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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幾上攤開一張畫紙,上面五顏六色,約莫五歲的女童安靜地拿著蠟筆涂抹,而女童母親在一旁細(xì)心提點(diǎn)什么。周允寬看著那寧馨的一幕,良久后才將目光移到眼前的報(bào)紙上。
片刻的寧靜后,女童忽然發(fā)出較大的音量!拔揖褪窍氘嬓∏嗲嘌!”
女童略大的聲音,讓周允寬那正要翻動報(bào)紙的手停了停,他抬眼靜瞅著那對母女。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青青……”音準(zhǔn)不是很佳,但音色軟軟甜甜。
女童將歌唱了一遍后,抬起蘋果臉看著她母親!皨屵洌蚁矚g這個歌,所以才想畫小青青嘛,為什么太陽公公旁邊不能有小青青?”
這個孩子戴著助聽器,模樣清秀干凈,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尤其美麗,不論是那安靜畫畫的樣子,或是唱歌的樣子,他都覺得這孩子有幾分像自己的小情人。
尤其她唱著小星星時,更教他想起多年前的一個晚上,當(dāng)年還不是小情人的小情人,也曾經(jīng)那樣認(rèn)真念著歌詞;小情人和女童的發(fā)音不大一樣,卻都讓他覺得溫暖,帶了點(diǎn)心疼。
“因?yàn)樾⌒切鞘峭砩喜艜霈F(xiàn)的,但太陽公公是白天呀!”母親細(xì)心解釋。
“喔……”看了看圖,女童放下畫筆!皨屵洌也幌氘嬃,老師怎么還不回來?”
“剛才周叔叔不是說了老師去看病嗎?”
“生什么病啊,要看那么久?”小孩子的問題總是天真。
“媽咪也不知道耶!”女童母親看向他。
見兩雙眼睛望著自己,周允寬只得開口道:“妹妹,老師肚子有點(diǎn)不舒服,你來之前,她有打電話回來說會晚一點(diǎn)點(diǎn)進(jìn)來,老師還說,她會買糖果回來請你吃,要你乖乖等她!
他的小情人出門前只跟他說最近常鬧肚子疼,要劉姨陪她去看病,他想開車送她們,兩個人卻神秘兮兮地不知道瞞他什么,還交代他要留在家里等來學(xué)畫的學(xué)生。
這學(xué)生是透過張琇琇介紹來的。聽說是張琇琇兒子班上同學(xué)的妹妹,因?yàn)橄忍炻犃κ軗p,讓愛畫畫的她在坊間找不到能夠指導(dǎo)聽障生的繪畫班,所以經(jīng)過張琇琇的介紹,找上自己的小情人學(xué)畫。
“糖果我自己有喔!迸I(xiàn)寶似地從吊帶裙口袋里掏出一顆糖,她攤開小手說:“叔叔吃糖,爸比買的!
周允寬看著那糖果,淡淡搖頭!澳愠跃秃!
耶!還好叔叔沒有說好,那她就可以多吃一顆了,女童笑著拆開包裝,她那如釋重負(fù)的表情讓周允寬莞爾,搖頭忍俊不禁地笑。
興奮地打開糖果紙,誰料到糖果就這么掉到地上,女童愣了下,彎身拾起就要往嘴里塞,一旁的母親見狀,手一探,揀起那顆糖!暗舻厣狭耍荒艹,吃了會肚子癟!
“可是媽咪你說過不吃掉會很浪費(fèi),雷公爺爺會打屁屁哦!
母親想了想,道:“那媽咪吃掉!卑烟欠胚M(jìn)嘴里了。
“你說過掉地上的不能吃……”女童目瞪口呆,不能相信糖果被媽咪吃掉了。
“嗯……”母親皺了下眉!耙?yàn)閬G掉太浪費(fèi),但是掉地上了會有細(xì)菌,你吃了會生病,所以你不能吃;媽咪是大人,肚子比較強(qiáng)壯,吃掉到地上的糖果也不會肚子痛。”
女童認(rèn)真想著,好半晌才甜甜地說:“我知道了!因?yàn)閶屵涫谴笕,所以可以吃掉到地上的糖果,我是小人,所以我不能吃,對不對??br />
小人?在座兩個大人一時愣住,不由笑出來。周允寬笑得很愉悅,看著女童的目光甚是溫柔。這孩子這么可愛、這么甜!他覺得自己的心,軟得像泥了。
如果他也有一個這么可愛的孩子……正當(dāng)心思漫飛時,大門忽然開了,就見小情人站在玄關(guān),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看著他,一見著他,眼兒一彎,就笑了。
陽光透過敞開的大門不客氣地灑進(jìn)來,在她身后暈出暖芒,周允寬起身走向她,溫柔地問:“檢查得怎么樣?”
