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綿和三織跟她無血緣關系,但見過幾次,感覺倒是比云緞好相處。
說來三織也是可憐,趙氏無子,一輩子都是通房,三織地位自然低,名字也取得隨意,三姊妹是云緞,云綿,三織,這「綿」即使不如「緞」,好歹還從了云字,三織完全省了,排行第三,就叫三織,名字赤裸裸的矮上一截,日子又會好到哪里去。
自己雖然父母不在,但跟著奶奶住,叔父嬸嬸看她不喜,卻也是無妨,奶奶手里有錢,她自然過得不差。
只是年紀漸長,婚姻之事漸漸重要起來,年齡差不多的姑娘們,一個一個定親了,像她這種空有書香世家好名聲,但卻擺明嫁妝不多的姑娘,媒婆上門說的親事,都讓人不想嫁。
十三四歲開始,慢慢感受到世道的神奇,以李家這樣的門第來說,她的嫁妝應該要能上一萬兩,但現下擺明了大概只會有一千兩,可即使是在她眼中很少的一千兩,對一般人來說依舊是一筆大錢,因此還有三無書生看中這筆銀子,請媒婆提親,聘禮居然是「若我將來高中,你就是官夫人了」。
若是京生,她即允了,若是國生,也還能考慮,只是個書生,那還真算了,大黎國一年三百京生,兩千國生,書生只怕比農夫還多,無功名,無家產,無長才,這就想娶她了?只怕想要的是這筆錢好替他奉養父母,順道撥上一些給妹妹當嫁妝。
可是,門第差不多的人家,又哪看得起她。
爺爺雖是副府,但早已過世,爹爹雖是京生,卻是天妒英才,娶她這樣一個孤女,哪會對家族有幫助呢。
紀家齊家之所以談得起來,不就是因為可以互相幫助嗎,跟她結親,夫家可拿不到任何助益。
于是就這樣,差不多的門戶她嫁不進去,來談的又是一個比一個不象話,轉眼十五,到了很危險的年紀,就在這時候,姑姑回李家了。
原本以為只是像往常一樣,來看看祖母,看看她這侄女兒,沒想到卻是給紀家的庶子提婚事,而且還聽到很驚人的,原來紀頤溯接手船運后,所得金銀不走庫房,之前家中存銀也要讓庶子拿走一半,剩下一半才留在家里。
「頤生惹了這樣大的禍事,紀家賠錢不說,老爺在蘇家大門跪了幾個時辰,蘇副知州才愿意見他,回到家,膝蓋都腫了,幾日不能走路,又在齊家賠盡小心,他富貴了一輩子,哪受過這種氣,如此分法我雖然著急,又能說什么,老爺親自進庫房撿走一半,拿走的都是田地,店鋪,玉器,人參等物,留下的多為金銀,老爺講了,以后他也會看帳本,不準我偷拿錢給頤生,這傻孩子都不知道我處境艱難,跟我說一進的房子太小,要換房,我都想打死他了,還換房,他以為庫房現在還任我隨意嗎?每次送去給他的都是我的嫁妝啊!
祖母無奈,「所以,現在是因為紀家的新庫房掌在你那庶子手里,才讓知茜嫁過去的?以為成了夫妻,你那庶子就會把新庫房的鑰匙給知茜?你有沒有想過,你能拿到鑰匙,固然是因為生了兒子,重點也是親家母人好,你問問馨州哪個媳婦,婆婆還在就能拿到鑰匙!
