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福兮已昏迷了十日,這些日子都是孫石玉親自照料,藥方由他看著煎服,半點出不了錯。
阿正和鳳嬤嬤雖然與他替換著,但還是他照看的時間較多,而煎藥的重責大任便交給綠兒,王妃也是日日過來探望,盼望她能快點醒來。
下毒的兇手查到竹影身上便斷了線索,但他認為下毒之人必定還在府中,甚至極可能是王府里的人,因此暖春閣內外都戒備著,暗衛更是寸步不離的守著,他堅信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兇手是何人,終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朱太醫日日過來王府為杜福兮針灸,除了固定藥方之外,每日再增加補血養氣的方子,太后更是賜了許多珍貴藥材,要朱太醫定要治好她。
一日日過去,杜福兮毫無起色,孫石玉也無心出府去查孟不群之事,他只盼著她能醒過來,她不在他的身邊,他做什么都失了意義,就算查出他前世的死因又如何?就算他真能揭發孟不群的真面目又如何?在這王府里,若沒有福娘,他就是孤身一人。
他認為,在原主身上下毒的和在勺子下毒的必是同一人,是一個不希望原主活著的人,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帶著她離開王府便是對她最安全的。
然而身為蘭陽王承爵世子的他,要離開王府談何容易?縱然他并非原主,可以輕易拋下世子之位說走便走,但王妃呢?深愛兒子的王妃能讓他們走嗎?如若之后福娘腹中有了身孕,那便是蘭陽王府的骨肉,王爺和王妃能放手嗎?決計是不可能的!
“小鬼!姐不要看這臺啦,姐要看食尚玩家聽不懂啊!”
“老么,到底網路什么時候來修?你老姐我不可一日無網!”
“嗚嗚嗚……爸……你不要死,你不要丟下我們……”
“媽,我們來包水餃!高麗菜韭黃水餃,孟家獨家口味!”
她囈語連連,有時哭、有時笑,凈是他聽不懂的話,某一夜還尖叫起來——
“啊——鋼絲斷了……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能死——”
夜半,他起身仔細為她拭去額上密布的細汗,用棉巾沾了水濕潤她干燥的唇;很想知道她的夢里究竟有什么,什么又是鋼絲?
第十二日,韓氏遞了名帖要過來王府探望,她會知道杜福兮昏迷不醒并不奇怪,她在陪嫁里安插了夢梅、似玉兩個丫鬟,她們便是眼線,定然早通風報信去了。
名帖是遞給王妃的,王妃按禮親自接見,她雖聽聞韓氏向來不待見福娘,但人家說了是來探望不省人事的女兒,她也不好拒絕。
韓氏帶了許多珍貴補品,一臉關切,“還沒醒嗎?這孩子怎么命這么?眼看世子的身子都轉好了,小倆口可以和和美美的過日子了,卻出了這樣的事……”說著拿錦帕抹了抹眼角,一副情真意切,替女兒抱屈的模樣。
王妃看著便不以為然,講得好像福娘永遠不會醒似的,她輕巧地用茶蓋磨著茶盅,謙和地說:“太醫日日都過來診脈,用的也都是最好的藥材,福娘吉人天相,有神靈庇佑,一定會醒來的,親家夫人就莫要太擔心!
韓氏憂心忡忡地道:“我還是去親眼瞧瞧的好,不親眼瞧瞧我不放心!
韓氏那副急切的樣子真惡心到王妃了,她眼光掃過韓氏身后的杜采蓮、杜采荷,兩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一點也不像來探病,便心知肚明韓氏此行的目的,怕是要趁福娘昏迷不醒,另有企圖呢。',
她慢慢地放下茶忠,不動聲色地說:“那是自然,都來了,自然要看一眼再走!
