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愛卿們為的是我大燕,只要有個鳳后有個大子便滿意了嗎?”他不怒反笑得極為愉悅,漫聲道:“那,孤若立陳國女子為后,允她誕下大子,眾位愛卿也同意?”
大君龍口一開,下首的文武巨官登時大驚失色,全炸了——
“大君萬萬不可……”
“此事事關重大,兒戲不得!”
“陳國女如何堪為大燕皇后?這是辱沒祖宗家法,這、這是絕絕對對不——”
慕容獷看著群情激憤的百官,面上的笑容漸漸收起。
慢慢地,原是鬧哄哄、激烈抗議的聲音全蔫了,文武百官噤若寒蟬,背脊竄過陣陣冷汗。
“愛卿們這么喜歡對孤這個大君指手畫腳的,應該是最近給閑出來的新癥候吧?”慕容獷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們,淡淡道:“黑子,退朝后便讓眾太醫隨各位大人到府號脈,不管有病無病的,都好好喝幾天苦口良藥,給孤醒一醒神!”
“諾,奴下立時安排太醫們在宮門口待命。”黑子躬腰,藏住一朵幸災樂禍的笑。
文武百官臉色瞬間慘青慘青了
此刻在竇貴妃的主殿內,卻是鶯聲燕語,托紫嬌紅,美人如云。
孟弱也被竇貴妃的百花帖硬邀而來,不得不略點了妝粉,掩飾住疲憊憔悴的臉色,裹著一襲不起眼的雪蠶薄氅,乖乖坐在一眾嬪妃之中。
只不過,她自然是被眾人刻意冷落在一旁的,雖說竇貴妃特別命人在她的位置上放了柔軟昂貴的錦墊,還多擺了一盞血燕,但是這特殊待遇反而讓眾人眼中的妒恨之色更加明顯,巴不得立時射出冷箭將她釘死當場。
她一貫的病嬌蒼白手足無措,抱著懷里的芙蕖雕銀小暖爐默默無言,心里滿是冷笑。
比起前世,這點陣仗又算得了什么?
“孟妹妹近來可覺好些了?”主位上的竇貴妃越過眾人,柔聲關懷問道,“本宮這兒的藥材雖然不比太醫院的御藥庫多且廣,可也有幾味上好的,都是家中珍藏的千年老參、何首烏,妹妹若是吃得慣,便打發人來取,別同本宮客氣。”
一聲聲妹妹,卻一口一個本宮,孟弱自然不會真的以為竇貴妃終于打算從她那高高在上的神壇下來,同她姊妹情深了。
“謝謝貴妃娘娘,妾小小癥候,不礙事的!彼龜[出受寵行驚樣,小餌威激道。
“孟妹妹的病連大君都甚感憂心,本宮與大君夫妻同心,又怎能不多加照拂一二呢?”竇貴妃嫣然一笑,交代宮人道:“把大君上回給本宮的血燕盞包上幾兩,并裝一匣子金葉子讓孟妹妹待會兒帶回芙蕖院!
“諾。”
“貴妃娘娘,這”
“崔妹妹這頭上的分心花鈿極好看,是陳國哪位巧匠打造的?”不待孟弱說完話,竇貴妃已經轉頭去和坐在她下首最近的崔麗華說話了。
“此乃陳國百年金坊“清平號”的首席大匠師親手所制,其實這個有一對,一為芍藥,一為牡丹,臣妾今日特地帶來了牡丹,便是想獻給娘娘的!贝摞惾A笑道。
“你呀,老是這么多禮,本宮都收得不好意思了!备]貴妃滿眼親切,笑論地輕拍了拍她的手!澳闵洗谓o本宮那個崔氏珍傳秘造的養顏凝花膏,本宮用了這些日子,深覺肌膚滑嫩細致許多,都還沒好好謝你呢!
“娘娘花容月貌,麗華這養顏凝花膏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呵呵呵,妹妹是個實在人兒,怎么今兒也學會哄本宮了?”
那邊姊妹聊笑正歡,這邊,孟弱周遭的幾個嬪妃都嗤笑了出聲,一個個充滿惡意地斜眼掃著她,故意用不高不低的嗓音竊竊議論——
“喲,她剛剛還真以為自己被貴妃娘娘看進眼里了呢,真真笑死人!