「娘,你相信我,知茜肯定討他喜歡的,即使拿不到鑰匙,緩和緩和關系也挺好,頤生總不能一輩子在外頭吧,老爺是不可能原諒他了,將來能幫他的,只有自己的弟弟,我承認我以前對他們母子不好,這才想再結一次親,讓知茜消消他的火,紀家的房子田產店鋪現在都在他手上,分一些給頤生,船運收入再讓頤生分個紅,那我也安心了。」
李知茜簡直無言。
姑姑一直是好姑姑,對她很疼愛,怕她以后手邊沒錢,買地給齊家姊姊添私房時,還偷偷多買一塊差不多大小的給她,讓她誰都別說,那地放著生錢就好,這女人只要有銀子,公婆丈夫都不能給氣受。
她只跟祖母說,多虧那塊位于暖州的千頃肥田,居然可以達到一年三耕,她現在經是是身家千多兩的小富婆了。
如果她嫁過去真能幫到表哥跟姑姑倒也還好,但她總覺得不太可能,紀頤溯大改船運制度,抓偷貨的事情她也略有所聞,能使出這種手段,絕對是個記恨的。
男人有錢又年輕,將來要多少女人都有,怎可能看在她的分上,一笑泯恩仇呢,姑姑只怕是急壞了。
想說不如把暖州那塊田給表哥吧,一租就有三百兩左右,一年足足有九百兩呢,就算他再娶幾個小妾,多生幾個孩兒,也可以過得富富貴貴,至于自己原本就有一千兩左右的嫁妝,加上一千多兩田租,其實也很好,帶著兩千兩低嫁入小商戶,好像比較適合她。
提起后,姑姑沒說話。
倒是祖母苦笑了,「真不知道該說你是好孩子還是傻丫頭,田租一年九百兩,那船運凈利一年至少三十萬兩,即使扣掉十萬兩的通關孝敬,那也是有二十萬兩的進帳,若是你表哥不要上那齊氏的當,以他嫡長的分例,一年應該有十四萬兩銀子!
李知茜傻眼,船運一年入庫二十萬兩,紀家富了三代,難怪姑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多買一塊肥田給她。
十四萬兩與九百兩,真不能比。
就算紀頤溯一年只給表哥一成,也是兩萬兩啊。
但自己哪有這個本事啊,即使自己長得好,但以紀家之富,紀頤溯只怕是不缺美人。
「另外說好了,知茜要嫁,其實挺尷尬,門當戶對的人家怕是不要,低嫁又委屈,不如嫁入紀家,姑姑不會嫌你嫁妝少,而且無論如何,我都是主母,陸氏知道你是我侄女,也不敢擺譜于你,至于那小子,你放心吧,也是從小看到大,一向恩怨分明,別的不說,廚房的邵婆子對他們母子三人客氣,只要我命人晚送餐,那邵婆子便會讓孫女先送些饅頭過去,他掌權后,邵婆子兩個孫女都被提拔成大丫頭,一個改名玉帛,一個改名玉莓,跟在身邊服侍,一個廚房婆子的孫女可以做近身大丫頭,這全康祈府大概只有他做得出來!
雖然是親戚,李知茜跟紀頤溯并沒有見過面,但聽姑姑說他提拔邵婆子的兩孫女上來,能報恩的人應該不會太壞。
至于記仇,這倒不好說。
李知茜還在猶豫,倒是李老太太拍板定案了,嫁!
原因很簡單,嫁人就是冒險,當年丈夫為官,康祈府不少商家吃過丈夫的虧,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李家到底得罪過哪些人,與其嫁入小門小戶,說不定還有仇,那不如嫁入大門大戶,紀頤溯若真能恩怨分明就好,若不能,女兒是他嫡母,他也不可能做得太過,夫妻不同心就不同心,這天下,同床異夢的夫妻多著,也不差這一對,知茜的容貌十分出色,像極了她的母親,彎彎眼睛,嘴角有梨渦,看著就舒服,無論如何,女人貌美總是好事。
就這樣,李知茜都還不知道自己撐不撐得起這段恩怨,姑姑跟祖母就自動進入備嫁狀態。
李知茜后來想,以自己的條件還真嫁不到多好,嫁給紀頤溯,若是培養出感情,那就算賺到,若是相對無言,那也無妨,紀家有錢,到時候她就買下大書鋪,歲月悠長,慢慢看個夠。
姑姑是親姑姑,總不可能騙她,紀頤溯要是人品差,應該不會跟自己談這門親事。
想通了后,也開始備嫁。
挑花樣,挑被面,她不太會刺繡,因此這些打算都讓繡娘來,第一次到陸姨娘那里拜訪時,她送了自己栽種的盆栽。
陸姨娘不到四十歲的年紀,跟姑姑那種花朵型的女人不同,陸姨娘是溫順小兔型的——但事實證明,她錯了。
陸姨娘真是他,媽,的,大,混,蛋!
