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筱書穿著白紗長禮服,坐在房間的化妝桌前,望著金邊的化妝鏡里,清麗高雅的面容。
一雙眼眸蒙蒙嚨嚨,思緒飄飄忽忽。
「筱書,你爸向我承認,外面那個女人懷孕了……」
那日,母親神情哀凄地說。
「我決不會接受那個孩子,你爸向我再三保證,會把所有的事業傳給你及你的丈夫、孩子,不會讓沒名分的外人來瓜分你所應得的一切!
母親神情哀傷,難過得邊說邊落淚。
「筱書,算媽求你,跟圣以結婚,對你、對大家都好,媽不是為了自己才求你的,媽相信圣以一定能讓你放心依靠,被愛比愛人來得幸福,何況你對他不可能沒有感情,只是還沒意識到而已……」
母親淚流滿面地哀求,害怕外人威脅到自己,威脅到唯一女兒而惶惶不安,那軟弱無助的模樣,令她心痛,也忍不住心軟。
所以她接受這樁婚約,倉促地在一個月后的今天,與車圣以訂婚。
原本父親希望他們直接結婚,但車圣以認為兩人年紀還輕,才剛要開始努力拼事業,不希望這么快就成家,允諾先訂婚,等兩年后穩定一點再結婚。
望著鏡中美麗卻陌生的自己,。凌筱書覺得她現在只是尊瓷娃娃,她懷疑自己是否真能舍棄自我意識,順服他人的要求。
她一直以為圣以哥把她當做妹妹一般疼愛,直到他向父母提出交往要求,她才知道他對自己的感情。
他的愛情令她大感震驚,她雖然喜歡他,也習慣黏著他、依賴他,但她一直以來只把他當親人。
她無法將他當做伴侶看待,他給她安心、可靠,卻沒有怦然悸動的感覺。
得知車志鈞有了對象,令她心傷心痛,即使再見到他,她仍感覺心還是緊揪著。
見到車圣以,他因父母同意兩人的婚約,幸福愉悅的神情,她卻只感到無比沉重的壓力。
她無法向他坦承內心的不情愿,更不想在這種情況下欺騙他。她后悔輕易答應母親的請求,不愿面對下一刻兩人即將改變的關系。
置在膝上的一雙玉手,緊握成拳,用力揪著裙擺,不安瞬間爬滿心頭,看著墻上時鐘不斷移動的指針,心跳也跟加劇。
想起即將到來的車家長輩及車圣以,樓下客廳彌漫著的歡欣氣氛,令她更感惶恐、窒息。
她無法對西裝筆挺、開心滿懷的車圣以假面微笑,他真心期盼的時刻。卻令她害怕想逃。
她揪著裙擺,站起身,開門離開臥房,匆匆步下樓,她看到一樓大門外,男方車隊已經到了,鞭炮聲此起彼落,父母開心地走到前院相迎。
凌筱書忙倉皇轉往飯廳,穿越廚房,赤著腳踏進后院,穿越綠意盎然、花木扶疏的庭院。
在賓客皆進屋后,她趁機繞到前院,匆忙奔出大門,朝筆直的巷道狂奔而去。
她后悔輕易對自己的人生妥協,此刻的逃離也許任性、不負責任,但她無法思考,只想先逃開眼前的紊亂情思,逃離即將與車圣以改變關系的事實,逃離得知父親有私生子的不堪。
她雙足赤裸,踩在熱燙的柏油路上,雙手緊抓著過長的裙擺,在無人車的寬敞巷道內狂奔。
無風的湛藍晴空,日頭高照,她喘著大氣不停奔跑,美麗的容顏被蒸出點點薄汗。
白色絲緞裙擺因奔跑而揚起,宛如白蝶的羽翼翩然起舞,愈飛愈高,似乎下一刻便會飛往白云藍空。
她頻頻回頭,擔心身后有人已迫趕出來,卻沒注意到自個兒已經奔出巷口的聯外道路,一回頭,冷不防被近在咫尺的車身驚駭住。
來不及尖叫,她宛如一只蝶,剎那向上飛騰,來不及接近藍空,下一瞬,她眼前一白,瞬間墜落。
