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舉已經進行十天,各州縣選送來上京的參賽比試者共有兩千六百多人,由兵部做初次的篩選,留下較為出色的兩百人整,其余便看志愿,有意從軍者便充募到軍中為基本士卒,無意者各領十兩銀子自行回鄉。
初賽便是由這兩百人加上上京內的貴族子弟一道參加,其中也包括皇室成員,凡有意求取功名者,皆可參賽。
第十三天,經過初賽和復賽,共入選了三十五名參賽者,這三十五名參賽者已經可以說是拔尖的了,里面包括了各州縣的武士菁英和京城貴族子弟之中那文武雙全的佼佼者,但這還沒有完,要由這三十五名參賽者和三品以上官員具名舉薦的武將一同參加決賽,那些武將多半是官員養在家中的食客,如若能在武舉中謀得一官半職,自然也是那些官員日后在朝中講話的助力。
這是杜福兮第一次見識到古代武舉的盛大,孫石玉一路過關斬將,自然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晉級到了決賽。
而今日便是決賽之日,共有六十名參賽者,為期一整日的決賽,沒有體力是決計不行的。
“熬好了,熬好了!”晨鼓剛過,阿正便神采奕奕的打了簾子進來,后面跟著添香端著托盤,盤里有個大白瓷碗,還熱騰騰的冒著煙。
“爺,你快點喝下,要全部喝完!倍鸥Y饷Υ叩,這是她仿前世的滴雞精熬的,費時費工滴滴淬取而成,盡含營養精華,喝下一定有助他比賽。
“夫人這滴雞精可費工了,足足用了五只大公雞呢,說是比燕窩更好的食補,奴婢看了也是如此,爺此番前去,一定旗開得勝!备M來的綠兒在一旁嘰嘰喳喳地說。
他們已搬離了王府,住的便是當日杜福兮離府出走時買的莊子,是間頗為典雅的四合小院,有正屋五間,東西廂房各八間,夠住了,下人們也不再稱呼世子和世子妃,簡單的稱爺和夫人。
原先暖春閣的人,他們帶出來三分之二,其中杜福兮的陪嫁自是跟她一起走,不是她陪嫁的添香、迎梅和慕東等人,她便向王府管事買下他們的死契,原本管事還很為難,后來是王妃出面做主,因此暖春閣的下人們才得以跟著他們出府,自然也有那不愿出府的,她也不勉強。
只有一個是她比較費心的,那便是蓮姨娘。
蓮姨娘知道他們要離開王府,錯愕許久,孫石玉還給了她一處宅子,要她不必再以妾侍的身分過日子,若有遇到合適的良人,他會為她做主,蓮姨娘想了很久,答應了,但她說她會時常回王府,伺候王妃,替世子盡孝道,等待世子來接走王妃的那一天。
原先王妃知道他們真的要離開王府,也是死活不肯,她以為等兒子求了功名回來接她,那時才要走,沒想到和王爺揭了所有事的隔日,他們夫妻便表明要離開王府,王妃眼見挽留無用,只好答應讓他們走。
事實上,他們離了王府自立門戶也好,否則王府雖大,畢竟一個屋檐下,玉兒和王爺若在府里碰到會有多不自在,怕是彼此的心結會越來越深,眼不見為凈確實是好辦法。
“承你吉言。”孫石玉拿了一兩銀子賞綠兒,直把綠兒樂得闔不攏嘴,那小財迷的模樣兒就跟她的主子一模一樣。
“爺,你出手很大方嘛,那可都是我的銀子!倍鸥Y鉀]好氣的說,想去奪回那一兩銀子,卻被綠兒一溜煙的跑掉了。
他不把自己當蘭陽王世子,因此離府時,半文錢都沒帶走,連王爺也看得訕訕然,于是離開王府之后,日常吃穿用度用的都是她的錢,她偶爾會笑著調侃他一兩句“小白臉”、“吃軟飯的”,他只說她的家鄉話饒富趣味,倒是沒有不悅,想來也知道她是玩笑話。
稍候,喝過滴雞精后,孫石玉便整裝出發到西苑軍校場。
位在皇宮西側的西苑軍校場原就是禁軍的練兵所,地勢遼闊,太子特許上京的百姓與參賽者的家眷都可前往觀看比賽,杜福兮浩浩蕩蕩帶了自宅里的所有人都到齊了,他們自然是要來當孫石玉的啦啦隊,雖然她這啦啦隊長不能像前世的啦啦隊長那般在場中載歌載舞,但喝采幾聲,大力鼓掌叫好還是行的。
到了現場才發現王爺和王妃也來了,他們坐在有頂篷遮陽的貴賓席上,其他王侯公爵與他們的家眷等等都坐在那里,貴族里未出嫁的女眷們坐在黃色的紗帳里,皇上、太后、皇后和太子妃則坐在觀武臺后方,相當于她前世的VVIP席,而身為主考官的太子則與副帥孟不群、兵部尚書、吏部尚書一起坐在視野最好的評判席上,場面自是盛大壯觀。
決賽較之前的初賽、復賽更為嚴謹,比試項目有步射、騎射、刀法和劍術,文考則是軍事策略,若是大字不識一個或胸無點墨之人,縱然有再好的武藝,也不可能入選為軍事幕僚。
“步射!”
