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父過世后,商曉靜每天都帶著一大堆食物過去凌家看凌適塵,有家里廚師剛做好的便當,還有她特地去買的披薩、炒飯、漢堡、雞塊、蛋糕、面包等等。由于喪父之痛,他胃口不好吃不下,因此只要是她能想到的,通通都會買來給他,希望他能多少吃一點,免得餓壞了身體。
他一直很少開口說話,即使有鄰居親友來吊唁,他也只是簡單的說兩句就送走對方。
直到他父親出殯前一晚,她照樣送吃的過來給他,看見他站在父親的牌位前,凝視著父親的遺照。
“凌適塵,過來吃飯了,今天我帶了我家廚師阿姨剛煮好的幾道菜,你快趁熱吃。”她今晚特地讓家里的廚師阿姨煮了八、九道菜帶過來,心想總有一兩樣會是他喜歡吃的。
他突然看向她,開口道:“那個開車撞到我爸的人,是蓄意想撞死他!
她愣了下,疑惑的問:“可這件事警察不是調查得很清楚了嗎?是那名駕駛酒駕肇事……”
“不,我爸是被謀殺的,那個人一定被陳三榮收買了!他怕我爸抖出他掏空巨德資產的證據,所以買通人開車撞死他,想把一切罪狀都推到我爸頭上,自己只選幾項比較輕的罪認,其他的……全都推給一個再也無法為自己辯駁的死人。”自從父親出事以來,這是凌適塵臉上第一次露出憤怒的表情。
“你會不會想太多了?那個駕駛到警局時,身上還有很重的酒味,他真的是酒駕肇事。”雖然她沒有親自到現場,但警局里那么多人,總不可能亂說吧?
此時,他積壓多日的情緒再也忍不住爆發開來,“那天我交了保釋金保我爸出來時,他親口告訴我,掏空巨德的事全是陳三榮做的,他是被陷害的。而那天他之所以會外出,就是要去拿證據,結果卻被撞死了!”
陳三榮與他父親同時被法院諭令可以交保,但陳家人當天就為他籌到足額的保釋金,因此比他父親早幾天離開看守所,有足夠的時設計這一切。
“但這也只能說是巧合,你有什么證據能證明那名駕駛被陳三榮買通?”
“他昨天來向我爸上香,跪在靈前不停的道歉!
“他當然要道歉,因為他撞死了你爸呀!比绻不道歉就太沒人性了。
“不對!他那些道歉是因為謀殺了我爸才說的。他昨天神情自責惶恐,整個人跪倒在地用力朝我父親遺像磕頭,拼命說對不起,在在都顯示這件事絕不單純!
當時他隱約察覺不對勁,質問那人事發的經過,但是對方只推說自己那時喝醉了,什么都不記得。
因此今天他去警局查詢筆錄,上面記載著肇事者撞到他父親之后,便立刻打電話報警,叫來救護車,并不像他自己所說的醉到什么都忘了。
商曉靜實在聽不出來這有什么可疑的,“那也只能說他對撞死你爸的事感到很內疚,不能證明什么!
凌適塵原本帶著怒意的嗓音陡然一冷,“你是不是不信我說的話?覺得這些都只是我片面的妄想?”