韓氏暗自竊喜,王妃則吩咐丫鬟先行去暖春閣告知世子一聲岳家來人了,一邊讓人備了兩頂小轎,要親自陪同前去暖春閣。
韓氏對此待遇更是滿意極了,她雖然是堂堂相府夫人,但怎么也是差王府王妃一大截,何況王爺還是皇上的嫡親弟弟,王妃親自陪同是給足了她臉面。
韓氏本就大陣仗帶了彩云和四名二等丫鬟來,杜采蓮、杜采荷各帶兩名丫鬟,加上王妃的奴才與丫鬟,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到了暖春閣。
層疊繁復又精致無比的亭臺樓閣看得杜采蓮、杜采荷錯不開眼,水榭花廊背山臨水,筑人工湖泊而建,一片碧波蕩漾的荷景,遠看是連綿不絕的巍峨群山,近處是曲折迤邐的回廊,沁涼微風像是能穿花渡水而來,令人一入院里便感到心曠神怡,比相府老夫人的主院落大上不只兩、三倍。
進了廳堂寢房,她們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除去那處處透著顯貴、精雕細琢的布置不說,那世子—傳說中病歪歪隨時會一命嗚呼的蘭陽王世子,竟是眼前這容貌俊美、皎皎如玉的美男子嗎?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玉樹臨風的郎君,她們也會搶著嫁。
先前,她們不滿杜福兮要嫁進王府為世子妃時,母親便安慰她們,是嫁過去等守寡呢!就算世子沒死,也是守活寡,一個長年臥病在床,把湯藥當飯吃的人能做什么?還能恩恩愛愛不成?因此她們便釋懷。
可是今日一見,世子哪有半分病容?那一雙深沉的黑眸不露半絲表情,竟是格外吸引她倆的眸光,引得她們春心蕩漾,想到母親今日要她們同來的目的,更是羞意無限。
杜福兮出嫁后并未按禮制攜夫婿回門,因此韓氏、杜采蓮、杜采荷都是第一次見到孫石玉,跟兩個女兒的心思不同,韓氏打量著孫石玉這個佳婿,越看越是滿意,她心中對孫石玉的定義并非杜福兮的夫婿,而是她兩個親生女兒的佳婿。
“這孩子就這么昏迷著?”韓氏先走近床沿,看著杜福兮假意關心一番,又拿著錦帕去拭那不存在的眼淚,嘆了口氣,“世子辛苦了,這些事怎么不吩咐下人做呢?”韓氏隨即斥責了一旁的阿芷兩句,不外乎她是杜福兮跟前的大丫鬟,怎么可以如此不懂分寸,竟然讓世子親身照顧,而她這個奴婢在一邊納涼?
阿芷哪里會不知道韓氏只是在做戲,她會關心杜福兮,除非天下紅雨,因此她只唯唯諾諾回了兩句“奴婢知錯”便不再搭理韓氏。
跟著,韓氏讓彩云把一包東西交給阿芷,殷切地叮囑道:“這些是寧神靜氣的香料,你時時在寢房里點了,讓世子妃好眠。”說完又惡狠狠地說:“你給我乖覺點,不要累著世子了,否則回頭有你受的!
“照顧娘子乃本世子的本分,一點也不辛苦!睂O石玉很是不耐煩的說道,說完又挑了眉道:“再有,阿芷是王府的奴婢,輪不到外人教訓!
韓氏進房至今,他也不向韓氏見禮,也不讓人奉茶,更不看杜采蓮、杜采荷半眼,擺明了沒將岳家人放在眼里。
而王妃則是對兒子不懂規矩禮數的表現不置一詞,像是不知道這于禮不合似的。韓氏忍著氣,對兩個女兒猛使眼色,杜采蓮會意,連忙急急要向孫石玉走去,卻被杜采荷一伸腳給絆了下,待左右丫鬟扶她站好,便看見杜采荷已經不管不顧的往孫石玉懷里撲過去了,還把棉巾從他手中拿走,藉著搶棉巾的動作還碰了孫石玉一下。
杜采荷嬌羞地說:“姐夫,這種辛苦事,還是妹妹來吧!
王妃在心里直搖頭,未出閣的女孩子家竟在自己姐夫面前做這行為,真真丟人。
杜采蓮被妹妹搶了先機,十分惱火,她竟也過去搶杜采荷手中的棉巾要去幫杜福兮擦臉。“還是我來吧!大姐跟我可親近了,她定會歡喜我來照顧她的!
孫石玉臉色又難看了幾分,在杜采蓮還沒碰著杜福兮之前,他一把奪了棉巾,毫不客氣的推開她們,冷聲道:“你們是來看我娘子的嗎?看完了便出去,不要在這里礙手礙腳!
竟說她們礙手礙腳?這話實在剌耳,韓氏勉強堆了笑容道:“世子一個人照料太辛苦了,不如把采蓮、采荷留下幫著照顧世子妃,她們姐妹一向親厚,可以為世子分憂解勞,還可以為世子解悶……”
分什么憂?解什么勞?還不是想把兩個親生女兒往世子房里塞,允她們爬世子的床!
阿正心底憋氣不能發作,添香仗著是家生子,又是世子的大丫鬟,便哼了聲,“世子妃可從來沒說過在相府里和誰親厚著,倒是說了挺多在邊涼鎮庵堂里受苦的事,奴婢每每聽著就揪心呢!”
