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死人了!天殺的木頭馬!最好跌到陰溝里摔個四腳朝天!
哈哈!談豆豆停下腳步,無聲地仰天長笑,只要她腦海里浮現一只可憐的大馬七仰八叉躺在泥濘的水溝里掙扎哀鳴,她就要大笑特笑!
「娘娘!娘娘!」寶貴害怕極了。平王爺真是太過分了,說什么娘娘不是娘的話,害娘娘氣得發瘋了。
「端木驥很討厭,對不對?」談豆豆振臂疾呼。
「對!」寶貴用力回應。
「端木驥是木頭馬、毒龍潭、赤蛇蝎、大臭蟲、黑心狼,對不對?」
「對!」
「端木驥壞心眼、冷心腸,活該一輩子娶不到老婆,對不對?」
「對!」
吼了幾句,談豆豆的氣消了。她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還要再活五十年呢,沒必要現在就讓那只木頭馬活活氣死。
「咦?我們走到哪里了?」她張開雙臂,仰望雨后天青的晴空,深深吸了一口爽冽的空氣。
不是走,是跑好嗎?寶貴拿手揉膝蓋,累得再也說不出話來。自娘娘受到平王爺的刺激離開勤政閣后,就像一頭蠻牛似地在皇宮里亂跑,她只得緊跟在后,大概快將后宮跑上一圈了。
「雅樂軒?」談豆豆轉身瞧了頭上的牌區,蹬地跳上廊階,既好奇又興奮地探進虛掩的門里!肝覜]來過這里耶!
只見里頭好大的寬敞空問,正面大墻繪有飛天仙女圖,一個個神容自在歡喜,姿態曼妙,可惜顏色褪了,失去凌波仙子的飄逸絕美。
墻邊擺放一座編鐘,幾只大鼓,幾個琴座,大概是太過笨重,樂師也就不搬走,擱放在這兒了。
遙想當年,此處歌舞升平,墻上飛仙曼舞,地上歌女競艷,鐘鼓齊鳴,仙樂飄飄,說不盡的當年帝王事,唱不完的后宮旖旎情,可如今人何在?情何在?獨留一座空幽的樓房,憑添蕭索。
談豆豆心生落寞,走到編鐘前面,取下丁字型的小木槌,往青銅甬鐘敲下叮地一聲。
音聲清脆,令人清心愉快。她圓眸綻出光采,舉手再敲,叮當叮叮當叮叮,她很快就抓到了音律,隨著那清越高緲的樂音唱了起來。
「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軟嗓甜膩,如一道悠悠淌過的流水,輕柔地蕩漾在偌大的雅樂軒里。
寶貴平日聽慣娘娘撫琴,可今日卻是第一次聽她唱曲,她驚喜地跑到編鐘前,雙拳交握胸前,仰慕地望著多才多藝的娘娘。
「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
談豆豆陡地止住歌聲,笑容凝結,小木槌舉在半空中,清揚的編鐘尾音猶繞梁不絕,似乎還等著接續下一個樂音。
她是孀居的皇太后啊,此刻卻在這邊大唱特唱什么「憶郎、望郎」的靡靡之音,要是教人聽清楚傳了出去,莫不教天下百姓恥笑她了。
她蹲了下來,苦惱地拿手抱住頭顱,心情又是直落谷底。
唉,今天是怎么搞的?思緒起起落落的,怎樣也高昂不起來……不不,不應該再想飛上青天了,而是應該安分地待在專門給老太后住的寧壽宮里,學著如何將自己的心思撫平成波瀾不起的古井水……
咚!
雄渾的鼓聲震動耳膜,她嚇得彈眺起來,寶貴也嚇得上前抱住編鐘柱子,驚惶地四處張望。
「大風起兮——」沉厚宏亮的男聲響震屋宇,接著又是重重地「咚」一記鼓聲,仿佛是為這句詞加強氣勢;而在鼓聲回蕩之間,一句「云飛揚!」又高聲揚起,再度伴隨更為強大磅礴的鼓聲,仿佛令人看到了一望無際、風起云涌的遼闊天地。
大風起兮云飛揚!心開了!揚起了!她成了飛仙,翱翔在大地之上,穿梭云彩之間,翩翩起舞……
談豆豆不可思議地望向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擊鼓人。好個平王爺,還會敲鑼打鼓兼朗誦詩書呢。
端木驥照例很不敬地深深凝視她,繼續他的擂鼓吟詩。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雄勁鼓聲接連而來,就像一波又一波掩來的海濤,沖擊得談豆豆幾乎站立不穩。那穩穩握在他大手的兩只鼓槌不單打在鼓面,也打上她的心鼓,令她受到極為強撼的撞擊,渾身血液也為之沸騰:恍惚之間,似是看到一個器宇軒昂的武將,他站在草原上,英姿煥發,威武挺拔,所向披靡,他是三軍之首,是萬民景仰的對象……
等等!萬民景仰的對象應該是阿融,不是這只胡亂竄出的木頭馬吧。
「你、你敲什么鼓!我耳朵痛死了!」她很不客氣地道。
「本王擊鳴戰鼓,是為遠方將士提振士氣!苟四倔K勾起微笑。
「最好你的鼓聲可以傳到幾千里外的昆侖國啦!拐劧苟箽馑舷矚g撩撥她的情緒,舉手就指向他道:「前方戰士浴血苦戰,你卻在這里擊鼓作樂?」
「敢問老祖宗,妳手上拿的兩只棒子是什么?」
「呃……」談豆豆縮回手,不慌不忙將兩只小木槌掛回編鐘架子。是她不好,她對不起前方戰士。
「這場戰事并不怎么辛苦,只是個教戰演練罷了。」端木驥放下鼓槌,悠然踱出腳步,不時抬頭打量寬廣的雅樂軒,神情輕松地道:「若不出本王所料,皇上應該很快就用得上這兒來宴請岳將軍了。」
快打勝仗了?!談豆豆內心狂喜,卻還是故意繃了一張凝重神色,不想表現出自己的情緒受他所牽引。哼,那豈不稱了他的心!