沈安婕搖搖頭,笑說:“沒事!
她走進(jìn)客廳,向女童母女道歉,并要她晚些再來接女童后,才轉(zhuǎn)頭看著他!拔蚁葞M(jìn)去上課!
他應(yīng)了聲,深深凝注著她牽孩子走進(jìn)工作室的背影,那一大一小不知道在說什么,偶爾比劃著手語……他看著看著,突覺人生最美風(fēng)景不過眼前這幕,心里就越發(fā)穩(wěn)實(shí)。
在門口送走女童母親后,見著隨后進(jìn)門的劉姨,開口就問:“檢查真的沒事嗎?”
劉姨彎身換著室內(nèi)鞋,像是考慮什么,好半晌才抬臉看著他。“她不讓我說,說要自己想想看后再告訴你,不過我怕她亂想……”
“到底是怎么樣?腸胃有問題嗎?”劉姨一臉欲言又止,他一顆心提了起來。
“你沒避孕嗎?”
聞言,周允寬一怔,腦袋像被填入三秒膠一樣,一時半刻竟沒法運(yùn)轉(zhuǎn),答不出話。
“傻啦?”劉姨推了下他。
他回過神來,臉色略不自然!笆怯幸淮巍!彼肓讼,確實(shí)是有一次沒避,就這么準(zhǔn)?所以她才不讓他帶她去醫(yī)院?
劉姨拿出一本小冊子遞給他。“七周了,這是媽媽手冊,這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我不好多嘴,你想想看要怎么做,不過我還是要勸勸你,她這樣跟著你沒名沒分,現(xiàn)在又有繪畫班的家長進(jìn)出,人家總會問,上次我就聽見一個家長問她什么時候結(jié)婚,你要她一個女生怎么去說這種事?我是看不懂你在想什么,要她搬過來,又沒有什么表示!睌[擺手,又道:“不念你了,最近看她吃不下東西,我先去熬點(diǎn)湯給她喝!
周允寬聞言,心情甚是復(fù)雜,他其實(shí)也沒想什么,只是覺得她還年輕,現(xiàn)在就用婚姻束縛她好像太不公平。低頭,他看著那本寫著她名字的冊子,心頭有些悶。
懷孕這種事情不算小,她怎么不跟他說?
是夜,當(dāng)他走出浴室,她正坐在梳妝臺前梳頭發(fā),一手還貼在小腹上,神情有些茫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擦著半濕的發(fā),周允寬走了過去,把毛巾隨意扔在床上后,彎下身子貼著她的背,拿過她手中的梳子,幫她整理已經(jīng)吹干的頭發(fā)。她發(fā)質(zhì)甚好,烏黑柔亮,纏在指間,又從指縫滑下……繞指柔啊,這樣柔軟的頭發(fā),像她這人一樣,自己也就不知不覺被這樣的柔軟給包個扎實(shí)了。
他放下梳子,拉來她右手,放在眼前細(xì)細(xì)端詳,見她心不在焉,無視他存在,他張口輕咬了下她指端。
沈安婕輕顫了下,終于正眼瞧他!澳阋摇彼髞砺l(fā)覺,這性冷男人只是不去愛,真讓他愛了,他就如休眠火山爆發(fā)般,源源的熱情也是教她難抵擋。
“就咬你!敝茉蕦捨⑽⒁恍,話鋒一轉(zhuǎn)。“在想什么這么入神?”
“沒什么!彼粗媲扮R中映現(xiàn)的他,笑著搖頭。
見她明明心事重重還硬裝無事,他抬起她的手,看著鏡里的她。“手這么漂亮,就是太單調(diào)了,戴戒指一定很好看!
她輕笑!爱媹D會弄臟!彼J菨M手顏料、墨水。
“臟了洗一洗就干凈!彼p撫了她右手無名指后,表情平靜地又說:“今天來學(xué)畫的那個孩子,很可愛!
他這樣?xùn)|一句西一句,講著沒什么關(guān)連性的話,令她有些困惑!皩Γ莻學(xué)生很乖、很可愛!
周允寬垂眸看她半晌,啟唇問道:“早上去看醫(yī)生,怎么說?”
“早、早上跟你說過沒事啊!”她一雙明眸慌轉(zhuǎn)著,不明白他怎么又提起這事。“就是吃壞肚子而已,拉幾天肚子就沒事了。”
周允寬點(diǎn)點(diǎn)頭,墨邃目光不離她。“不用吃藥?”
“……不用。”她心虛地垂下眼簾。
溫?zé)崾终仆蝗毁N上她小腹,她心一跳,抬眼見他一臉?biāo)菩Ψ切!澳悄阋⌒囊稽c(diǎn),別把孩子也拉掉了。”
她像被噎住,半晌才睜著大眼問:“你知道了?”
