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問曰:外揣言渾束為一,未知其所謂,敢問約之奈何?黃帝答曰:寸口主內,人迎主外,兩者相應,俱往俱來,若引繩,大小齊等,春夏人迎微大,秋冬寸口微大者,如是者名曰平人。人迎大一倍于寸口,病在少陽,再倍病在太陽,三倍病在陽明。盛則為熱,虛則為寒,緊則為痛痹,代則乍甚乍間。
晉;矢χk《針灸甲乙經。經脈第一》
恍恍惚惚,渾渾噩噩。
喃喃梵音聲中,前世種種歷歷轉現
“大君,如果臣妾腹中的孩兒是女兒,您會嫌棄她嗎?”
初初有孕兩個月的孟弱撫摸著依然平坦的小腹,語帶忐忑,小巧的臉上卻滿是母性溫暖美麗的慈光。
那扣人心弦的光芒,卻深深刺痛了慕容獷的胸口。
他深邃的鳳眸里有一閃而逝的復雜怨惱之色,修長大手卻輕柔憐愛至極地搭在她微涼的手背上,柔聲道:“只要是阿弱和孤的孩兒,是男是女,孤都喜歡!
“您……真、真的?”她眼睛亮了起來,結結巴巴地問。
“孤幾時騙過你?”他鴉黑漂亮的長長睫毛低垂下來,掩住了真正的心思。倒是你,騙得孤好慘。
“大君,您真好。”她喜極而泣,匆匆擦掉了眼淚,努力平穩著氣息,恢復溫婉之態!斑溃兼囊馑际,臣妾、臣妾定會護好我們的孩子,絕不會讓您失望的!
“是啊,如今這孩子可是你的保身符……”他眸光微閃,笑得更加溫柔寵溺。
“所謂母憑子貴,孤等著你早日將孩兒誕下,好名正言順能再往上升一升你的名分!
“臣妾不要名分,只要大君和孩兒都好好的,就是臣妾最大的幸福了!彼荒樥鎿吹匮鐾,聲音小小卻堅定如祈愿。
他胸口一痛,隨即笑得更歡了,長臂環擁著她嬌小纖瘦的身子,有一剎那真想狠狠擰碎了她!
“愛妃真是孤最最貼心的人兒。”他在她耳畔低聲淺笑,鳳眸中卻連一絲笑意也無。“孤,以后絕對會好好地報答你的一片情、深、意、重!
敢將他慕容獷玩弄于手掌心之人,他定當百倍千倍“傾力以報”!
“大君……”她靜靜偎在他溫暖強壯的胸膛前,忽又想起了什么,小臉微微蒼白,咬著下唇猶豫掙扎了良久,終于輕嘆一聲!按捩㈡⒄f,很想您!
他的下巴輕輕抵靠在她泛著幽香的發頂,想起那個明艷爽朗,一心一意守候著他的女子,心湖不禁蕩漾了起來。
是,他又何苦為了面前這心機狡詐、滿口沒有一句真話的賤婢而忿忿傷神?
“孤分得清楚,誰才是孤真正的心上之人!彼冻錾畛恋奈⑿。
可嘆孟弱聞言后,竟歡喜感動得一塌胡涂,環著他勁腰的小手抱得更緊更緊。
都是癡兒……癡兒啊……
混沌間,恍似有人一聲悲嘆。
慕容獷悚然驚醒,腦袋脹痛混亂得像就要炸了開來,方才夢里恍惚憶見的種種情境逐漸消逝,想抓住些什么,卻覺腦際心口一片空空蕩蕩……
好似有個很重要的東西,不見了。
他心緒沉甸甸的,有如大石壓胸,俊美臉龐依然透著蒼白,下一瞬昏睡前的記憶猛然回籠,急急低頭看著榻上沉沉未醒的小人兒。
孟弱靜靜地躺著,錦被下的胸口好像連微弱的起伏也沒有……他恐慌了起來,沖動地將指尖放在她鼻前,也顧不得這舉動是不是很蠢。
還好,她還活著。
“剛剛,娘娘可曾醒來過?”他渾然未覺短短一剎那間,自己已嚇出了一身冷汗,長舒了口氣后,才側首問一旁侍立的宮人。
那宮人心一突,立時恭敬地回道:“啟稟大君,娘娘至今未醒。”
已經兩日兩夜了,她怎地還不醒?
“太醫!”他目光沉痛,隨即勃然大怒,“你們都是干什么吃的?都已經兩天兩夜了,為何娘娘還不醒來?”