號角鳴響之后,開始了首輪的比賽。
步射的射程是八十步,在這里便淘汰了六個人,將射程加到一百步時,便又淘汰了十個人,孫石玉以滿環過關,他也不急著展現身手,保留實力,留待難度最高的騎射再展現。
“騎射!”
紅日三竿,校場上,四十四名參賽者各駕馭著自己的馬,精神抖擻的等待號令。
騎射的基準是十箭,杜福兮只緊張的看著孫石玉一人,就聽那渾厚的號令一起,他便以雷霆之姿躍馬揚鞭,迅速摘下身上掛著的弓,從箭壺上取了箭,稍一瞄準,拉弓便射,而同時間,其他人連弓都還沒取下呢,綠兒不管不顧的喝采起來,反正她出身江湖,自是沒其他人的顧忌。
有了綠兒帶頭,杜福兮帶來的”干下人都鼓噪起來,不停的為他們的主子叫好,場外圍觀的百姓也跟著萬頭鉆動,王妃也看到他們這邊的動靜了,她又感動又驚嘆,也巴不得起身為兒子叫好,只恨身為王妃,又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自是不能如此孟浪。
再說孫石玉,他在第一箭射出之后,只略略看了下箭矢飛行的軌跡便取了第二支箭,快速地射出,接著第三、第四、第五支箭接連射出,后面五支箭,他張滿弓,竟是嗖嗖嗖地一連五箭不間斷的射出,箭箭都射中了靶心。
頓時,場邊周圍掌聲雷動,響起了一陣叫好聲,所有人都在為孫石玉的好箭法喝采,其他參賽者雖然在結束后發現也有十箭都正中靶心的,但他們的速度遠遠不及孫石玉,箭法也不如他瀟灑俐落。
這一關,凡未十箭皆中靶心者便淘汰,因此淘汰十八人之多,參賽者剩下二十六人。
下半場是刀法和劍術的比賽,比賽在擂臺上進行,不斷有參賽者受傷落敗跳下臺來,不過一頓飯的時間,那擂臺上只剩下孫石玉一人,周圍轟然鼓噪沸騰了起來。
孫石玉忽地將視線轉向評判臺,他微瞇了眼,運了內力,清朗地道:“孫某不相信場中竟無一人是孫某的對手,想問孟副帥敢不敢與孫某比劍?”
杜福兮噗哧一笑,這腹黑的,又想讓孟不群難看了。
孟不群聽得大怒,但他就算再不情愿也得接了這帖,人家都踩到他頭上來了,他能不還手嗎?那小子故意用“敢不敢”,他不下場豈不是不敢?但是他身為評判官之一,下場比賽又委實顯得不倫不類。
太子笑道:“孟卿,你就去吧!也讓大家見識見識你不凡的劍術。”
孟不群正有炫耀自己卓越劍法的打算,他起身向太子一拱手!澳⿲⒆衩!”
孟不群幾個飛身便到擂臺下,他用輕功一躍而上高臺,腰間的長劍已經出鞘,那劍上主目芒閃動,煞是迫人。
孫石玉臉上一副冷淡模樣,他臉上越是冷淡,杜福兮便看得越歡,她太了解他了,他想當眾捉弄孟不群,至于孟不群的性命,到了沙場他自會取之。
孟不群的劍鋒閃過,此時孫石玉才拔劍出鞘,幾乎是一瞬間,當啷一聲,孟不群的劍便落了地,還斷成了兩截。
這下,他連施展絕妙劍法都不必了,而那個斷他長劍的人還是剛剛經歷了兩個時辰激烈劍戰之人,體力應以消耗怠盡才對,但他竟連一劍也沒擋下,如果這不叫丟人,那什么才叫丟人?
武賽的結果,果不其然由孫石玉奪魁,而文考的部分,他洋洋灑灑的寫下三十六計,看得太子贊嘆連連。
太子原就是個好武惜才之人,尤其自幼與舅舅衛如靖一起練武,對文武雙全之人格外青眼,如今他看著孫石玉,眼里只寫滿了英雄惜英雄,沒有他母后那深沉的痛恨之情,雖然母后因父王和太后多疼愛堂哥孫石玉而禁止他與堂哥接近,但他一介瀟灑男兒是沒在介懷那些的,他看得更遠,他胸懷江山,想為大宣王朝百姓創造一個國泰民安、豐足富強的國家。
“母后,您瞧,玉兒竟懂得這些……”那三十六計也傳到了皇上的手上,他與太后低聲交談,兩人都很是激動。
兵部官員宣布了結果,由孫石玉取得本次武舉的頭名,一名侍衛匆匆跑了過來,對孫石玉拱手一禮,將他領到評判臺上。
皇上早已經有過詔令,武舉的結果由太子一人決斷即可,因此太子眉目飛揚,朗聲高亢道——
“孫石玉武藝超群,堪為我大宣王朝棟梁之材,本殿命你為兵馬副元帥,半個月后領軍出征!”