身后的長羽翼翩然飄落,無聲地、緩緩地覆蓋住倒臥在黑色柏油路面,她嬌柔的身軀……
當凌筱書再次張開眼,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后的事了。
她感覺眼皮異常沉重,看到的世界跟夢里一樣,一片白霧。
耳邊響起一陣細碎的叫喚聲,幫助她蒙朧的視線,逐漸找到焦距,她看到一張本應該熟悉,此時卻覺得有些陌生的面容。
「筱書!筱書!醒了嗎?」男人一雙黑眸滿是驚喜,與他臉上的憔悴,凹陷的眼窩,下巴未刮的胡碴,產生一種奇特的突兀感。
「……圣以哥!顾p嚅干澀的唇 辦,氣若游絲,不明白他眼里的焦慮為何而生。
「筱書,醒來就好,我打電話跟你爸媽說一聲,他們早上才來看過你。」車圣以掏出手機,匆忙告知后,連忙又請護士通知主治醫生。
訂婚當日,該在凌家等候的她,卻突然不見蹤影,眾人焦急地尋找,才驚見發生意外的她,看著身穿白紗,蒼白著臉容,赤裸著雙足,被送上救護車的她,他驚駭不已,慌忙坐上救護車,陪同她到醫院。
雖然傷勢并不嚴重,但她卻昏迷了好幾天,一直守在病床前的他,對她那日連鞋都沒穿就跑出去的行為難以理解,他有滿腹疑問想探問,但一見到她醒來,那些困惑都暫擱一旁。
「頭會痛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坐在病床邊的車圣以,心急地詢問她的身體狀況,他的大掌探向她蒼白的小臉,輕輕撥開她額際的發絲,神情充滿憐惜。
他溫柔的舉動、焦慮愛憐的眸光,令凌筱書感到困惑,空茫的腦袋,一時無法思考。
「你昏迷了整整四天,再不醒來,醫生就要考慮替你動腦部手術了!
車禍意外,她除了身體擦傷外,還有輕微的顱內出血,原本只需借由藥物控制,但她卻陷入昏迷,令大家擔憂不已。
凌筱書輕眨長睫,腦中模糊憶起車禍的片段畫面,以及穿著白紗奔逃的她,驀地。她神情一詫,身體顫抖了下。
「別怕,沒事了。」見她身體輕顫,車圣以輕握著她的肩頭,柔聲安撫。
不過他的觸碰卻讓她的身體再度一顫,他的溫柔,令記憶錯亂的她,感到莫名惶恐。
她……為什么會害怕得選擇逃婚?為什么會跟他訂婚?她跟他并不熟……
她的思緒霎時一片混亂,頭也開始痛了起來。
此時主治醫生正好來到病房,馬上替她做些簡單的檢查,詢問她一些問題,卻發現她的回答有些凌亂不全,立刻替她安排做更進一步的詳細檢查。
稍后,待凌父凌母趕到醫院時,醫生們便告訴他們檢查結果一一
「選擇性失憶?」車圣以對這個名詞非常納悶。
「也就是所謂『心因性失憶癥』的其中一種,對某段時期發生的事情,選擇性地記得與遺忘,她并非腦傷所造成的失憶癥,應是自主性的心理狀態,潛意識里想逃避某些事,所以選擇局部遺忘!鼓X科醫生會同精神科醫生會診后,做出了解釋說明。
對于這樣的結果,車圣以難以接受,他沒想到她竟會選擇遺忘關于他的記憶。
她記得他的名字,記得他的身份,卻只認為他們是沒什么往來的普通鄰居,她也忘了關于車志鈞的一些記憶,忘記曾經深深迷戀過他。
她記不得為何在訂婚當日從家里逃出來,她認為他用什么強硬手段逼婚,因此對他產生一絲排斥、畏懼。
她疏離的眸光令他難受,她與他保持距離的模樣令他心痛。
以前的她,將他當成親兄長般撒嬌,現在的她,卻將他視為有些陌生的男人,心生戒備。
