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聽過嗎?‘云仙掌上輕’。≡诮匣ń至锏臏厝徉l里可是掛頭牌的女師傅……哈哈哈,說女師傅是好聽了點,講白了也就是個好有身價的女妓,光請她舞一曲就得花上大把銀子。據說她那招‘掌上輕’很了不起,身姿曼妙如飛仙,渾身香得要命,然后紗裙這么飄啊飄的,飄得男人那話兒挺得半天高,恨不得撲上去強壓了她!”
“我可是花了大筆錢財才贖了她的身,整整付上三大箱全條!她好樣兒的,竟然半途脫逃,我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嘔才怪!”
“那大雪天的,竟然沒凍死她,算她走運……呃……哈哈哈,不是,是算我皇魁星運勢好,天都幫我,失去的東西又給找回來啦!”
結果,白日闖寨的人馬沒被石云秋下令掃將出去。
皇魁星一行十八個人外加十八匹座騎皆被安置下來。
對此安排,“霸寨”寨民們雖然個個氣怒難平,伹事情牽扯到早被眾人視作“霸寨”一分子的姑娘,再如何惱火,也只能咬牙暫且按捺住。
今晚月色暈黃黃的,把周圍的云絲染出寶藍色的流光,星兒閃閃爍爍,或密或疏地布綴著整片穹蒼。
走進小石屋的腳步聲未刻意掩去,是她早已熟悉的,那人正徐穩地靠近中。
她沒動,連頭也沒回,僅靜靜坐在屋后石階,夜風把她頰面都吹冷了。
一件羊皮軟披風罩上她雙肩,好暖,暖得她禁不住逸出輕喟,鼻中鉆入屬于男性的粗獷氣味,同樣也是她所熟悉的。
“我請大娘和婆婆們先回去了,她們留了一些野菜粥,讓你肚餓時吃!
“我不餓……”仿佛許久不曾啟聲,嗓音竟低微嘶啞。
“人總會餓的,等會兒餓了再吃。”力千鈞嘴角一拉,露出兩排牙。
今日她被人認出來后,寨中的女人們簡直跟護著小雞免于鷹爪攻擊的母雞沒兩樣,團團將她護住,留下三名快嘴在幫主大人的默許下與皇魁星對罵,其余的則簇擁著她,或拖、或拉地把她帶回小石屋。
有大娘和婆婆們陪著她,他也比較能定下心神與對方人馬周旋。
濃眉略挑,他目光在瞥見姑娘擁在懷里的東西時不禁湛了湛,搔搔頭道:“這束花花草草……嗯……已經被踩得亂七八糟了,你還一根根去拾了回來?”
云婉兒也斂眉瞧了懷里花草一眼,淡淡勾唇!按竽锖推牌艂冇袔臀沂啊!
力千鈞內心暗嘆。
他原是厚著臉皮、鼓著勇,摘來一大把花草送姑娘的,結果寨中闖進惡客,亦掀起另一波事端,把他的如意算盤全攪翻,而在他跳去擋對方人馬時,大把花草都不知被拋哪兒去,她竟是拾回來了。
姑娘受到極大的驚嚇。
盡管她外表仍自持著,不哭不避,蒼白臉色和微顫的唇瓣多少已泄漏心底驚惶。她這逞強的模樣,教他恨不得緊緊擁她入懷,替她遮風擋雨。
但是啊,事情并非全是壞的,至少他已明白她心結所在。
頭一甩,他站起來走離她身畔,然后逕自取來他用慣的那根斧頭,在距她約莫三大步的斜前方開始劈起柴片。
他劈得很認真,一根接著一根,姿勢流暢,像是在這個風月清冷的深秋夜里,他來到這兒只為了幫她加件披風、多劈一些木柴。
云婉兒微怔,眸子直盯著月光下那高大身影。
熟悉的男人、熟悉的場景、熟悉的聲音……
咄咄咄……咄咄咄……
云婉兒神魂漸寧,一些話,深埋著的話,竟能極自然地吐露出來。
她如若嘆息般輕語:“那位皇大當家說的話……全是真的!
咄!
