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閑「養病」的端木驥拄著拐杖,一步步走來;他左小腿斷了,雖然行走不便,但他還是努力地鍛煉身體,準備迎接未來每一夜的挑戰。
想到那顆小豆子,他眉眼就聚滿了笑意,真是好想她。
在沙洲還沒吻過癮呢。不過,他會耐心等待的,等她送上門的那天,他會將以前的、沙洲上的、還有這段期間所積貯下來的吻統統送給她。
「阿銘,三位爺匆匆忙忙的干什么?」他抓了一個家仆過來。
「回大爺,三爺陪皇上回宮,二爺要去找談大人!
「二爺找談大人做什么?」
「!好像……小的沒聽清楚!拱€懪醴了收拾好的茶盤。「好像是宮里有個娘娘中毒死掉了,皇上很傷心,跑來找兩位爺哭訴!
「哪個娘娘?!」端木驥駭然大震。
「小的沒聽到,可小的聽到二爺怕談大人受不了刺激……大爺!大爺!您別跑步!」阿銘驚訝大叫,不知該不該扔了茶盤去扶大爺。
哇!大爺斷了腿還跑得這么快……碰!山崩了,不,大爺跌倒了。
嗚嗚,不管這套名貴瓷杯了,快去救大爺了。
。
太遲了!
皇帝端木融震駭地站在寢宮門前,看著寶貴伏在床邊哭泣。
「娘娘,妳好狠!說走就走,都不理寶貴了!」
寶貴拚命搖著床上那個動也不動的身體,情緒似乎就要崩潰了,哭著哭著,她又是哇地一聲,撲上去「撫尸」痛哭。
「娘娘啊!妳不能走,妳走了寶貴怎么辦哇?!」
天朝皇太后躺在床上,雙手十指交握胸前,臉上蒙了一塊繡花帕子。
真的殉情了?!端木融顫抖地扶住門框,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他由定王府回來,等不及吃飯就興匆匆跑來寧壽宮,打算告知娘娘他和二哥、三哥共同擬定的天衣無縫詐死計畫;來到宮門前,看門太監不在,大概是吃飯偷懶去了,他便吩咐阿順代為守門,自己跑了進來,卻是到處找不到娘娘,隱約聽到寢宮這邊有異聲,便大膽摸了過來,誰知……
「娘娘啊!」他撲上前,一跤跪倒床前,眼淚就進了出來。
「嚇!皇上?!」寶貴嚇了一跳,慌忙捏了捏床上尸體的小手。
「娘娘啊!妳怎么就去了!」端木融哀慟得槌胸頓足,大聲嚎哭!笂厼槭裁匆恍那笏腊!我們都在幫妳想辦法了,妳卻這樣走了?!就算妳狠心扔得下阿融,又怎狠心扔下大哥啊……嗚嗚,我知道,大哥很快就要隨妳而去了,嗚嗚哇!不行呀,我不要妳沒了,大哥也沒了……」
「走開!」
哭得昏天暗地的皇帝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推開,他跌坐在地,一看是臉色凝重悲痛的大哥,心頭一緊,哭得更大聲了。
咚!寶貴立刻跳下床。這回不用王爺趕,為了留住這條小命,她得逃得越遠越好。
端木驟和端木餾震驚地站在門邊,雖不明白滿臉鼻涕眼淚的寶貴為什么跑掉,但他們無暇他顧,他們聽說「刺客」又跑進宮了,便隨后趕來,卻沒想到竟是來見娘娘最后一面。
「豆豆!」
端木驥痛心叫喚,扔掉拐杖,幾乎站立不穩的身子就坐到了床上。
怎么會這樣?!他的心緊絞得幾欲繃裂,兩人不是默契良好嗎?她回宮處理事情,他等她,他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他們還有好多話沒說完,他還要給她很多很多的吻……
那張誘人菱唇就掩在繡花帕子下,回首往事,歷歷在目,她這張小嘴總愛喋喋不休跟他斗嘴,吻起來卻又甜蜜得令他心醉神馳,如今還會再開啟,甜甜地,或是緊張地,抑或兇巴巴地喚他一聲阿驥嗎?
「豆豆,豆豆!」他顫抖地揭開帕子,無助地喚她。
依然是黛眉紅唇,長長的睫毛掩住那對靈活的大眼,面容栩栩如生,兩道清亮濕潤的淚痕猶垂掛在那紅撲撲的粉靨上。
才剛死去沒多久!他心如錐刺,伸掌撫上了她的淚痕,柔柔地為她拭淚,滿腔心痛的熱淚也不可抑遏地流下。
「豆豆,為什么不等我呢?天哪!怎么會中毒了?妳哭,是因為還沒活夠,不甘心離去嗎……」
就在他哀傷欲絕地泣訴時,那濡濕的羽睫輕顫了一下,端木驥一愣!他沒看錯,她的眼角又滑下了一串嶄新的淚水,美好的唇角也輕輕抿著,當然了,他沒錯過她交迭的十指正在用力按下輕微起伏的胸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悲痛的眸光很快轉為幽沉,臉上流到一半的淚水還是任它流下,正在溫柔撫拭她嫩頰的指掌轉了方向,很惡劣地拿手指捏住她小巧的圓圓鼻頭。
一,二,三,四,五……他在心里默默數著,凝看她的眼睫。
「端木驥!我被你捏死了啦!」數到九,美眸倏忽張開,伸手便推開了他的大手,破口大罵道:「我死了你去哪里找老婆?!」
「妳這口氣還真長,果然有學游水的能耐!顾麤鰶龅氐溃骸肝視虋呌嗡〉媚奶煊值M水里,就不會累得我頭破血流去救妳了!
