覺太過難受,她小聲說:“我真的要走了,你……”
他倏地捉住她的手,將她的后頸托住,封住她的口,將那瓣被他咀嚼過的果肉哺入她口中。她不適應這種狀況,想吐又吐不出來,唇齒間都是橘子酸甜的滋味和他的氣息。
“若水,不管任何人說了什么話,你都會屬于我,這是不變的事實。”他堅決地宣告,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臉上,那蒼白的臉色因為他剛才的“襲擊”而有了一絲紅潤。
她被迫咽下那塊果肉,咳嗽了好一陣,眼底浮上的水霧不知是嗆出來的,還是另有原因。
“古大少,別把在商場上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不值。我已和陛下說過,我們無緣也無份,這是我的真心話……”
“值與不值,由我來判斷,與旁人何干?”
他的臉上罩了一層寒霜,她感到困惑了。是因為皇帝插手他的私事之后的震怒嗎?
她還正想著,他已將她圈入懷中,輕輕以嘴唇摩挲過她的鬢角,“你我相識就是有緣,你未嫁,我未娶,這就是有份!
她不覺苦笑,“如果你憑的只是這個,那么我告訴你,陛下已經決定親自為我和李準主婚!彼杏X到他的肌肉在瞬間僵硬起來,于是一鼓作氣地說:“古大少若是懷念在你和準哥是朋友的份上,就請為我們準備一份厚禮吧!
她推開他,快速地下了馬車,身后卻傳來他冷冷的話語——
“我當然會準備一份厚禮,而且讓他畢生難忘。”
她沒敢再回頭看他的臉,飛快地跑掉了,若是她此刻回頭,必定會被古連城眼中的狂熱和執著所震懾。
那種熱烈的目光有哪個女人能抵擋得了?
岱青山,不僅是昊月皇城旁的名山,也是昊月國中的第一山,因為不管氣候如何變化,這里總是四季如春,歸根究底,是因為山谷下隱藏著一個巨大的溫泉。
皇家依據這個溫泉,在山谷中建起一座行宮,每年天寒時,皇帝會帶著妃嬪來這邊小住。
但除了皇室人員之外,外人是不得到這里來的,若想來,就只有能逢得機緣,做為跟隨而一起來到這里,于是誰能到岱青山一游,就成了可以炫耀的資本。
寧若水在岱青山的行宮住下時,李紫晨就興奮地要到處走走看看,她借口說有些累了,獨自留在宮內休息。
天快黑時,李準來看她,一臉的喜不自勝。
“若水,陛下剛才和我說了,他要親自做我們的主婚人呢!
她擠出一個笑容給他,“陛下已經和我說過了!
“真是太好了,李家世代都沒有這樣的殊榮,不知道陛下怎么會將此殊榮給了我們!彼诓蛔〉男σ鈴拇竭呉莩觯澳翘煳夷镞和我說,我有了你之后,一定要對你好。我還笑娘嘮叨,你說我怎么會對你不好呢?從十五歲起,我心中就只有你了。”
“十五歲?”她訝異,“可是那時候我才只有十歲啊。”
李準眨著眼,“是啊,所以你看我算不算得上一個癡情男子?這世上可有誰像我這樣,喜歡你喜歡了這么久?”
“再不會有了……”她低喃著。
古連城與她相識,也不過一個月的光景,一個月,如何能與這近十年的情意相比?她怎么就被他蠱惑了?
“等這趟出游回去,我就叫家人加緊準備婚事……對了,你的嫁衣準備得怎么樣了?”
“已經開始繡了,但只繡了一半。”
“可也要加緊了,要不然你拿到外面的繡坊去繡吧,何必自己來?”
她搖搖頭,“一生就這樣嫁人一次,怎么能不親力親為?”
李準嘻嘻笑著,心底無限歡快,片刻后,抬頭看向四周,“怎么紫晨那個丫頭不見了?又去了哪里?”
她這才想起李紫晨已經走了有一兩個時辰了,天都黑了,那丫頭還沒有回來?
“她說要出去走走……我沒想到她去了這么久……”她忙站起身要去找。
李準按住她,“沒事,我叫人四處去看看,說不定她去找古連城了。對了,古連城那邊你試探過了嗎?”
提及此事,她支吾著,“……還沒有機會。”
“我這個做哥哥的不好開口,古連城那個人要是想給人釘子碰啊,那還真是不留情面,我被他堵過一次,可不想再有第二次了。我看他對你還算和氣,說不定你去說這事就會成。你說,要是古連城做了我妹夫,豈不有趣?對了,那樣一來,元非傲將軍也成了我的親戚。我聽小道消息說,元將軍要娶古連城的妹妹呢!”
李準嘮嘮叨叨地說著,興奮不已,寧若水聽了無奈,便推了他一把,“你還不去找紫晨?好歹她也是一個女孩子,萬一真的去了古連城那里總不好單獨留到現在吧?”
“是啊是啊,我去看看。”他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喚手下去找李紫晨。
但是半個時辰之后,李準陰沉著臉回來。
寧若水急忙問:“沒有找到紫晨?”
“到處都找遍了,這丫頭也不知道跑去哪里!崩顪士粗,“她走前沒說要去哪兒嗎?”
“她只說要四處看看。”她也慌了,“還是我和你一起去找吧!
“天黑了,你別出去,我已經叫了幾十人去找了,山頭就這么大,她跑不丟的!
“這里……不會有野獸出沒吧?”她顫聲道。
他一笑,“這里靠皇城這么近,人群密集的地方哪會有野獸?最多只有野兔子罷了!
寧若水微松口氣,但依然無法放心。李準將妹妹交與她照顧,結果現在人家妹妹不見了,她怎么還能坐在這里?
她執意要去找人,于是跟著李準出了行宮。
行宮外的院子里有許多人手持火把準備出發尋人,李準無可奈何地看著寧若水,“若水,不是我不領你的情,而是天色都黑了,你一個女孩子亂跑,再把你丟了我可怎么辦……”
“你們要去哪里?”
古連城的聲音幽幽飄來,身影逐漸明顯。
李準像看到了救星,將寧若水往他面前一推,“紫晨那丫頭大概是迷了路,半天都沒有回來,我要帶人去找,若水卻非要跟著去不可,這不是添亂嗎?你幫我勸勸她。”
借著夜色,古連城伸手抓住了寧若水的腰帶,迫使她不能再往前跑,臉上淡淡地說:“你去吧,我送寧大小姐回房等你的消息!
李準于是帶著人,舉著火把去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