“我不是不相信你,但如果要指控陳三榮買通那名駕駛,要有更充分的證據才行,光憑你這樣猜測,警察不會相信你的話!彼褪抡撌碌恼f。
“我會找到證據來證明這件事,也還我父親清白!彼辉倏此,回頭望向父親的遺容,承諾般的說道。
接下來連續幾日,凌適塵去找肇事者,然而對方都避不見面,最后只委由律師出面交給他一封信,里面一再表明自己對這場釀成人命的酒駕憾事非常懊悔自責,所以找了一個地方深切反省,等待法律的制裁。
至于賠償的費用,對方全權交由委任律師與他商談,言明會在能力允許的范圍內盡可能負擔。
不久,法院針對巨德掏空案開庭審理,雖然其中一名被告凌勝杰已死,但仍須厘清陳三榮涉案的部分。
一如凌適塵先前所料,在他父親死后,陳三榮果然將掏空巨德資產的責任大部分都推給他父親,自己則只認了罪刑較輕的一小部分。
但他不曾看過父親生前說的那份證據,更不知那份證據父親究竟藏放在哪里,因此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陳三榮站在法官前,將重大的犯行全都歸到父親身上,而無法挺身為自己的父親辯駁任何一句。
開庭到一半,他便再也聽不下去,面無表情的起身離開。
回到住處,他意外看見一名容貌清秀的女孩站在門前,伸手按他家的門鈴。
“鈴秀。”他出聲叫女友,臉上的表情微微放軟。
聽見他的聲音,女孩轉過身,“適塵,你剛才不在家呀?難怪我按電鈴都沒人來開。”
“你怎么突然來了?”凌適塵問。女友在中部讀書,父親剛過世時,她曾來吊唁過一次,由于還有課,所以沒有停留太久便回去了。
“我……”看著清瘦不少的男友,她有些欲言又止。
“我們進去再說吧。”他拿出鑰匙準備打開大門。
“不用了,適塵,我這次過來找你,是想跟你說……”她輕咬下唇,深吸了口氣,將來之前反復練習數次的話一口氣說出來,“我爸媽不希望我們再繼續交往,我沒辦法違抗他們的意思,對不起,我們分手吧!闭f完,她歉疚的垂下臉,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
她與適塵是在兩年前開始交往的,他們一個在北部讀書,另一個在中部,所以平時并不常見面,都是靠著MSN與電話聯絡。放假時不是他去看她,就是她過來找他。
兩人的感情一直很穩定,之前更曾約好等他拿到碩士學位、她也大學畢業后,將一起出國去念書。若是他父親沒出事的話,也許他們最后會結婚。
但凌父涉及掏空巨德資產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父母不放心他們再來往,因此強迫她跟他分手。
她父親認為有其父必有其子,這樣的家庭不值得女兒托付終身,既然如此,就沒必要再浪費時間。母親也勸她趁著還年輕,趕緊再交一個適合的男人。
拗不過父母,她只能順從他們的意思跟他分手。
可交往兩年,她對他不是沒有感情,突然被迫要跟他分手,她也很舍不得,所以原本能用一通電話便交代清楚的事,她選擇當面告訴他,因為希望能再見他最后一面。
聽見女友要分手的話,凌適塵臉色有一瞬間僵凝,沉默幾秒,他木然的輕輕頷首,“好,那就不送了!
他推開大門要走進屋里,背后卻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憤怒嗓音——
“喂!你怎么這么沒有義氣?在凌家出了這么大的事時,你沒有留在他身邊安慰他也就算了,竟還跑來要跟他分手?!你太過分了!”
被人突如其來的指責,鈴秀輕蹙著眉,垂下臉,沒有多做辯解。她也不愿在這個時候離開他,但父母的命令她不敢違背。
見對方低著頭什么話都不說,商曉靜滿臉憤憤不平,“你干么不說話?在男朋友有難的時候離開他,你這算什么女朋友?你是不是根本就沒喜歡過他,你——”
“夠了,商曉靜!”凌適塵低斥一聲,打斷了她的話,抬眼看向“前女友”,“你走吧!
鈴秀看向他,眼里噙著淚,低低說了聲,“對不起!彪S后轉身快步離開。
凌適塵朝她遠去的背影望一眼,隨后便冷著臉走進屋里,商曉靜也緊跟在后。
在知道他原來已經有女朋友的這一天,他同時也被甩了,面對這種情形,她實在不曉得該怎么安慰他才好。
這段時間,他先是經歷了父親因案被收押,辛苦的籌錢為父親交保,后來,又遇上父親無預警被撞過世,然后現在,居然連他女朋友都跑來跟他分手了?!這一連串的打擊下來,她很擔心他會承受不了。
見他微微攏起眉心,一手按著腹部,俊雅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她連忙出聲勸道:“欸,像那種在你遇到困難時不能陪在你身邊,與你一起承擔的人,要走就讓她走吧,不值得你為她傷心難過。我相信你以后絕對會再遇到比她更好的女孩,不要去想她了啦!
看他彎下了腰,她走過去拍拍他的背,再安慰他說:“你看開點啦,如果真的很難過,大不了我肩膀借你靠一下,你哭一哭,哭過就忘了她吧。會在這種時候跟你分手,這種女人根本不值得你留戀!
凌適塵慢慢挺起身,一手還按在腹部上。沒有說話,他臉色蒼白,表情緊繃,像在強忍著什么。
商曉靜見狀嚇了一跳,總算意識到不對勁,“你怎么了?”
