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衙門六扇開,有理無錢莫進來,說的是一進衙門,就別想不花錢而能全身而退。
且不說賄賂一事,師爺起草費,官差出差,請差費是一項,還有動身的路費,以及吃飯吃煙吃酒,告狀人都必須應付。
這還沒完,從上到下官吏能不打點嗎?隨便一個環節沒拿捏好,刑名師爺措辭嚴重一點就夠你喝一壺的了,衙役不打點行嗎?也不行,只要他手下施力大一點,就算不皮開肉綻,棍子下面能有一塊完好的肉嗎?
要是不能迅速打完官司,傾家蕩產的大有人在。
若不清楚這些規則,官司怎么輸的都還被蒙在鼓里。
要知道古代的好官屈指可數,清官少,好官稀,尤其他們還恪守官官相護的原則,凡遇到當官的與百姓打官司,必然向著前者。
因此,對那些沒有錢的百姓來說,寧可冤死也不告狀。
官衙六扇黑漆門一字排開,莊嚴而威武,過了這六扇門就是公堂,京兆府尹坐在大堂正中,旁邊是刑名師爺,堂下站著三班衙役,手持刑杖,一個個看起來兇神惡煞,大門外還站著拿著水火棍的官差,越發氣氛顯得嚇人。
至于狀告她的陸敬因為是官,府尹還給他設了個位置。
他看著由兩個衙役幫忙,把坐在輪椅上的姜凌波搬進來時,心中想著,她真的變成了癱子,又見她容顏更勝以往,優美的紅唇微微翹起,玉色的肌膚沒有一絲瑕疵,彷佛要發光一般。
一通胡想回神,姜凌波已經叩見過府尹,府尹也確定了她的身分,并且免了她的行禮下跪。
「朱氏,陸學士控告你拐帶他的獨子,你可承認?」府尹的眸光往后堂處掃過一瞥,又趕緊端坐審案。
「請問大人,何謂拐帶?小女子帶著自己的孩子謀生,何來引誘拐騙之說?」
府尹皺皺眉頭,這女子好大膽子,上了公堂不慌不亂、不畏不懼也就算了,還敢反問他,這膽色未免太好。
「你自己的孩子?」這不就一樁普通的訴訟案,可也才詰問兩句,就有古怪,他轉頭望向陸敬!戈懘笕诉@是……」
「朱氏是下官的下堂妻!
「稟大人,陸敬與我并沒有寫下休書,我們也未和離,所以根本上小女子還是他的正妻!怪熳限迸滤,她可不怕他什么,想扳倒她、跟她搶兒子,得看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
府尹微微瞇起的眼陡然睜大了幾分,他是收了陸敬的賄賂金的,哪里知道后堂又來了一尊大神說是要聽判,如今雖是三言兩語,他為官二十幾年,閱人多矣,這案子誰是誰非,并不難斷,只是他收了錢吶……
「陸學士?」
「你只要把善兒還我陸家,你要和離書我可以給你,你的鋪子也可以保留,孰重孰輕你自己衡量!龟懢吹哪樕y看了幾分,這女人想反咬他,也不看看他是誰?!
還公然威脅她,姜凌波怒極反笑。「大人,小女子生來從未聽過母親帶著孩子,含辛茹苦的養育孩子,會被說成拐帶人口的拐子,這種事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大人,他污蔑于我,我要反告那陸敬停妻再娶!」
有妻并未離異,有妻未曾身死,也未和離,又與人正式成婚,《天昊皇朝律》里,國孝家孝期間娶親一重罪,停妻再娶一重罪,陸敬是從五品的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要說停妻再娶這種事情是上不得臺面的,若是私下斡旋和解,互為平妻也不是沒有的事,若真捅到官衙里,這位陸大人的名聲就全完了。
「你敢!」陸敬霍然站起身,面目猙獰,臉色灰敗,看起來恨不得掮姜凌波兩個耳光,哪還有半點文人士子的風范!复笕,我還要告這女子行為不端,離家之后身邊男人出入復雜,恐是與人有染,這種女人不配當我兒子的母親!」
這話可重了,人身毀謗,名譽侵害,還捕風捉影,沒憑沒據的事居然紅口白牙的編派她一個罪名,這是想置她于死地啊。
女子一生最注重的就是聲譽,聲譽要完了,哪有臉面活下去!
姜凌波想撕了陸敬的心都有了!笩o憑無據,小女子要告他毀謗,請大人明察!」
陸敬氣得直磨牙,這女人以前打她一巴掌只會嚶嚶的哭,哭完了還是再哭,是什么時候變了,變得這般伶牙俐齒,氣死人不償命?!
「咳,依本官所見,此案你們兩造雙方各有不是,不如各打五十大板,私下和解算了!贡疽詾橹灰S隨便便的判決,千金便可輕松入袋,哪知道這男方的立場壓根站不住腳。
他可也不想被百姓指著脊梁骨罵!
府尹想著要面面俱全,只聽見后堂有什么碎裂的聲音,身軀一僵,哎喲喂啊,他怎么忘了里面那尊大佛了。
看這位大佛的意思是偏向朱氏……余下的他不敢妄自揣測,他頭頂的烏紗帽可還想多戴個幾年的。
「小女子不愿和解!菇璨ㄗ肿智逦,今天府尹要沒斷出個是非曲直,他們母子就不會有安寧的日子可以過。
她的心不大,不過就想安安分分的過日子,怎么就那么難。
「這女子咆哮公堂,府尹大人您還不趕緊治她藐視公堂的罪!」陸敬直給府尹使眼色,意思是你可是拿了我幾千金,居然沒替我說半句好話,可惡至極!
府尹對這位翰林學士有種看破手腳的不屑感,栽贓人家拐了你的孩子也就算了,女人嘛,不就最好哄的,甜言蜜語多說幾句好聽的話,不乖乖的隨你擺布嗎?鬧上公堂,幾句話被人咬死,哎呦,同為官門中人,他想偏袒都偏不起來……
「朱氏,你想清楚了?」
「小女子要控告陸敬停妻再娶和毀謗名譽罪!」債多不愁,陸敬啊陸敬,你不想留活路給我們母子走,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案情急轉直下,空前的大逆轉,府尹驚堂木拍在案桌上,喊著改日再審,退堂之后,衙役把姜凌波的輪椅搬出了六扇門外。
「多謝兩位大哥!菇璨ǘ饲f的施禮。
「只是職責所在,無須多謝!
謝過兩位衙役,姜凌波被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給圍住,原來,除了尤館子的大小伙計跑堂掌柜,尤三娘帶著阿奴阿紫彌兒還有挑菜撿菜切菜的媳婦嬸子們都來旁聽案情,加上還有看熱鬧的民眾,衙門外熱鬧非凡。
陸敬摸著一鼻子灰踏出衙門見到的就是這種盛況,他還未能對姜凌波怒目相向,就被人群里不知是誰吐了口痰,那痰正中他的新靴子上,惹來哄堂大笑。
他又怒又氣,青筋在額頭上亂跳,卻拿那么多人沒奈何。
「一群愚夫蠢婦!」罵完,他恨恨的剜了姜凌波一眼,那一眼怨毒極深,接著匆匆坐上轎夫扛過來的軟轎,臨上轎前借故把小廝罵得狗血淋頭,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位翰林學士字字句句可都是在罵給姜凌波聽的。
有人大大搖頭,這就是斯文人嗎?還真是斯文掃地嘍!
感受著大家關心的言詞、誠懇的安慰,姜凌波一再的道謝。
她始終相信人的心里都有把尺,是非對錯,自有評斷。
「我們回家吧,小包子肯定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