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很輕。
霧散。
咦,是誰在他臉上撥水?怎么感覺濕淋淋地,頭發被水淋濕了,十分難受,似乎有什么吸住他雙足,不住地往下拉,讓他不住墜落……
快……快給他渡口氣,喉頭鎖得好緊,梗住的氣無法由胸腔中發出……不,不該是這樣,他還不能死,還有很多未完的事等著他去做,他必須活下去,活下去告訴她……
呃,她是誰?好模糊的身影,怎么也想不起來。
。∮泄,好刺眼,他是不是該走過去……
等等,誰在吻著他的唇,既深情、又絕望,帶著淡淡的、令人心碎的訣別,溫熱的氣息如此熟悉,溫暖了寒冰刺骨的心,讓人好不舍……啊!是月兒,她的軟甜香氣盈滿他鼻間,他要去找她,活著去找她,他舍不得她落淚。
一股頑強的求生欲念沖擊沈子揚僵直的四肢,他奮力地沖破眼前的黑幕,朝微光處靠攏,他知道他辦得到,也必須辦到,為了他所愛的人,他的月兒……
驀地,一大口污水從喉嚨嘔出,一絲絲微弱的光線從眼皮上方透入,他掙扎地眨動沉重的眼瞼,‘漫慢地,他看到顏色很藍的天空,搖動的樹葉透下的金光閃爍。
“啊!快來人呀!快來人!詐尸了、詐尸了,傻子八兒死而復活,快找個道士來貼符,別讓他咬上我們,中了尸毒可是沒救了,糯米呢?趕緊買上百來斤以防萬一,咱們府里全是嬌貴的主子,一個也損傷不及……”
詐尸?!
是指人死了以后全身僵硬又活過來了嗎?
八兒是誰,他很傻嗎?為什么叫他傻子八兒?
這些嘈雜的人聲是誰,聽起來像有很多人在奔跑,很急、很慌亂,他們在慌什么?
沈子揚好笑地想著,找道士貼符能有什么用處,人未死被誤會已死了,再“活”過來不算稀奇,不然死人真的尸變,大白日都能在太陽底下走動,道士的符哪治得住,一把火燒了才萬無一失。
回過神后,他感到頭很痛,還有點昏沉沉的,連起身站立的力氣也沒有,全身軟綿綿地使不上勁,只能平躺在地當自己是一具死尸,等宮中侍衛來將他扶起……不對,這里不是皇宮,黃色琉璃瓦宮殿不見了。
馬皇后、馬玉琳、刺入胸口的短刃、下了毒的醉花釀、九皇弟流落民間、他的母后華皇后……一幕幕情景由眼前滑過,快得像一道流光,狠狠刺痛他的心。
他錯了,錯在未看清馬皇后的心機和城府,以為她是真心相待,實際上卻是狼子野心、心性冷酷,為了謀奪太子之位不惜加害于他,完全不顧多年的母子之情。
呵呵……他又錯了,什么母子,根本是假象,她將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間,在她心里只有親生的十二皇子,其他人全是可以被犧牲的棋子……
“什么詐尸!八兒沒死,你們圍著他做什么,還不快讓開!”一道人影逆光的立于身前,沈子揚還沒瞧清楚來者是誰,就先被揪起,背上傳來重重一拍,拍得他上身往前傾,整個人坐起來,腹中涌出酸液,吐了一地。
忽然間,他氣順了,喉頭無物,視線清明了,雙目所見之處清晰無比,連層層堆棧的樹葉下躲了一只小蟲子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他不是死了嗎?身中劇毒又刀刃透心,想來即使以佟太醫的神醫妙術也束手無策,早該斷氣了。
“嚇,可是他明明斷氣了……”一個喬家下人不信的道。
八兒死了一兩個時辰了,主子們鬧騰到衙門里去,竟沒個能管事的人來看顧這邊,他們只好將八兒放到塊門板上,暫時抬到偏廳去,誰知這會兒會有一個老乞丐上門說要找他的徒兒,也不知道誰開門放他進來的,總之被鬧得無法,他們只好將他帶過來,不意看到八兒的手動了動,眉頭也皺了起來,狀似有些痛苦。
這不是詐尸是什么?簡直要嚇壞人了,夫人他們怎么還不回來,現在人活過來了,又該怎么辦?下人們面面相觀,不知如何是好。
“斷氣你的頭!”朱角瞪了那下人一眼,“死人現在還會坐在那里瞪著你嗎?”