“劉姨一回來就說了!
“噢!彼ё〈,不敢看他。
周允寬的手在她小腹上游移。這里孕育了他的孩子嗎?真難以想象。
驀地,熱燙的眼淚落下,在他手背上留下一抹水痕,他像被燙著似的迅速挪開手,片刻才抬起她臉,看進(jìn)她眼底!翱奘裁?”
沈安婕不說話,只一逕掉淚,他抽了面紙把她的臉頰擦干凈,一面卻又教訓(xùn)起她來!耙(dāng)媽媽了,這么愛哭怎么行,以后孩子哭了,你也要跟著哭嗎?”
她長睫顫顫,沾了點(diǎn)淚珠,可憐兮兮的!澳恪@個孩子?”
“我有說不要嗎?”他微皺著眉看她,眉宇十分英俊,出口的話卻又是一番教訓(xùn)!斑@種事為什么不用告訴我?我不是應(yīng)該第一個知道的嗎?怎么還是我問劉姨才知道的?”
她瞠目結(jié)舌地看他,像是反應(yīng)不過來似的。
“看來我是做得還不夠,才讓你以為我不要孩子!敝茉蕦捓鹚挠沂郑瑥P磨著她的無名指。“明天一起去挑個戒指,剛才摸了那么久,還是不確定你的指圍,我沒買過戒指給女孩,也覺得都這個年紀(jì)了,實(shí)在不適合搞那種下跪給驚喜的戲碼,一起去挑倒比較實(shí)際。”
沈安婕瞅著他,細(xì)究他的話后,一臉古怪的表情!澳氵@樣……我會以為你是在求婚!
“我是!”他應(yīng)得很干脆。
她驀然紅了臉,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也才明白方才那一番沒頭沒腦的話是他的暗示。了解他不信愛情和婚姻,今日能走到這一步已屬不易,她不敢奢想婚姻甚至是孩子;但想不到,感情走到這一步,他比自己想象中還要自在。
在她眼里讀到不可置信,他哂笑,笑意清朗,沒了恒常的冷漠和疏離。“不可否認(rèn),在要你搬來之前,我從來都沒有結(jié)婚生子的打算,不過因?yàn)閷ο笫悄悖矣X得可以接受,并想試試看,本來想著你還年輕,不必這么早就步入婚姻,但現(xiàn)在有孩子了,只好把結(jié)婚的計(jì)劃提前!彼Z聲突轉(zhuǎn)濃沉!澳阍敢鈫?愿意陪我一起試試看嗎?”
她不否認(rèn)這一刻是如此歡欣,卻也有隱憂。“可是……萬一孩子跟我一樣……”
他微微一笑。“像你好啊,這么可愛!
“不是說這個……”沈安婕搖搖頭!澳阒牢艺f的是我的耳朵……”
“喔!彼砬闊o波瀾,像是不意外她提起這個,掌心又貼上她肚腹!叭绻媸悄菢,我像她也是最幸福的孩子,媽媽會讀唇語又會打手語,也沒有喪失說話能力,這么棒的媽媽一定能教出很棒的孩子,她會是最讓人疼愛的公主!
她被輕易說服了,所以有些不服氣地拍掉他的手,笑著說:“還不知道男生女生呢!”
“一定是女生,像你這樣可愛的女生!彼浇堑,暖意滲入眼角。
“可是我好像還沒有做媽媽的心理準(zhǔn)備!毕仁菓言、然后是他的求婚,快速得讓她覺得有些不切實(shí)際。
“雖然我這個年紀(jì)了,但我也是第一次當(dāng)爸爸,我們一起學(xué)習(xí)!”他笑了笑,突然將她轉(zhuǎn)了個身,兩人面對鏡子,他俯在她耳畔,深眸直盯住鏡里的她,說了句什么。
她的發(fā)絲擋住了他的唇,她看不見唇語,瞠他一眼。“說我壞話喔?”
周允寬笑了,微移身子,目光不移鏡里的她,先是伸出食指指著自己,再伸出左手握成拳,右手手心在握拳的左手上方繞了一圈后,又伸指指著她。
那是我愛你的手語,她有些不可置信,偏偏他的手勢這樣正確……沈安婕眼眶微微一熱,吶吶地問:“你什么時候?qū)W了手語?”
“只會這一句!彼蠈(shí)承認(rèn)。
她笑出來,那樣甜蜜可愛。
他俯下臉,再次貼上她耳畔,一手撩開她發(fā)絲,讓她確切看見自己的嘴!拔覑勰,跟我結(jié)婚,好嗎?”