「放心,我會先拉你一起下水,你不救也得救!
死尸復活了?!端木融端木驊端木餾瞪大了六只紅紅的眼睛。
「妳他奶奶的到底在玩什么把戲?!」端木驥冒火了。
「我……」談豆豆很不習慣她躺著看他的姿勢,慌張地坐了起來,解釋道:「管姐姐和爹已經明白我的想法,可我不能說出宮就出宮,就要寶貴演練一下,假裝我死了,她要哭得很傷心……」
「寶貴呢?!」端木驥吼道。
拋棄主子的丫頭早就逃之夭夭了,談豆豆也很想逃,但她沒把握逃得過堵在床前的巨大肉墻。
「端木驊!端木騮!」端木驥繼續吼道:「你們兩個給我過來!為什么說娘娘中毒死了?!」
「我們沒說。」端木驊冷著臉,鎮定地道:「我們也是在幫大哥和娘娘解決難題,你自己聽訛了也沒辦法!
「不用你們多事!」
「好心被雷打了。」端木騮咕噥一聲。
「端木融!」端木驥炮火不歇,又轉向呆坐地上的皇帝。「你身為皇帝,卻是舉止輕浮,不察真相,若這是一樁奸臣誣陷事件,你豈不輕易被蒙蔽,害了忠良,壞了朝政?!」
「嗚嗚,那不一樣啊!苟四救谀懬拥氐溃骸改锬锒妓涝谶@邊了……」
「誰說她死了?!你眼睛那么大,不會看嗎?不會用手試試她有沒有呼吸嗎?!不會叫太醫來救人嗎?!你當皇帝的聰明腦袋搬哪里去了?!」
「大哥英明,朕無條件禪讓皇位給你!
「皇位可以這樣讓來讓去嗎?!」端木驥大發雷霆,訓個沒完沒了!改阕詈媒o我坐穩龍椅,別一天到晚要我幫天朝擦屁股補墻壁,我要是再為朝廷賣命下去,至少短命二十年!」
「好了啦,阿融是真情流露嘛!拐劧苟雇崎_一團火也似的端木驥,拿了剛才蓋臉的繡花帕子,傾身遞了過去,笑道:「阿融,別哭了,擦擦臉!
「別拿妳的,拿我的!苟四倔K擋住她的手,往懷里掏出一條巾子往下扔,才飄了一半,又趕快撈回來。
「干嘛又不給阿融?皇帝掛著鼻涕很難看的耶!拐劧苟谷屗慕碜印!高祝吭趺匆彩抢C花帖子……端木驥!」她叉了腰,杏眼圓睜。「原來你都是花言巧語,家里養了小妾還來欺騙我的感情!」
「誰說我養小妾了?」端木驥一見那驀然紅了的眼圈,整個人就氣短了,急道:「端木驊、端木騮,你們快跟豆豆說,我沒養小妾。」
「快逃!」
趁著他們吵起來,端木驊和端木餾才不管大哥的死活,一人一邊挾住阿融弟弟的胳膊,忠肝義膽,碧血丹心,勇敢地「救駕」逃走了。
「端木驊!端木騮!端木融!統統給本王回來!」
端木驥想追,無奈腿傷不便,拐杖又被他扔到旁邊地上,只得惱怒地重重往床板捶下,轉過臉,卻見他的小豆子正在低頭啜泣。
「豆豆,妳不要誤會……」他慌了。
「這是我的帕子,以前讓你丟在騎射場的,你撿回來了?」
談豆豆抬起臉,綻開亮麗的笑靨,眼眸水光動人。
芙蓉如面,柳如眉,雨浥新荷冉冉香,她是一株初初沾潤春雨的亭串蓮花,散發出清淡香氣……老天!他的風花雪月情懷又來了。
端木驥目光柔了,卻還是帶著僵硬的語氣道:「我怎知道是誰的。風吹到我的腳下,我瞧著還可以將就擦灰塵、抹桌子,就撿起來了!