“可不是嗎?我們貴妃娘娘又不是男人,哪里就會被她那副愛裝可憐的小模樣打動,嘖嘖嘖,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的德行,就是個短命早夭的相,還當真自己傾國傾城了。”
“小聲些,別看人家像是眼圈兒又要紅了嗎?等會兒大君一到,她定又要哭哭啼啼的告狀了,到時候可有我們苦頭吃的!
“今兒有貴妃娘娘鎮著,就不信還有這狐媚子出頭的份兒!
孟弱不為所動,只是對著大殿居中那靜靜燃著檀香氣息的華麗香鼎,面色微凝。
這香味……
她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上首的竇貴妃,隨即垂下眸。
今日若非是個誘餌,那么便是云香殿也沒有竇香君自以為的那么固若金湯,針插不入。
崔麗華的笑聲清脆爽朗而美好,宛若銀鈴般灑落在殿中。
不愧是前世能在救駕之后,又迅速博得了君王寵愛的名門貴女,崔麗華雖然嬌貴自傲,眉眼言談間,卻罕見地流露出揉合著貴族完美典范與颯颯英氣的剛柔并濟。
撇開她愚蠢自大的真正面目不提,像這樣又傲又嬌又美的女子,能有哪個男人不愛呢?
“孟夫人,上次本宮恰好有事不能招待你,你心底對本宮該不會還有氣吧?”
孟弱眨了眨眼,略感茫然地望著不知幾時已經走到了她面前的崔麗華,心下微警。
“貴嬪姊姊這話從何說起呢?”她怯怯地一笑,輕聲道。
崔麗華見她不卑不亢甚至不接招,胸口一窒,眸色略顯陰沉,隨即清朗地笑了起來!安还志秃,本宮原還有些擔心,自從在陳國驛站不小心妨礙了妹妹和王公子……咳,沒什么,只要往后妹妹別再犯胡涂,好好與眾姊妹一同盡心服侍大君便好了!
殿中諸嬪妃不約而同停下了交談,人人眼色有異地望向孟弱。
孟弱眸光低垂,掩住一抹凌厲——好個“真性情”的士族貴女,終于也舍得撕下虛偽的驕傲面具,連這等陰毒手段都用上了?
大殿之中,眾嬪妃宛若聞到了血腥味而圍上來的毒蛇,興奮得幾乎要發出嘶嘶聲。
“王公子?”
“什么王公子?”
孟弱嬌嫩的嗓音和自殿門口響起的低沉嗓音同時而起,只不過一個略帶怔忡,一個則是隱含怒火。
崔麗華暗暗得意一笑,忙和其它嬪妃一齊迎駕。
“都起了。”慕容獷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眸光緊緊盯著孟弱,大手卻親昵地扶起了崔麗華,“方才,愛妃說什么王公子?孤沒聽仔細!
低垂著頭的孟弱心底一寒,嘴角嘲諷地微勾了下。
自古帝王多疑,他昨夜所謂的“寵愛”,也始終淡薄無情如清晨的露水,金烏乍現后就消逝無蹤。
幸好,人雖能蠢無數回,可也只能死上一次!
崔麗華滿心喜悅,故作尷尬地瞥了孟弱一眼,“大君,您怎么偷聽我們姊妹說小意兒的私話?”
小意兒的私話?是私話還是私情?
難道阿弱自進宮以來始終對他推拒再三,就是為了那個該死的“王公子”?
許是人對越在乎的越嚴苛以對,眼里越是容不下一顆沙礫。
慕容獷越想越是疑心滿腹,電光石火間,所有孟弱入宮以來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舉止,在他腦中輾壓而來,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能夠被賦予上別種可能了。
自幼阿弱便被斷定活不過十八,如今越發病體沉痾,這一生還有什么敢盼敢求的?
我不想害人,如果明知道動情留情,結局都是天人永隔,九泉難見,我又何必讓您為我上了心之后,又得承受大雁折翼鴛鴦失偶之痛?
當時,她說得那般刻骨銘心,就好似曾經滄海難為水……
——他能相信,她是個會在短短時日內就對他情根深重、害怕到無法自拔的癡心女子嗎?
他慕容獷從來就不是個仁厚善信的帝王。
熊熊妒火在他胸臆間竄燒了起來,臉色有些冰冷,唇畔卻笑得越發迷人。
“愛妃們都是孤的女人,從頭到腳連根頭發都是孤的,又有什么私話是孤聽不得的?”