出征前,孫石玉自請削了世子之位,此舉自是引起上京一片嘩然,這事不尋常,皇上和太后自然很是起疑,逼得蘭陽王爺只好避到別莊去暫住。
一路上,王爺都在心里不斷咒罵著臭小子,要求取功名就去,做啥還自請削位,分明是要讓本王對皇上和太后無法交代,真是個心機深沉的小子……唉你這小子可要平安歸來啊,不然你母妃那里,本王是不知要如何安慰……
一路風塵仆仆,終于到了別莊,王爺此時已是筋疲力竭,他只想吃頓飯,然后躺下來好好的想一想,自己為何會落到這般境地,如果王妃真的要離開他,他該如何是好?他吩咐管事嬤嬤準備飯菜送到寢房,那管事嬤嬤也沒說什么,低著頭應了聲好便去張羅。
他神情萎靡的進了寢房,想先去洗洗時,竟看到寢房里有個人,坐在桌邊的那人竟是王妃,而且桌上竟已擺好了飯菜?!他不信自己的眼睛,不由得抬手揉了揉。
王妃噗哧一笑,站了起來!岸级啻竽昙o的人了,怎么還有這般幼稚舉動?”她走過去替他解下披風。
王爺猶不敢相信王妃會出現在他眼前!皦艟悄銌釅艟课也皇窃谧鲏舭?”
王妃也調皮起來。“怎么,要我捏你嗎?”
王爺忽地熱淚盈眶,他激動的拉住王妃的手!皦艟氵@是肯原諒我了嗎?原諒我這個糊涂人做的糊涂事了嗎?”
王妃收斂笑容,抬起頭,眼眸深深的看著這深愛自己的男人,綿長地嘆了口氣,
“你縱然不對,我也有做不好的地方,是我沒讓你放心,你才會做了糊涂事!
王爺自是柔腸百轉,雙眼泛紅,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澳敲矗悴粫S玉兒去了是不是?你不會離開我是不是?”
“我不會離開你。”王妃拽了他的手坐下,親自為他布菜!翱隙ㄊ呛芫脹]好好吃頓飯了吧?快吃吧,這些都是我親手做的,也都是你平素里愛吃的。”
王爺終于破涕為笑,“好,你也吃!
半個月后,上京的南門之外,一支軍容整齊的大軍正等待著出發,除了前來送行的親貴大臣,還有皇上、皇后以及太子。
皇上與太子分別對將士們說了一番嘉勉鼓勵的話后,皇上道:“皇后,請你為討伐東奴的將士們送上送行的御酒。”
“臣妾遵旨。”這素來便是皇后的工作,她優雅的走到六位騎將軍的面前,一旁的太監已經伶俐的遞上酒壺,在六只大碗中注滿了美酒。
她捧著第一碗酒,先敬了主帥孟不群,兩人視線交流,她用眼神下達了格殺孫石玉的命令。
孟不群接過酒碗,喝了一半,將一半灑在地上。
皇后捧著第二碗酒走到孫石玉面前,她那凌厲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偏生要勉強說著場面話,“玉兒真是讓本宮刮目相看,此番上戰場求取功名,定要將戰勝的捷報和敵酋的頭顱提出來,揚我大宣王朝國威!
“娘娘放心,為君主分憂,為天下籌謀是我等的本分,末將一定會這么做!彼钌畹目戳嘶屎笠谎,接過酒碗一飲而盡。
皇后直被他那異樣的眼神看得心跳如擂鼓,暗忖著他是不是已經發現我暗中命令孟不群殺了他?!她驚疑不定著。
孫石玉不疾不徐的說道:“皇后娘娘無須為末將的安危掛心,無論是那身后的明箭或身后的暗箭,末將都防得了,末將可不會輕易死去,一定平安回來!
皇后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無比,她瞪著孫石玉,嘴唇微微顫著,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半晌,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如此甚好,你的安危,太后她老人家可是時刻掛念著,你自然要為太后她老人家保重了。”
出乎皇后意料的,孫石玉幽幽嘆息了一聲,那嘆息的輕重竟是如此熟悉,像極了靖兒在嘆息一般,她不由得看著他,就見他那雙適才滿是警告的眼眸,慢慢黯然了下來。
“倘若有一天,您認為我的地位會威脅太子殿下,您只要吩咐一聲,我便會交出一切,避居鄉野,從此不會于上京出現一真的,只要您的一句話……我,會那么做!
皇后聽得心神震撼不已,他為何要對她說這番話?!他那眼神……那眼神又為何如此的沉痛?!
“皇后娘娘,您該向右騎將軍敬酒了。”
直到身后的太監提醒她得繼續敬酒,她才恍如從夢中醒來,慌亂的端起第三碗酒,走向右騎將軍。
孫石玉知道自己的話在她心里起了作用,如今太子之位已定,只盼皇后不要再為了鞏固太子的勢力而做出更歹毒之事,不然只怕終有一日會引火自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