老太醫嚇得膝蓋發軟,強吞口水,稟道:“臣、臣啟大君,娘娘傷勢雖未中要害,卻失血過劇,再則娘娘原就玉體耗弱,又傷寒未愈,元氣受創至重啊,至今至今娘娘還能吊著一口氣就已經是蒙天垂幸……”
“大膽!”慕容獷眸里殺氣厲光一閃!澳愀抑渌?”
老太醫都快哭出來了,撲通跪下。“不不不,老臣不敢,老、老臣的意思是說,娘娘的傷病只能靠養,現如今娘娘還能守著一口真氣……那、那就極有希望大好,老臣必定竭盡全力治愈娘娘的傷,還請大君再、再給老臣一次機會,就算肝腦涂地——”
“行了!彼嘀夹模臒┮鈦y地揮了揮手!翱傊炔换钅锬,你就等著抄家吧!”
“老臣領旨。”老太醫重重磕頭,整個人都軟成了一攤泥。
后來,孟弱整整臥床三個月,等到真正能下榻的時候,宮里宮外已是春暖花開時分了。
在這三個月內,慕容獷雖不是天天到她榻前報到,可至少兩三日就得親身去看一眼,確定宮人們回稟的“夫人日漸無恙”確實消息無誤,這才稍稍能安心些。
其余的一日三膳點心等等,無不讓人精心伺候,就是孟弱少喝了一匙的糜湯,服侍的宮人也得罰跪兩個時辰。
此舉一出,大燕前朝后宮人人皆知這位病懨懨的陳國美人兒,可算是在大君面前跳出來了。
后宮此刻氣氛詭譎得很,反常的平靜反而有種烏云壓頂、大雨將至的抑郁感。
竇貴妃一如往常的溫婉雍容大度,時不時跟著賞賜一些錦帛首飾到芙蕖院,而向來脾氣最嬌最爆的珍妃,除了在自己的珍珠殿里摔砸幾套杯盞外,對外仍舊動靜如常。
風貴姬向來是觀望居多,更不會貿貿然出手。
后宮花紅柳綠滿眼嬌艷,不服輸的,爭著出頭的人可多了,她們只管安心坐著等,待前頭廝殺完了,再出來撿撿獵物,賺個風光。
崔麗華也想當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勝者,可是身為門閥貴女的驕傲怎么也咽不下那一口氣。
她借著家族極不容易才隱藏在大燕的暗線,得知了北蠻降臣欲在賞月宴上行刺的消息,甚至動用了燕宮中兩名崔家死士,為的就是制造這個大好機會,讓她一舉成為慕容獷心尖尖上的人。
可萬萬沒想到,百般用心千般布置,最后卻生生被個她素來不看在眼里的病秧子給臨時搶摘去了桃子!
“她不過一小小庶族之女,居然也敢領封這夫人之位?”崔麗華嬌容蒼白而憤恨,幾乎咬碎了一口貝齒。
大燕宮中,除卻妃位外,就是夫人、貴姬和貴嬪并列為尊,底下的淑媛、昭華、昭儀、修容、婕妤、容華、美人等銜,便不值一提,從來就不被她這個士族貴女看在眼里。
崔麗華知道憑自己崔氏嫡長女的尊貴身份,受封貴嬪已屬委屈,只是初來乍到,她也不想惹來不必要的爭鋒相對,這才勉強受了。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如今連一個一個矯揉造作、病懨懨小白花兒似的庶族子,竟也爬到了和她同級的位階之上,這不啻是活生生打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大君也真是的,那個賤子如何有資格做這夫人?”
“我原是不欲與你這庶族子一般計較的,可你壞我大事,令我崔氏損失慘重,甚至不惜用那下三濫的手段奪走了本該屬于我的榮寵,我崔麗華必與你誓不兩立!”
崔麗華嬌容依然有些蒼白,雖然那日強自吞下了那口心頭血,畢竟也傷損了幾分,至今仍得服用崔氏的秘造丸藥來慢慢將養,今番一動怒,又是好一陣劇烈喘息,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旁的皎女看得心疼不已,忙斟了盞熱參茶來!澳锬,您千萬別為那等賤婢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咱們現下不過是騰不開手來對付她,且再容她多蹦達幾日,您看著吧,這宮里哪個都不是善荏,早晚自有人剝了她那一層狐貍皮去!
“哼,你當本宮是個蠢的嗎?”崔麗華以指尖緊扣著茶盞,咬牙恨恨道:“現在她圣眷正隆,我自然是動不得她,可真正動得了她的卻個個占了高臺子等著看戲”
這些北人思慮不甚細膩,心腸卻是毒辣的,崔麗華斷然忘不了,上回珍妃才同她互訂盟約,轉過頭來就迫不及待狠捅了她一刀!
“這珍妃真真不是個好的”盡管內殿只有她們主仆兩人,皎女還是壓低了嗓音,“虧得您還打算日后上了位后,也好好拉她一把呢!