好樣的!添香!阿芷激賞的看了添香一眼。
韓氏的臉色就像是茄子皮似的難看,但她不知添香身分,也不能發作,只好咳聲嘆氣的說:“這孩子就是心善,我都反對了,她偏生要去庵堂為前夫人祈禱修福,一片孝心哪!”
阿芷又被嚼心到了,明明大姑娘是被生生逼去的,還差點死在那里……
孫石玉不吃韓氏那套作戲,他不耐煩地問:“說完了沒?說完了快走,我娘子不喜歡吵!
相府三人組的臉又綠了,是說她們吵嗎?
韓氏好不容易來了,又怎么肯輕易走?她眼見在孫石玉那里行不通,便一本正經的對王妃說道:“福娘怕是沒福氣伺候世子了,而世子既要承爵,膝下便不可無子,如果害得世子沒有子嗣,那便是相府的罪過……”
王妃聽了半天,不知韓氏要說什么,只得敷衍客套地說:“親家夫人言重了,只是要推遲一些時日罷了,斷不會沒有子嗣的!
王妃沒聽出來,但阿芷跟一旁的桃花、鳳嬤嬤都聽出來了,王妃不知道韓氏的為人,她們幾個奴婢可清楚得很,這不就是世子轉危為安,她們要來搶這香酵餑嗎?
果然,韓氏一臉大義凜然地繼續說:“這自然是相府的罪過,沒得推諉責任的,相爺的意思是,采蓮便給世子做平妻,采荷為世子側妃,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王妃臉色變了又變。什么?!不但要塞人,還一次塞兩個,而且還將自己看得老高,不是平妻不做、不是側妃不做,這韓氏還真說得出口!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世子的婚配豈能由她在這兒說嘴。
不用看也道兒子此時定然是一臉的黑鍋色,不等兒子發作,王妃便臉色冷凝嚴肅的開口,“親家夫人莫再說這等無稽之語,明日福娘便會醒來,本妃還有事便不送了,百合,請大總管好生送親家夫人跟杜小姐們出府。”
王妃說完便掉頭走人,留下韓氏一愣一愣的反應不過來。
孫石玉眉峰一挑!鞍敌l何在?”
韓氏還沒從王妃突然走人之中回過神來,又忽然聽到耳邊的冷喝,結結實實嚇了一跳,當她們母女三人看見十幾名黑衣人突然出現在寢房時,更是嚇傻了。
跟著,孫石玉冷冷的聲音響起,“保護世子妃,把閑雜人等趕出去!”
三人嚇得一個激靈,彩云不愧是韓氏跟前的一等大丫鬟,反應最快,她心驚的拽著愣住的韓氏往外走,杜采蓮、杜采荷跟一干丫鬟婆子忙跟上去。
看那陣仗,再不走可能會被扔出去,這個世子可是沒在看情面的,如今她們全明白了!
韓氏廣恨地咬牙,沒想到杜福兮那死丫頭那么快就得了世子的心,世子連瞧者不瞧采蓮、采荷一眼,明明她們姿色就勝了杜福兮不只一點兩點,世子怎么會不心動呢?
“閑雜人等”都狼狽的走了,暗衛便退開,回各自崗位駐守,寢房里總算恢復了安靜,綠兒忙把剛煎好的藥端上。
孫石玉余怒未消。“阿正!把那包鬼東西扔了!
“是!”阿芷巴不得那么做,立馬把香料袋子提了出去扔。
這次事件落幕后,王府總算平靜了一陣子,杜福兮在半個月后總算轉醒,當她睜開眼睛前,還想著她會不會穿回去了?會不會發現她在醫院里,而大宣王朝的一切都是個夢?
她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因為太忐忑了,因此只先睜開一眼,小鼻子則動了動,努力嗅聞有沒有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孫石玉看了就好笑!霸趺催B醒來都如此調皮?”他伸手覆在她前額。“沒有發熱……身子有沒有哪里不適?”
這幾日她已有快醒來的征兆,不但說的囈語變多了,眼皮也會微微地顫動,讓他振奮不已。
“福娘,聽見我的聲音嗎?聽見我在叫你嗎?”
這聲音……想到那對墨如深潭的黑眸,她的心咚地一跳,忙睜開兩眼,拍著胸口。
“好家在……”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不想回前世了,如果醒來發現回到了前世,那她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承受,把心留在大宣王朝的自己,能在現代若無其事的生活嗎?
不,不能。她很肯定自己已經不想回去了,這一世她跟定孫石玉了,所以……對不起了,頌國、頌民,姐不能回去了,姐要留在這里,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