那下人瑟縮地偷瞄沈子揚一眼,見他果然目光炯炯地看過來,膽子小的他居然眼一翻,暈過去了。
“我……我死了?”沈子揚看看自己的手,怎么會……小了那么多,這不是他的手,不是他的身子!
朱角摩掌著下巴,聽著一個還算冷靜的小廝說了事情經過,見下人惶惶然的模樣,他搔搔頭也不知哪來的靈光乍現,說謊不打草稿地道∶“你們這些瞎了眼的渾人,分明是老乞丐我教的龜息大法,瞧他學得多好呀!把我老乞丐的精髓全學齊了,哈哈!好徒兒、好徒兒,老乞丐沒收錯人!
老乞丐?龜息大法?
怪了,這宏亮的笑聲好耳熟,好像在哪里聽過……
“發什么呆呀!傻小子,沒死成還想再死一回嗎?這一身濕衣服再不換下就要著涼了!痹趺创舸舻兀粫底幼兇艄习!傻上加傻。
“傻小子是指我……”呢,這也不是他的聲音,似乎雅嫩了好幾歲,還有些沙沙的啞音。
“不是你還能是我老乞丐嗎?這一窩的人就屬你最傻,你不傻就沒傻子了!毕袷窃谡f繞口令,穿著隨便的老乞丐逗弄著他隨便收的小徒弟,隨興的性子令人發火。
“我不是傻子,我是……”太子。
沈子揚正要說出太子的身分,但生死關前走過一回的人,已學會多幾個心眼,顯然地他現在處境詭異,還是先弄清楚情況再說。
“好好好,你不是傻子,你是聰明八兒,你還坐在門板上做什么?還不快起來去換了這一身濕衣?”可憐的孩子,準是讓落湖一事給嚇著了,魂兒還沒附體呢!
“八兒?”是他嗎?沈子揚低頭看著一身不算精致的衣衫,心里閃過無數疑惑。
“我說你呀!學機靈點,別被喬府那幾個女人給玩死了,你姊姊整天擔心這、擔心那的為你操心,瞧瞧,聽說現在還被送到官府去!彼腿ス俑錾叮窟@些下人話說得不清不楚的,不行,待會兒得過去瞧瞧,那丫頭前幾日答應過他的清燉羊肉和白灼東風螺他還沒嘗到呢。
“什么,我有姊姊?”沈子揚露出訝色,對突然冒出來的親人感到陌生又無措。
老乞丐狠狠地朝他腦袋瓜子彈了一下!澳沔㈡⑵邇耗愀也挥浀茫阆胍以侔涯銇G進湖里清醒清醒!
“不要不要,我怕淹水……”死前的記憶太深刻,此時的沈子揚和八兒殘存的影像重迭,駭然地直搖頭。
“會怕就好,就怕你不怕。”朱角一手執壺仰頭一灌喝了一口酒,幾滴酒液由嘴邊滴出。
老乞丐一移動位置,他的身體就不再背著光,一張略帶滄桑的老臉露了出來,眼神幽遠地望著前方。
乍然一見,沈子揚被久遠的回憶拉了回去,他從這張臉看見另一張意氣風發的俊顏,五官輪廓并無太大的變化,只是增添了歲月的痕跡,多了幾條皺紋。
他一時失神地喊出很久沒喚過的稱呼,“子岳叔?”
朱角被烈酒嗆了一下,眸子一瞇地瞪視死了一回的八兒!澳銊偛藕拔沂裁矗俊
沈子揚不確定該不該吐實,猶豫了一會,遲疑的道∶“老乞丐師父!