崔麗華的手被慕容獷的掌勁擰握得幾乎痛叫起來,美麗臉龐有些泛白,勉強笑道:“這、這也不是臣妾能說的話,況且孟妹妹都已經知錯了,大君您就莫放在心上了!
他明明知道崔貴嬪就是在挑撥,可是只要一想到阿弱“也許”真有個不得不忍痛分離的情郎,他就狂躁得直想親手將這整個世界砸個稀巴爛。
不,在那之前,他要先寸寸凌遲碎割了那個王八蛋!
他松開崔麗華,強迫自己信步走到主榻坐下,劈頭就問:“阿弱,你怎么說?”
慕容獷眸光挾帶一絲戾氣,牢牢地盯著始終低頭不語的小人兒,胸間怒焰更盛,卻也刺骨心寒起來。
她這是,認了?
眾嬪妃幸災樂禍得都快手舞足蹈起來,若不是大君臉色真的很難看,早就有人開口落井下石,而自始至終被徹底無視的竇貴妃,則是一掃怒氣,面露關切。
“孟妹妹,難道……唉,你這樣,就是本宮也不好在大君面前為你說話了!
竇貴妃一臉感傷地搖了搖頭。
崔麗華有些倉皇無措,最后像是終于下定決心,牽握起孟弱冷得像冰的小手,在觸及的那一剎那不由打了個機伶,隨即堅定地執行著設好的下一步,拉著孟弱齊齊跪了下來。
“大君,臣妾有罪,臣妾當初明知孟妹妹心中另有所愛,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背棄家國、踐踏您和大燕的顏面,去做出那等淫奔喪德之舉,所以臣妾阻止了她?墒,可是臣妾今日竟因心中焦急關切,一時沖動之下失口說出了這樁不得見人的的丑事……”崔麗華急得嬌容漲紅,悔愧中透著深深的昂然!俺兼鞘刈×藝▊惓5拇笠幘兀墒菍γ厦妹,臣妾是對不起她的,所以懇請大君重重罰臣妾吧!”
慕容獷神色陰郁地盯著她們——其實真正盯視緊鎖住的只有孟弱一個——只覺自己這三個多月來,簡直、簡直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
“崔姊姊是說,那位深夜在驛站敲我門的王公子嗎?”一個弱弱的嗓音終于遲疑地開口了。
殿中頓時靜如針落可聞!
他心重重一沉,胸口乍起的狂暴殺氣騰騰而起,卻在下一瞬間又被息滅消失一空。
“那個敲錯門的王公子,不是崔姊姊你的表姨兄嗎?”孟弱傻氣地反問,如珠露似曉星般澄澈的烏黑眼眸睜大了,迷茫地看了看身畔的崔麗華,而后隱含求助地又望向上首愣住的慕容獷!笆遣┝甏奘系囊鲇H……呃,瑯玡王氏?”
“傻阿弱,博陵崔氏嫡系長房主母出身太原王氏。”慕容獷眉開眼笑起來,俊美的臉龐像是在發光,笑斥道:“想和南朝中第一巨閥大族的瑯玡王氏結親,哪里有那么簡單的?”
“噢!彼莸弥挥邪驼拼蟮哪樀案∑鹆四▽擂危瑖肃榈溃骸俺兼杂自姇x得不多,沒什么見識,讓您見笑了!
胸口那塊巨石瞬間不翼而飛,此刻的慕容獷眉眼舒展,渾然不知都快咧笑成傻子了。
隱于暗處的玄子默默把身子背轉過去——臣下什么都沒看見。
崔麗華不敢置信地瞪著身旁的孟弱,好似突然發現她長出了尖角獠牙來?!
“孟妹妹,你你怎么能信口雌黃……噗!”正想爭辯的崔麗華身子猛地一顫,突然躬腰縮背地噴出了一口黑血,哆嗦掙扎地想拉她,“你想滅、滅口?”
崔麗華翻起的手掌間赫然有一小小利刃刺傷的血洞……
隨著崔麗華拉扯自己的動作,那支花簪從孟弱的寬袖中落了下來,上頭怵目驚心地染著一點烏黑!
崔麗華的后著便是在這里等著她?!
慕容獷震驚地站起來。
殿內所有嬪妃宮人也都因這突如其來的巨變而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