「你一定是想我,才帶在身邊嘍?」
「誰不帶條帕子在身邊?」
「你到底什么時候開始愛上我的?」她嬌滴滴地問。
「不知道!顾F錚錚地答。
談豆豆笑得好開心!她拿帕子蒙住指頭,輕輕點在他的淚痕上。「你剛剛哭了,你很傷心啊……」
「大家都誤會了,妳還不快快醒來?」他很不悅地道。
「起初,我和寶貴只是鬧著玩:后來寶貴真的哭了,我躺在帕子下面,想到這丫頭的好,也哭了。阿融來了就哭,我本來要爬起來,聽到他的話,我又哭了;然后你又來了,你也哭,又惹得我眼淚流個不停。」
「以后別玩這種嚇死人的游戲了!顾麌@口氣,摸摸她的臉。
「是你要我詐死的啊!顾嗔巳啾亲,吸吸氣,瞪了一眼!负,想不到差點窒息而死。」
「補點氣給妳!顾僖舶崔嗖蛔。┥砭鸵H她。
「等等,這是太后宮喔。」她拿軟軟的掌心擋住他的嘴,微笑道:「再忍耐一點……再一個月吧,我就會送上門去。」
「一個月?」他將怨氣吐在她的手里。
「人總不能說死就死嘛,我得慢慢生病,還要交代管姐姐很多事情。一個月啦,你好好回去修身養性!
「我干嘛修身養性?」
「瞧,大家這么關心我們,你只顧著罵阿融,也不看看你也是不察真相,變得跟我一樣,受到一點刺激就氣得亂跳。我說呀,這是深沉得讓人摸不清底細的平王爺嗎?」
「我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豆者跳!苟四倔K還是放肆地深深吻了她的手心,再緊緊握住,凝眸這張喜怒哀樂皆令他動心的嬌媚臉蛋,鄭重地道:「一個月。妳一個月不來,我就進宮劫妳。」
「一個月,你要布置好新房!
四目相對,談豆豆也握緊那雙厚實溫暖的大掌,從此,她不用再抱著單薄的袍子,而是擁有實實在在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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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后,蓮花盛開的仲夏夜里,皇太后談氏因染風寒,加之以主持后宮過度操勞,久病不愈,薨逝寧壽宮,得年十九歲。
皇帝遵其生前遺囑,以不影響老百姓為原則,不發喪,一切從簡,家祭為主,七天之內,就送進皇家墓園,與歷代妃嬪靜靜地長眠地下。
皇帝為其上了「寧喜皇太后」謚號,朝臣們覺得這謚號很詭異,甚至有點不倫不類!笇帯孤,就是太后過去的寧妃封號,可「喜」嘛,人都死了,還歡喜什么呀?
但此謚號出自皇上師傅兼太后老父談圖禹的手筆,老人懷念女兒,大概有其深奧晦澀的典故,他們沒有談師傅的學問,就別亂問泄了底了。
再一個月,落水重傷的平王爺離開京城,被送往南方不知名的隱密鄉下靜養;实鄱四救跀[脫輔政王爺的箝制,正式親政,一樣將天朝領導得有聲有色,以其親民的作風搏得老百姓的愛戴景仰。
后來,民間有個傳說,平王爺愛上一個小太監,但這段戀情過于驚世駭俗,無法善終;就在平王爺含淚出使南海國那一天,小太監投九曲湖自盡,平王爺趕往救人,兩人被連日來的大雨沖入大江,幸得禁衛軍統領端木驊救起,但平王爺卻被流木撞成白癡,小太監最后也不知所終。
宮中也有傳言,平王爺幾度往赴寧壽宮,對皇太后出言不遜,為的就是這位宮里的小豆子公公。但曾經待過寧壽宮的太監信誓旦旦地說,沒有小豆子公公此人;而兵船上的水兵記得救起的那個少年,面貌清秀,聲音尖銳,神情悲傷,可見得就是這位傳說中的小公公,至于是不是叫做小豆子,很多人深信,這只是一個化名罷了。
至于小公公哪里去了?更有人考證,有極大的可能是讓已晉升為龍廷大將軍的端木驊殺了,目的就是維護天朝端木家族的門風。
宮廷這邊的傳言更聳動。宮女傳說,談太后不是病死,而是被平王爺和小公公氣死的。太后年紀雖小,卻足以后宮為己任,戮力整治,短短兩年就一改后宮驕奢風氣;而以其注重皇帝教養的作風而言,她又怎能容忍平王爺和小公公的奸情呢?她屢勸不聽,就氣出病來了。
唉,可憐的小太后,生前不得入侍先帝,死了畫像也進不了神和殿,更別說棺木不是抬進先帝陵寢,而是被孤伶伶地扔到皇家墓園,跟那些哀怨的女人亡靈一起吹冷風。
外頭傳說這都是管太后妒心所致,但據后宮可靠消息來源,錯了!錯得離譜了!原來這也是小太后的遺愿。她自認未能侍奉先帝,虛占皇后太后之尊,又以入宮僅僅兩年余的日子,實在無德享受死后殊榮,故請薄葬即可;实酆凸芴蟀Q難舍之余,只得遵其遺言,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許多文人雅士聽了小太后的坎坷身世,莫不一掬同情之淚,憐嘆她紅顏薄命,為她寫下了不少哀感頑艷的悼亡詩文。
流言傳來傳去,有如雨后的大江浪涌,驚濤裂岸;然而浪退之后,江水東流,就將那傳言沖進了浩瀚大海,成為歷史浪潮中的一則傳奇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