得知即將和她訂婚,他興奮得數夜未眠,沒料到訂婚當日,她會發生意外而昏迷,這幾天他擔憂得難以成眠,好不容易她醒來了,他才能把懸著的心放下,怎知她竟忘了他們曾有的記憶。
他的心情五味雜陳,慶幸她的安然無恙,卻也因為這難以接受的事實而心痛。
「圣以,我可以跟你談談嗎?」袁碧云聽完檢查結果后,開口叫喚有些失神的他。
「取消訂婚?」坐在醫院的咖啡廳里,車圣以對袁碧云的話感到意外。
她神色歉然地望著坐在對面的他,欲言又止。
「伯母,筱書現在的狀況需要好好休養,訂婚的事等她完全康復了再說,我可以等。」他表示體恤道,心想她所謂的取消訂婚,應該只是延期。
「雖然對你很抱歉,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實話實說了,筱書她……并不同意這樁婚事,是我求她答應的!乖淘粕裆陌档莱鰧嵡椤
車圣以愣了下。他知道筱書對他尚無男女之情,但他以為她愿意給他機會,才會答應和他訂婚。
「雖說家丑不可外揚,但我從沒當你是外人,這件事,筱書似乎也選擇遺忘,不過忘了也好,你也別再向她提起。筱書她爸,讓外面的女人懷孕了……」
車圣以聞言,怔愕不已。
「你應該知道,她爸一直想要個兒子,無奈命運作弄,那孩子無法順利出生……」
回想十多年前那個無緣出世的兒子,袁碧云仍感到萬分心痛。
「發生那件事之后,我跟她爸的感情逐漸疏離,她爸在外面逢場作戲,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再計較,因為我知道他有分寸,他還是看重這個家,尊重我這個妻子,就算因為沒有兒子而感到遺憾,卻也從沒想過讓外面的女人替他生。
「這次是個意外,他向我保證,無論孩子是男是女,決不會跟筱書爭家產?墒,他愈保證我愈不安,萬一是兒子,難保他不會連那個女人一起迎進門,取代我跟筱書……」說到傷心處,哀碧云不禁眼眶泛淚。
如果年輕時的她,一定會竭盡所能地捍衛自己及女兒的權利,但這些年的歲月,磨去她的棱角,對許多事選擇消極妥協。
車圣以第一次見到凌母軟弱的一面,他內心難過,更為凌家的家庭問題擔憂。
曾經,筱書因得知即將當姐姐,興奮開懷不已,事隔十二年,當她再度聽到要成為姐姐的消息,卻是父親外遇所生的孩子,可想而知,她內心的打擊及震撼有多么強烈。
過去她無論是苦、是樂,總會向他傾訴,但這一個月來,她不再手動找他聊天,他因為要籌辦訂婚之事,太過于開心、忙碌,忽略了她的轉變。
「我了解凌伯父,他不是個會拋家棄子的男人。」車圣以低沉道。即使凌華耀行為不當,身為晚輩的他也沒有資格指責。
「了解不能保證什么,就算想相信他的保證,我還是無法不惶恐,所以得知你有意跟筱書在一起,我和她爸都非常中意你,才會急著要你們定下來。
「對我們三人而言,你都是顆強力的定心丸,筱書她爸可以放心把事業交給你管理,筱書可以得到終生的依賴與保障,我也不用再顧忌那個私生子,因為無論男女,將來都無權爭奪她爸交給你們的家業。
「因為這些顧慮與隱憂,即使筱書強烈地拒婚,我還是苦苦地逼她妥協,才會發生這起意外……」袁碧云對此感到內疚不已,幸好女兒已平安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