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日,夜玥與八寶在傅家莊當足了游手好閑的貴客,整天東晃西晃,偶爾上街逛逛,加上身為主人的傅元瑤善盡待客之道,派了下人專門負責他們一切的生活起居與飲食,是以兩人過得倒是挺逍遙自在的,完全不急著離開。
同時在那日過后,夜玥又一如往常地整天笑咪咪地四處游玩,好似那些古怪的問話與反應從來不曾發生過,這讓原本尚有幾分忐忑的八寶不禁悄悄松了心,暗笑自己實在是多慮了。
這日,夜玥又拖八寶上街閑逛,眼見烈日高掛,已是晌午時刻,兩個食客很有默契的互覷一眼,二話不說,掉頭就往傅家莊走,畢竟在外頭飯館用餐可是得花自己的銀兩,回傅家莊卻是一毛錢都不用出,就有好酒、好菜享用。
這年頭,出門在外不容易,能省則省哪!
兩個不要臉的食客算盤打得精,一路開開心心的準備回去祭五臟廟,哪知才踏進傅家莊,就聽到大廳方向傳來暴怒喝罵聲,當下兩人不由得詫異相覷一眼,隨即悄悄潛上前去——
“孫總管,你這是什么意思?”大廳內,傅容云臉色難看至極地瞪著身子微佝,狀似卑恭,實則不然的傅家老總管,勃然大怒的質問:“我身為傅家莊莊主,難道連向帳房支領個五百兩還得看你這個老家伙的臉色,經過你的同意才行?”
“稟壯主,老奴不敢!币琅f卑恭地曲著身子,面對他的怒顏相向,孫總管連抖也不曾抖一下,沉穩而老練地回道:“只是小姐交代下來,各院每月只能支領一百兩銀子,不只是莊主這邊的‘東籬院’,小姐那兒的‘西風園’亦是如此。”
“你拿小姐來壓我?”傅容云聞言,心火更熾,拍桌大罵,“你這老東西,別以為有小姐當靠山,就可以拿著雞毛當令箭!
“老奴不敢!崩显捯痪洌瑢O總管甚是恭謹有禮,可始終對他要支領五百兩銀子之事沒有任何回應。
“不敢?好個不敢!”鐵青著臉,傅容云怒恨至極!澳脗區區五百兩銀子還得看你這個老奴才的臉色,你眼里可還有我這個莊主?”
哼!他其實心底清楚得很,傅家莊名下所有商號管事與倚老賣老如孫總管之流的一些老奴才,表面上看似對他恭敬從命,實則只對傅元瑤盡忠,所有帳冊與事務也只對她報告,傅家偌大的產業真正握有實權的向來都是她,他這個莊主不過是虛有其名罷了。
也因此,他才會想盡辦法,甚至強硬的舉辦比武招親,目的就是為了早點將傅元瑤嫁出去。
畢竟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只要她嫁出傅家,就再也沒理由掌管傅家產業,而他也能將那些掌管各商號的老管事與莊內的老奴才全都撤換掉,重新培養、安插自己的心腹。
如此一來,他才能真正算是傅家莊的主子,只可惜如意算盤竟被一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小姑娘給破壞了。
想到這兒,傅容云更是憤恨不甘,將氣全出在老總管身上,怒聲強橫道:“我不管小姐說了什么,總之那五百兩銀子,你要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
“噗——”
驀地,突兀的噗哧嬌笑聲自廳門外驟然響起,打斷了傅容云的盛怒言語,也引起一道極為無奈的長長嘆息——
“小姐,既要偷聽,就不該打斷人家的談話,你這‘隔墻有耳’做得太失敗了!闭佌伣陶d,要她懂得何謂竊聽的道德。
“哎呀!我也是千百個不愿意,誰教他們這么好笑嘛……”聽其嘟囔埋怨的嗓音,似乎一點都不覺自己偷聽有錯,反而怪起里面的人來了。
“誰?出來!”臉色連三變,傅容云厲聲斥喝,怎么也沒料到竟有人膽敢躲在外頭偷聽。
“出來就出來,吼什么呢?又不是嗓門大,就有五百兩銀子可拿!彼瞥八浦S的揶揄嬌嗓輕快揚起,夜玥自門后探出頭,先沖著里頭的兩人嘻嘻一笑后,這才蹦蹦跳跳的竄進大廳內。
而緊跟著她步伐尾隨而入的,自然就是八寶了。
乍見是小姐的貴客,孫總管朝兩人露出笑,恭敬地作了個揖后,便退候在一旁;倒是傅容云聽到那番調侃笑語,知道方才情景全讓兩人看了去,臉上登時青一陣、紅一陣,心中憤恨難堪,當下顧不得待客之道,一開口就不客氣地冷嘲——
“兩位倒是挺懂得為客之禮的!蓖耆欠粗S他們兩人不懂得回避主人家的私事,還偷偷摸摸的當起壁腳來。
哪知他這冷嘲熱諷不僅沒讓兩名貴客羞愧臉紅,那位嬌美的女貴客甚至還不要臉地用力點頭——
“可不是!傅莊主叫我們出來,我們就乖乖出來,打著燈籠都找不到比我們更有禮貌的客人了!毙溥涞母胶,夜玥覺得自己真是難得的好客人。
她這擺明裝傻的話兒一出,立即引來在場另外三人各自不同的反應——
只見孫總管一言不發地緊盯著自己的腳尖,低垂的腦袋讓人瞧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可發福的身軀卻顯而易見地微微顫抖著,好似在強忍著什么一樣;而八寶則是緊咬著薄唇,得非常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笑出來:至于傅容云早已氣得七竅生煙,滿目怒火地瞪著她——
“夜姑娘一張嘴甚刁哪!”怒極反笑,嗓音森涼。
“刁?”吃吃直笑,夜玥故意曲解其意!案登f主說笑了,我一點也不挑食,好養得很,怎么會嘴刁呢?”