「不信?」端木驥抬了眉,挑戰意味濃厚地道:「要不要賭上一賭?」
「賭就賭!」談豆豆不甘示弱,這家伙出現就是討人厭。「當然了,我天朝軍隊是必勝無疑,咱賭的是捷報傳回來的時間!
「三天。」
「啥?」談豆豆猛搖頭。「不可能!十天。」
「老祖宗拿什么做賭注?」端木驥笑咪咪地問。
「你若輸,你任憑老身指婚,不得抗旨!购!非得廣求天下悍婦惡女,整治得他奄奄一息沒辦法上早朝不可!
「沒問題!苟四倔K回得爽快,一雙黑眸直視她的腰問,凝聲道:「我要妳的香包!
「你要我的香包做什么?」談豆豆臉蛋一熱,畢竟這是女子貼身之物,沒有隨隨便便給人的道理。
「侄兒家中茅廁穢臭不堪,需得娘娘的香包驅走臭氣。」
「這有什么問題!」談豆豆已經氣無可氣。人家拿到皇太后賞賜之物,莫不供奉為傳家之寶,他竟……「呵!你有十間臭茅廁,老身就賞你十個香包,這才不會讓你渾身臭氣上朝,污了神圣的金鑾殿!」
「侄兒先謝過太后伯母了!
鹿死誰手仍未知呢!談豆豆昂起下巴,喚回旁觀戰事的寶貴!笇氋F,這里空氣污濁得很呀,咱回去……」
「捷報!我軍大捷!」一個太監從外頭通道跑了過去,興奮大叫道:「我軍攻下昆侖國的國都,俘了他們的國王了!平王爺在哪兒?皇上急著找平王爺!快!分頭去找平王爺傳捷報!」
談豆豆驚訝地回頭,端木驥卻像沒事人似地取下編鐘的小木槌,一張俊臉還是似笑非笑地惹人心煩。
「喂!你根本就是知道捷報,這才跟我打賭嗎?」她質問道。
「不,我不知道!苟四倔K微蹲下身,一邊敲著甬鐘不同部位,傾耳凝聽,一邊還能分神說話。「我只是沒想到昆侖國如此不堪一擊,不然剛才打賭的天數就縮短為一天了!
「可你明明才指示皇帝如何調度糧草,怎么一下子就——」
「娘娘不懂軍機就不要胡亂猜測。軍隊回程也需要糧草!苟四倔K愉快地敲起編鐘,幾個高低流暢的樂音立刻串成了曲子。
「啥?!」所以她一開始就入了他的圈套?談豆豆氣得跳腳,很想搬大鼓砸了他那張可惡的神氣馬臉。
「娘娘,愿賭服輸!柜R臉又說話了。
談豆豆緊緊攬住了香包。天朝打勝仗是一大喜事,她也不吝惜送出一個香包,可她就是要爭回公道。
「這場打賭不公平,你是小人伎倆,存心捉弄我!
「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端木驥竟然唱起曲兒來了。
「平王爺!」太監興匆匆地胞了進來!冈瓉砟谶@兒……」
「住口!」談豆豆大叫。
「皇太后?!」太監惶恐不已,立刻跪倒。嗚,他沒看到她呀。
「你起來,沒你的事,回頭到寧壽宮領賞。」談豆豆不愿波及無辜,她是叫端木驥住口,不是叫太監住口。
他是故意唱的。她剛才唱的小曲全讓他聽去了,那么他來多久了?皇宮這么大,她隨便亂跑到這兒來,這樣他也能神通廣大地出現?
或者,他是存心跟蹤?
跟蹤她做什么?想找出廢掉太后的罪狀嗎?當王爺的都這么閑嗎?還會敲大鼓振奮人心呢……振奮?他振奮她的心?
她心頭一跳,不自覺往臉上摸去,那灼燙的熱度令她慌張地低下了頭。原來,她聽到他唱曲時,就已經渾身不自在地燥熱了。
蓮子,憐子,當她黯然自憐時,是否亦有人懂得憐她呢?
她臉紅了嗎?為什么臉蛋熱得蒸騰出眼里的蒙蒙水霧了?
都是端木驥害的啦!想討香包用說的就好,唱什么曲兒嘲笑她的心事!在他眼里還有沒有她這個皇太后伯母呀!
她扯下香包,本想遞給寶貴交給那匹木頭馬,但心頭郁積一股莫名且無從發泄的氣惱,干脆用力扔了出去,轉身大步就走。
弧線拋出,端木驥從編鐘后面飛身而出,長臂一撈,大掌接住。
「謝老祖宗恩典!」他的笑意更濃,眸光也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