微微的聲波鉆入她脆弱的耳朵,有些麻癢、有些酥軟,他呼吸那樣溫暖,表情那樣誠懇,這刻間,她像是聽見他的聲音似的,那樣幸福。
片刻,她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些不好意思。他低笑,吻住她的唇。
在他眼里,她還是這樣小,但他卻也只想給她,他所能付出的所有疼愛和寵溺,不過就是被一個人愛上,然后愛上一個人而已。有她的日子,只會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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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的周允寬
“呼!看不出來這么瘦的人,也挺有重量!眳潜t一踏進(jìn)屋子,就把幾乎軟癱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放倒在沙發(fā)上。
“怎么會醉成這樣?以前也沒看他這樣醉過!币呀(jīng)睡下的劉姨聽見門鈴響,下樓開門見到周允寬居然醉到要人扶進(jìn)門時,著急地去弄了毛巾。
“今天幫我姐贏了離婚官司,孩子判給我姐,還要到了贍養(yǎng)費(fèi),晚上就約我去慶祝,本來好好的,后來我問他怎么沒把那個聽不見的妹妹帶來一起吃飯時,他就變了個樣,像被醉鬼附身一樣猛灌酒……”吳秉賢喘了口氣,癱坐在沙發(fā)上。
“安婕!”周允寬突然坐起身來,眼神渙散。
“現(xiàn)在是怎樣!”吳秉賢被這么一嚇,也坐正了身子,他瞪了一眼身旁的好友問:“劉姨,他沿路一直喊這個名字,那到底是誰?”
“安婕就是之前住在這里那個聽不見的女孩,她——”
劉姨都來不及說完,就見周允寬靠上吳秉賢的肩頭說:“安婕……你究竟去哪里了,怎么我都找不到你……我不是真的想要那么對你的……”他語氣漸弱。
吳秉賢以為他大概睡著了,但隨即又聽他喃道:“我媽死得那么慘,愛情有什么可靠,你說是不是?你為什么要說出喜歡我的話來?你不說出來,我可以當(dāng)作不知道的,你說了,我只能急著把你送走……去它的委托關(guān)系!”
他打了個酒嗝!鞍叉肌液孟肽恪
吳秉賢僵著身子道:“我說周允寬,你發(fā)哪門子酒瘋,看清楚我是誰!”
“秉賢,你先回去吧,我來照顧他就好,不好意思還這樣麻煩你。”劉姨拿著毛巾擦了擦周允寬的臉,嘆口氣,還真沒見過他這種模樣。
“劉姨,不要這樣說啦,允寬是我朋友啊,這是我第一次見他這樣,不知道這家伙醉了還有這種傾向……”吳秉賢起身,瞪著閉上眼的周允寬。
雖然不知道他發(fā)生了什么事,但從那番醉言醉語,也知道是那個聽不見的妹妹讓他這樣失控。他搖搖頭,幫著劉姨擦拭他的手腳,并等他在沙發(fā)上安穩(wěn)睡了,又向劉姨問了他和那個妹妹之間的事后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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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亮,窗臺前幾只麻雀清脆的叫聲劃破沉靜,周允寬抬起手臂壓上仍有些發(fā)痛的額頭,好半晌后才想起什么,他放下手臂坐起身看著周遭,仍有些茫然。他在客廳睡了一夜?
甩了甩頭后,記憶回溯。昨晚跟秉賢去吃飯,秉賢突然問起安婕,他記得自己好像喝了很多酒……所以他醉了?
身上還是昨日那套衣物,帶著酒氣,實(shí)在難聞,他揉了揉仍疼的太陽穴,起身上樓,步入房間的浴室,他放了熱水,脫去衣物丟進(jìn)洗衣籃,裸著精瘦身子對著鏡面刷牙后,還刮了胡子。
踩進(jìn)浴缸,他沉下身軀,瞪著猶自冒著熱氣的水面,想不起來今天該做什么,思緒混沌不明。這宿醉惹的禍,要命。
片刻,周允寬埋入水面下,不知過了多久,水的壓迫感讓他思路頓時清明。
他想,那個女孩已經(jīng)要考大學(xué)了,也算大人了,還需要他操什么心嗎?
揚(yáng)起臉,周允寬抹了把臉后起身,拉來毛巾,邊擦著濕涼身子邊一路走回房間;換上潔凈的純白色襯衫,挑了條領(lǐng)帶系上,看著面前的穿衣鏡調(diào)整領(lǐng)帶后,他霍然想起,下午有一場刑事庭要開。
穿上西裝外套,他透過鏡子看著嚴(yán)謹(jǐn)冷傲的自己。
周允寬,是該回到你原來的生活了。昨夜一場濃醉,已放縱了對她的思念,宣泄后,那女孩的身影,只能深藏在心了。
他對鏡里的自己扯唇一笑后,提起公事包,滿意地踏出房間。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