哎呀!別怪她故意作對,而是這個傅莊主一開始就阻擾她打招親擂臺,她本就瞧他不甚順眼,加上這幾日觀察下來,發現傅家兩兄妹之間確實有著歧異,情感并不和睦,那就更不用說了,她肯定是偏向將她與八寶視為貴客的傅元瑤了,所以……呵呵,有機會糗糗這位傅莊主也不錯,反正她也不會在傅家莊待太久,不怕遭人白眼。
聞言,傅容云的臉色更是陰沉難看,正待發作之際——
“我家小姐愛與人玩笑,傅莊主大人大量,想必不會與她見怪才是!钡坏纳ひ趄嚨負P起,八寶一臉抱歉地看著他,可不知為何,深如潭水的眼眸卻隱隱閃著幾絲難解的異色。
言下之意是:他若發怒,就表示心胸不夠寬大是嗎?好個下賤奴仆,一張嘴可真是比他的主子還刁!
心下暗忖,傅容云冷笑!巴嫘Γ扛导仪f可不是任人隨意玩笑的地方!”
“是啊!是!”連連點頭,夜玥噗哧笑了起來,神情充滿揶揄地直往痛腳踩!澳敲聪氡匾膊皇强梢噪S意拿個五百兩銀子花花的地方!
嘻嘻,太有趣了!連要個五百兩還得與總管撕破臉相向,這算是什么一莊之主嘛?
被她一言擊中痛處,傅容云怒火攻心,再也顧不得面子地厲聲斥喝,“我傅家私事,豈容一個外人說三道四?夜姑娘若想繼續賴在傅家莊當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食客,最好自重些,否則就別怪我……”
“別怪你如何?”驀地,一道冷煞嗓音插入,硬生生的打斷了威脅怒言。
待眾人聞聲朝聲音來源望去,就見傅元瑤蓮步輕移地步入大廳,冷艷美眸掃了眾人一圈,最后落在傅容云陰晴不定的臉上——
“大哥,你意欲為何呢?”精明眼眸閃著冷芒,她慢吞吞地淡聲道:“夜姑娘與八寶是我的貴客,大哥你有何意見與不滿,請對我直說便是,我們傅家莊可從來沒有過驅趕客人這等失禮的事來!
早知他對這對打亂了比武招親擂臺的主仆心有不滿,可卻沒想到他竟會不顧面子,意圖惡言相向,驅趕兩人離開,幸虧早有奴仆在他逼迫孫總管之時,便已偷偷跑去通知她,她才能及時趕到,阻斷這種敗壞傅家名聲的丟臉行徑。
見她出現,傅容云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莊內下人跑去告密,當下臉色陰鷙難看至極,冷笑譏諷道:“我失禮?你怎么不問你這兩位貴客又多有禮了?”
哼!到底是誰先失了禮,躲起來當壁腳偷聽主人家說話的?
聞言,傅元瑤狐疑地朝某對云淡風輕的主仆倆瞅去,就見夜玥笑嘻嘻的搶先開口說話了——
“哎呀!剛剛我與八寶逛街回來,誰知一進門就聽見怒喝聲,好奇之下循聲找了過來,然后便聽見傅莊主為了五百兩銀子而對著孫總管大吼大叫的,我哪知這是傅家莊的私事嘛!”
撇了撇嘴,她一臉委屈地嘀咕,“若是不想讓外人知曉,關起門來小聲商量便是,誰聽得見呢?偏偏傅莊主吼得這么大聲,連三里之外都清晰可聞,說偷聽實在是太冤枉我們了!