什么叫做「是紀少爺不滿意李小姐,又礙于嫡母之命不得不下聘,這才故意讓伺候的大丫頭有孕,想黃了這門親事」。
聽到時只覺得胸腔涌血,恨不得提刀殺往紀家,干么這樣害她。
她是康祈府李副府的孫女,京生李彬的獨生女兒,加上太爺也是京生身分,堂堂書香門第的女兒,居然被個商戶嫌棄?
李家已經沒落,等消息傳入李家后宅,謠言已經有數版本,說她貌丑者有之,殘缺者有之,最過分的是說,紀家打聽出她閨房曾被竊賊所闖,所以不想娶,怕大喜之日后元帕仍是雪白,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這下太好了,連采花賊都出現,那就不再只是她一個人的問題,誰知道采花賊還有沒有進過別的院子,別的房間,李家可是有七個未婚姑娘呢,堂妹們整個青天霹靂,因為她們連謠言怎么來的都不清楚,但這事要是再傳出去,真不用嫁人了,沒人會娶。
李知茜后悔得腸子都青了,她根本不應該答應。
那個陸姨娘,她能在姑姑眼皮子底下過了十幾年,兒女都平安長大,怎么會是溫順小兔呢,自己真是太好騙。
李知茜握著拳頭想,如果哪日這臭女人落在自己手上,絕對有她好看。
但在給陸姨娘好看之前,還有個迫切的問題:都已經這樣了,她不出家,就只能走。
當然,比較起來,還是出走好一點,她不想念經,不愛吃素,而且對自己一頭烏亮青絲十分滿意,她才不想剪掉。
除了父親留下來約一千兩左右的財物,田產的產息一千余兩,祖母又另外給了她一千兩,帶著貼身丫頭跟一戶陪房,以及姑姑給的那張田契,李知茜在春末離開馨州,出發前往京城。
只能說來京城還真來對了,別說她這種婚前被坑的,就算婚后被休的,照樣大搖大擺的在街上走來走去,又不是娶進自家當媳婦,誰在意你是閨女還是棄婦。
鳳書齋的女掌柜在城南也開了間鳳書齋,專賣太太小姐喜歡的畫冊,話本,生意好得不得了,出出入入都是幾人伺候,絲湖繡房的女東家徐氏因為丈夫周大寵溺表妹妾室,公婆又置之不里,自請出門后開了絲湖繡房,莊子里有八十幾個繡娘,秋服得提前在春天定,否則肯定拿不到,徐氏賺錢真的是用算盤撥的,后來招了個正在苦讀的京生入贅,妻子努力賺錢,丈夫努力讀書,兒子都生三個了,倒是那周大,這些年妻妾加起來只生了兩個女兒,據說那周老太太后來逢人就說,早知道徐氏如此能生養,當初就不該休。
要說來,徐氏還真是婦女之光,那替她尋屋子的中間人見她一個姑娘家,立刻滔滔不絕把徐氏的事情說出來,李知茜怎么說也是受過現代教育,心胸比一般閨閣女子開朗,又加上一路游山玩水而來,本來就已經想開,一聽更豁然,紀家不要又怎么樣,等本姑娘發大財,上秀子書院挑丈夫去,到時候照樣養兒育女,而且上面還沒公婆,不用早起伺候,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這么一想,簡直太爽了。
紀家已經算好了,紀老爺就一妻一妾,正妻是她親姑姑,妾室是她的親婆婆,但即使如此,她也是不能晚起床,但招贅不同,她想幾點起床,就幾點起床,相公要是不和她的意,大手一揮,休!
這個好。
在馨州得當小媳婦,在京城可以當女主人。
花了一個多月把京城玩遍,看多聽多,心中自有想法,這朝代沒丈夫還活得好好的女子比比皆是,沒銀子還活得好好的女子卻是找不出來,所以呢,還是想辦法生銀子吧,不管是米店,客棧,茶館,繡樓,那些女東家都是親力親為,她也行。
她在馨州當閨秀,但當閨秀當到后來被陷害出個采花賊傳說,現在她不閨秀了,她要開始跟銀子當好朋友。
京城繞一圈,傻子才在意名聲,聰明人只會管日子好不好,徐氏要放入馨州,肯定被當成怪物,說不定還會被列為禁止往來戶,但在京城,人人說起,只說絲湖繡房的繡工好,沒了。
她要向徐氏看齊,開店,賺錢,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