“胃痛!蓖鲁鰞蓚字后,他深吸一口氣往外走。
她連忙上前扶著他!拔矣虚_車過來,我載你去醫院。”
他沒有拒絕,搭上她的車到醫院。
檢查的結果,他得了急性胃炎,打針吃藥后,她一再向醫生確認他是不是真的不需要住院,而后才載他回家。
“一定是你這陣子壓力太大,又不好好吃飯才會這樣。”送他回房時,商曉靜忍不住叨念著,一邊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家中的廚師阿姨,請她幫忙煮些粥,讓司機張叔送過來。
凌適塵疲憊的躺在床上,不發一語的閉上眼睛,累得不想再說話。
此刻他的心情就像一池渾濁的水,灰暗不見底,郁悶濃得化不開。
女友在中部讀書,這段時間無法陪伴在他身邊支持,他可以諒解,何況就算她在,也無法有什么幫助。她父母都是高中老師,家境只是小康,所以當初籌措父親的保釋金時,他連提都沒有向她提過。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女友會在這時向他提出分手的要求,兩年的感情就這樣結束,說不痛是不可能的。
不過也許父親的死帶給他的痛更深,所以相較起來,這件事所造成的傷害就顯得沒那么大了。
相依為命的父親死了,女友離開,他身邊再也沒有他在意的人了……
疲憊中,他不知不覺睡著了,等再醒來已經下午五點多。
他睜開眼,隱隱察覺到房里除了他似乎還有第二個人在。他視線慢慢往下移,看見商曉靜趴在他床邊睡著了。
她的臉枕在手臂上,卷翹的睫毛掩住了那雙水汪汪的杏眸,菱形的唇瓣微微蠕動著像在說什么,他細聽之下,聽出了幾個字——
“……別傷心……我肩膀借你哭……秀秀哦……”
她幾句夢里的囈語震動了他的心,一股熱流霎時從他心房蔓延開來,擴散到四肢百骸,暖化了他連日來冰冷僵硬的心。
他的眼眶開始濕潤起來,闔上眼,靜靜流著淚哀悼父親的遽逝,鄭重的在心里向亡父告別。
壓抑多日的情緒找到抒發的出口,他眉宇間的陰冷之色總算消散了泰半。
想起這段時間她不只借他錢,在父親過世后還常常來陪他,他張開眼,抬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輕聲說出欠她的一句話,“謝謝你!”
多日來,一直面無表情的臉龐不知不覺變得柔和,彷佛有陽光照進他晦暗的心底,讓他的心再次充滿希望。這些日子以來他失去平靜的心如今整個沉淀下來,恢復了慣有的冷靜。
然而有些事,不必急在一時——他在心里這么告訴自己。
“包養的事不需要取消!
聽見凌適塵這句話,商曉靜訝異的睜大眼,難以置信的問:“為什么?”
“我錢拿了,我們合約也簽了,這件事自然要繼續進行!彼娌桓纳臏芈曊f。
“可是……我沒有真的要包養你啊!彼荒槥殡y。
“你想片面毀約?我們可是白紙黑字簽下了合約,不是你單方面說取消就能取消的。”他坐在客廳里,喝著她剛帶來的稀飯,抬頭提醒她。
“你不會真的打算讓我包養吧?”她滿臉困惑的問。昨天送他去醫院回來,他醒來……呃,她也睡醒后,他好像就有些不太一樣了。
該怎么說呢?這陣子因為父親的事而變得很冷漠的他,彷佛在一覺醒來后,又變回了原來那個溫和的他。
她是很高興他回復正常,但他突然說包養合約仍有效,讓她很錯愕。
她以為他應該很討厭這件事,為什么又會突然接受,還要求她不能取消?
“當然是真的,我們簽下了合約不是嗎?”他神色看來很認真,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味。
“可是,我答應我弟把錢交給你之后,就要跟你取消合約!彼鄲赖孽酒鹆颊f。
凌適塵慢條斯理的開口,“是你跟我簽下合約,又不是你弟,你必須要履行合約的責任!
商曉靜僵著臉,試圖說服他改變心意,“你真的要給我包養哦?我都跟你說不用了,你真的不用勉強自己啦!
他注視著她,表明自己的決心,“我沒有勉強自己,我很樂意這么做!彼蝗簧焓秩嘀念^頂。
“可是、可是……”她怔了怔,愣愣的看著他臉上那抹微笑。
“合約簽了,誰都不能反悔,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他一語定案,不容她再拒絕。接著,他俯過身在她臉頰輕印下一吻,向她道謝,“這陣子,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