“你、你好一張刁嘴!”萬萬沒料到竟被反控成是自己的錯,傅容云不由得氣急大罵,完全失了主人家的禮儀與風范。
偏偏他被惹得氣沖牛斗,卻還是有人不疾不徐的慢慢道——
“我家小姐說過了,她不挑嘴的!蔽⑽⒀,八寶一臉認真的澄清。
“就是嘛!我都說了我不挑食的,怎么傅莊主老是要誣賴我嘴刁呢?”噘起小嘴,夜玥很是無辜。
這兩人……這兩人分明是故意要激怒他的。
怒發沖冠,傅容云心火大熾,疾言厲色的恨聲道:“瞧瞧,這就是你的好貴客!”果真是貴客,貴到連他這個莊主都不看在眼里了。
淡覷兩人一眼,傅元瑤心知肚明這對主仆絕對沒有表面上那么無辜,也清楚他們是故意裝傻,但是瞧見傅容云被激得勃然大怒的憤恨樣,心底卻升起一股愉悅至極的快意,于是……她笑了。
“其實夜姑娘說得也沒錯,若大哥真有什么不欲人知的私事想與孫總管說,找個僻靜之處商量就沒人會聽到,可你偏偏選在大廳內怒氣沖沖地吼得全莊盡知,也莫怪夜姑娘會不明就里地聞聲而來了,這又怎能怪她不懂為客之道,不知避諱呢?”
艷紅的唇辦勾起一抹冷冽淺笑,她早從下人口中得知他因向帳房支領五百兩不可得而對老總管惡言相向,是以淡淡的嗓音卻充滿濃濃的諷意!懊吭好吭轮荒苤ьI一百兩是我交代下去的,你有任何不滿或額外花費的話,向我說便是,何苦為難孫總管?”
這含嘲帶諷的話一出,就見傅容云的臉上忽紅乍綠,下不了臺卻又強撐面子地硬聲怒道:“不過就是區區五百兩,怎么我還得問過你才能取用嗎?”
“那么請問大哥要那五百兩又有何用處?”挑眉反問。
“我自有我的用處!”
“用處?拿去用在青樓女子身上嗎?”嬌顏含煞,傅元瑤的眼神滿是不屑與輕視!敖陙砟阍谕饣ㄌ炀频,大把大把的銀兩撒起來可真是一點也不心疼,傅家雖然家產豐厚,也不是讓人這樣揮霍的!
“你……”被訓得一點顏面也無,傅容云正待翻臉相向,哪知才要開口大罵,卻被她冷厲的眼神看得心驚莫名,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如何?”冷冷一笑,淡漠的嗓音有禮卻毫無手足之情。“大哥若有需要什么東西,把單子開出來,孫總管會去采買回來的,至于各院每月支領一百兩應付所需開銷,我想已是綽綽有余,若大哥日后再有意見,來找我商量便是,為難下人也不是法兒,你說是嗎?”
最后那句反問雖淡,卻是譏諷至極,讓傅容云氣恨在心卻又發作不得,只能青著臉怒視著她,眼神滿是陰鷙之色。
視若無睹他的怨毒目光,傅元瑤只是淡淡道:“孫總管,這兒沒你的事了,去忙你的吧!”
知道小姐有意支開自己,免得又被為難,老總管恭敬地應了聲“是”后,很快的退下了。
而傅元瑤見他走遠后,這才淡淡地告了聲退,隨即偕同在一旁欣賞了出精采好戲的夜玥與八寶二人離去,留下傅容云一人獨自在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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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道突如其來的驚天巨響猛然自背后響起,讓夜玥好奇地回頭一看,就見大廳內厚實的花桌被怒火中燒的傅容云給一掌劈成了兩半,當下不禁噗哧笑了出來,嘖嘖有聲地搖頭晃腦——
“傅姑娘,看來傅家莊得添購新桌了!遍e閑拿桌練掌,果真是家大業大,銀子多多的人才干得出來。
“也好,那桌子用了許多年,也該換新的了!边B回頭也懶得回頭瞧,傅元瑤淡笑回應,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傅容云的行為,倒是對他們兩人比較抱歉!胺讲抛屇銈儍晌灰娦α,請別見怪才是。”
“見怪是不會啦!反而挺有趣的!比嗳嗲伪牵公h笑咪咪探問:“傅姑娘與傅莊主似乎感情不睦?”
聞言,傅元瑤深深地瞅了她一眼,似乎不欲多說,只淡淡留下一句“傅家私事不足為外人道也”后,便逕自離去,絲毫沒有透露一丁點訊息。
目送她纖細的身影逐漸遠去,終于消失在眼里,夜玥下意識的朝八寶瞄去,果然見他眼簾微垂,一臉若有所思地不知在想些什么,當下眸心不由得閃過一抹似了然又似失落的不明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