“看來是本宮一開始太光明磊落了,那些我不屑于用的手段,她們倒一個個都拿來用在本宮身上了!贝摞惾A英氣漂亮的濃眉緊皺著,憑添了一抹陰沉之色。
“孟弱貝爾珠這可是你們逼本宮的!
沒有人能耍弄她而不用付出代價的!
芙蕖院外院的那一大片池塘已冰消雪融,枯了的干殘敗枝早被殷勤的宮人們收拾一凈,取而代之的都是綠油油嫩汪汪的廣闊圓葉,個中穿插著或高或低的花苞出于水面,只待初夏來臨時,盛放一池托紫嫣紅。
悶得躺不住了的孟弱終于在千央萬求之下,求得了慕容獷點頭,允她在天暖微涼的午后,到芙蕖池畔的臨水小閣坐上一刻鐘——還必須得有他陪著的時候才行。
饒是如此,她渾身上下還是被裹成了一顆絨球兒似的才準踏出殿門,因為天氣再溫暖,她一張小臉仍雪白剔透得無血色,連一丁點兒汗意也無,手掌心依然觸之冰涼,可把慕容獷給心疼的。
“來人,再去多添幾個暖籠來!蹦饺莴E眉心蹙緊,長年暖熱的大手牢牢地將她一雙小手圈握著,低斥道:“這么七災八難的,還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子?再多的好藥都白填了,你就不能讓孤好好省一省心嗎?”
他的斥責中難掩一絲憐愛不舍,聽在孟弱的耳中,卻沒有半點暖心悸動的滋味。
前世,這一類寵溺的好話她還少聽了嗎?
卻也不妨礙他一邊蜜語甜言,一邊置她于死地
不過現在還是得表現出受寵若驚的模樣。她微微低下頭,乖乖認錯!笆浅兼韬隽。”
他低嘆一聲,實在不知該怎么說她才好。
明明護駕有功,明明為他幾乎豁出了一條小命,即使他這幾個月來施恩榮寵有加,還晉了她的位分,可到了她這頭,也不見她多歡喜抑或是風光得意幾分。
好似他來,她便柔順乖巧的微笑迎他,他不來,她也不嗔不怨,依然默默喝著湯藥養著身子,該做什么便做什么。
慕容獷這幾個月來,心口總像被只小手撓得微微的酥麻、微微的刺癢。
“阿弱,你到底想要什么?”他不知不覺問出了口。
她疑惑地抬頭。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把內心深處莫名的渴求和悵惘吐問出來,英俊臉龐驀然一紅,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翱,孤的意思是,你救了孤,乃是大功一件,想要什么封賞盡管說,孤不會小氣的!
孟弱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臣妾想回家。”
他頓時僵住,暗自咬牙,重重悶哼了一聲!昂[!你已經是孤的女人,這大燕就是你日后富貴榮華及將來百年埋骨之處,還回什么家?”
沒良心的小東西,難道這幾個月來他還待她不夠好?
孟弱被他的怒氣嚇得瑟縮了起來,小臉慘白無顏色的怯怯望著他。
那一眼,充滿了深深的脆弱害怕霎時,慕容獷沸騰的怒火宛若被冷水當頭一澆,哪里還生得起半點氣來?
“你,唉!”他被堵得心口陣陣悶塞,真不知是不是上輩子欠了她、該了她的,就連發頓脾氣都舍不得!肮虏皇呛鹉,孤只是不明白,你到底對孤有什么不滿?就算是塊石頭,孤用一片真心焐久了也該焐暖了,偏偏你對孤不投懷送抱、曲意承歡也就罷了,到現在還不拿孤當夫君看待,你可知若孤有意追究,可治你一個不敬君王的大罪?”
“大君待阿弱好,阿弱自然是知道的!彼庖击觯吐暤。
“你若心知,為何總老是想把孤推拒于千里之外?”他才沒那么容易被糊弄過去,濃眉一挑,目光銳利地盯著她!案嬖V孤,你到底在顧忌什么?你,又在盤算什么?”
她心下暗暗一驚,背脊生生竄過了股寒涼悚然感。
慕容獷從來不是個能被人輕易欺蹣掌控的帝王,盡管她所做的一切真真假假如云似霧,可他終究還是能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狀。
孟弱努力壓抑著不安的心跳,低著頭,半晌不語。
他的眸光森冷了一分。“你若是打著欲擒故縱的念頭,孤可以坦白告訴你——孤從不容女人算計!
她單薄的肩頭微微一顫,依然默不作聲。
“阿弱,孤的耐性有限。”他低沉的嗓音里已有了隱隱煩躁慍怒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