如果他沒聽錯的話,他自稱老乞丐,又稱他為好徒兒,所以他們是師徒關系,喊“老乞丐師父”應該沒錯。
“老乞丐師父……嗯!嗯!不錯不錯,這稱呼老乞丐聽得順耳,以后就叫我老乞丐師父!焙呛恰@徒弟有慧根,不像某根木頭,怎么教也不開竅。
說到木頭,木頭就來了,鬼魅一般地飄到身后。
“師父,七兒出事了,你還有心情在這閑磕牙?”他們丐幫消息網絡名不虛傳,七兒一被送進官府,馬上就有小乞兒來跟他享報,他去衙門卻因皇帝駕到,親審此案,他不得其門而入,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到喬府看看八兒情況,了解死因,再作打算,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遍尋不著的朱角。
“哎呀!我在救人,你沒瞧見你師弟剛才沒喘氣了嗎?是我拍了他一掌才回魂,八兒,別理你小墨子師兄,他這人的腦子是死的,你千萬別跟他學!敝旖橇R人不忘損人,把兩個徒兒的好壞給挑出來,而且明顯偏向傻子。
“小墨子師兄!鄙蜃訐P喚道,他正努力適應眼前詭異又令人難以置信的現況,裝個傻子。
墨盡日沒看他一眼,冷哼一聲,“皇帝都出面了,君無戲言,你再不走,七兒就成了死人,你拍她十掌也救不回來。”
“哎呀呀!他也來湊什么熱鬧?你別急,皇帝老兒還沒坐熱椅子呢!總要等他溫熱場子咱們再上場,才能顯顯威風!比サ迷绮蝗缛サ们桑心托牟庞泻霉映。
“老乞丐師父和小墨子師兄要進宮見皇上?”沈子揚眸光一亮,有些急迫地問道,他想知道宮里現在的情況。
朱角若有所思地瞄他一眼!鞍藘,你口齒似乎變得佟俐,眼神明亮的不傻了。”
“我……呃,師父要我學機靈點,我聽師父的話!彼b傻,憨憨地干笑,避與老乞丐銳利的雙眼對上。
他幾乎已經可以肯定老乞丐就是當年教他武功的御前帶刀侍衛朱子岳,只是他該如何開口告訴他,自己就是太子沈子揚,他會相信嗎?
“呵……聽見了沒,小墨子,要跟八兒多學學,你什么時候才能跟他一樣乖巧?”遺憾呀!木頭徒兒不長腦,讓他當人師父的毫無成就感可言,至少也要教出個混世魔王才稱心如意。
“等我抄了你全家再說!睗M門抄斬。
朱角臉色微變,卻依然哈哈大笑!皠e太憤世嫉俗了,老乞丐這就帶你到皇上跟前討公道。”
“哼!”他哼唾一聲。
“八兒,你乖乖地待在府里等你姊姊回來,老乞丐保證她沒事,定能全身而退!彼絻旱念^,眼底多了深意。
方才下人說明事情的時候,沈子揚有聽卻依舊一頭霧水,他拉住朱角衣角!捌邇烘㈡⒃趺戳耍噬蠒乘哪X袋嗎?”
墨盡日搶白道∶“喬府大太太柳氏告御狀,狀告你七兒姊姊欺君,假扮喬府千金頂替真少爺,這會兒又搶了大小姐喬清的未婚夫,準備嫁入靖王府當王妃……老頭子,快走吧。”
七兒喬淇并非真正的喬府千金,她喊娘的謝姨娘當初生的其實是兒子,只是生產的時候有點混亂,連謝姨娘自個也不知道生男生女,被大太太柳氏買通的產婆劉大娘欺瞞生了個死胎。
誰知多年后劉大娘又上門勒索銀兩,和嬤嬤拉拉扯扯的聲音太大,一不小心說漏了嘴,讓路過的謝姨娘聽個正著,她哭鬧地要找回孩子。
唯恐事情鬧大的柳氏只好讓劉大娘去找人,劉大娘擔心得罪了柳氏,將來無法從她那里再得什么好處,便欺騙柳氏當年生的是位小姐而隱瞞是男娃的事實,庶子也是有繼承權的,李代桃僵將七兒帶進府,佯稱這才是正主兒。
“……如今鬧到皇上面前,各說各話,老乞丐我去看看,順便翻翻陳年舊帳。”朱角若有所指地膘了膘冷著臉的木頭徒弟,又喝了一口裝在葫蘆里的酒。
“你說完了?”墨盡日不耐煩地一瞪。
“唉!有個說話無趣的徒兒,日子過得真痛苦!奔傺b咳聲嘆氣的老乞丐倏地快步走到門邊,伸手一撈,將躲在門后偷看的胖小子給傳出來!澳悖寻藘簬У街x姨娘住的院落,不準起壞心眼,否則我把你的腦袋扭下來當凳子坐。”
“你……你這個臭乞丐快放開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喬府二老爺……”喬艇的小短腿想踢人卻踢不到。
“我管你七爺還八爺,我是要人命的閻王爺,你再嗦嗦我就勾你的魂到地府報到!背粜∽,不嚇唬嚇唬他不知怕,被喬繁老太爺收養的義子擺什么架子,早認本分知所進退才有前途可言。
天生懦弱的喬艇一縮頭,嚇得不敢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