劈柴的聲音陡止,斧頭劈落后,直接立在木樁上。
瞅了定住不動的男人一眼,她微微笑。
“我是在‘飄香院’里長大的,那地方是江南數一、數二的花樓,鴇母手段高,識得黑白兩道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我七歲時就被帶進去了,從打雜的小丫頭做起,然后成為伺候掛牌姑娘們的小婢,這其間還得天天練身段、學琴學舞,也得習字讀書,常是一天睡不上三個時辰。冬天時候很慘的,身子凍得僵硬,十指和腿全都不靈活,彈不準琴師傅要求的音色,又或者跳不出舞師傅要求的姿態,總要討來一陣責罰……”
沈而穩的腳步聲再次走近,她定定看著,然后發現自己被擁進男人結實溫暖的胸懷里。
他抱得好緊,下顎抵著她的發心。
她聽見那強而有力的心跳,眼眶驀地發燙了,纏繞在胸臆間的幽嘆又一次逸出唇瓣,竟有幾分自嘲。
“……嬤嬤說,我很有跳舞的天分,不僅骨架勻稱柔軟,記性也絕佳,常是看過一次便能把舞步完整演練出來……十三歲那一年,嬤嬤讓我全心全意跟著幾位舞師傅學藝,我沒什么想法,日子過一天是一天,怎樣都成……力爺,所以你該瞧不起我的,如我這種姑娘啊,跟著誰一塊兒過活沒多大差別,只要付得起銀兩,賣笑賣藝賣身,來者不拒。當初那位皇大當家看上我、贖了我,我便跟他去,哪里都行,無所謂……”
“真無所謂,你為何要逃?”
力千鈞語氣微繃,稍稍推離懷中人,不允許她回避地扳起她的臉。
“那時天寒地凍,雪積得厚厚一層,你人生地不熟的,連件御寒襖子都沒有,卻仍要逃,跟送死沒兩樣,這就是你說的無所謂嗎?”
云婉兒渾身一顫。
“婉兒,告訴我,你為何要逃?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捧著姑娘的雪臉,他近距離鎖住那雙霧蒙蒙的瞳,熱息拂暖她的頰。
為何逃……為什么……
習舞。
賣藝。
以她絕妙舞姿當作手段,待嬤嬤將她“云仙”的名氣鬧騰大了,再由男人競相開價標下她的初夜,破了處子身,然后便如“飄香院”里的姊姊們,開始掛牌接客,替“飄香院”賺來大把銀兩——只是嬤嬤后來改變這做法了,因為抵擋不住人家三大箱金子擺在眼前的誘惑,便把“云仙”提早賣出。
而她呀,不是早就甘于這般運命,再無奢望了嗎?
為何逃……為何……
眼前近在咫尺的男性面容如此熟悉,熟悉到教她心痛。
對他,她不愿舍,不要舍,想一輩子在一塊兒,但這樣的夢她敢作嗎?能作得成嗎?會不會到最后仍一場空,什么也握不住?
顫抖著,她試著要笑,神態卻楚楚可憐,終是低語:“……當時,那位姓皇的大當家贖了我,我跟著他們一行人離開,馬隊一直走、一直走,離江南好遠好遠了……那一天,他們在林子里扎營生起火堆,要我跳舞助酒興,我跳了,舞不到一刻鐘,有十來個男人忽然起身圍在我周遭,手舞足蹈像也隨著我起舞似的,卻是一個把我推過去,另一個又把我推向別人,他們……他們又摟又抱又親,拿我玩樂……后來是那位大當家惡聲惡氣要他們收斂,說我是他砸重金買下的,要玩也得他先好好玩過再說……”
合了合睫,難啟齒的事如今都已說出,她臉色黯淡,眸子卻閃著瑩澤。
“我以為可以的,以為忍忍就過去,無所謂啊,反正跟誰都沒關系,一個、兩個、三個、無數個,有什么差別呢?有誰要這身子就盡管取去……取去吧……”輕笑,鼻音已濃,珠淚滾在眼眶中!暗前〉,原來我還不夠認命嗎?所以才會明知有可能是死路一條,還是冒險逃向那片無盡的雪原,就算真死在雪地里,也覺得自己死得干凈、一了百了……是嗎?力爺,我逃了,其實是為了讓自己死得干凈些,就為了這個嗎?”
“婉兒!”力千鈞心痛低喊。
鐵臂鎖緊,他再次摟緊她,那力道重得像要在她身上烙痕,想把她護著、掩著、藏著、珍惜著,不讓風霜雨雪再欺侮她。
“好累……”埋在那寬闊胸膛,嗅著那溫暖氣味,云婉兒渾身宛如被抽走氣力,整個癱靠過去,喃喃說著:“我要的不多,真的……我的愿望很小、很小的,我只是想過尋常人家的生活,想平平淡淡地過日子,粗茶淡飯也甘之如飴。來到‘霸寨’這兩年,是我活至現在過過最好的日子,我想活著,想在這里過活……這里的人很好、很好,他們……他們……”
突地,她又一次抖著雙肩、渾身顫栗,恍恍然道:“不行的,我要是留下,會出事的,會給寨里的人帶來麻煩。那些人……他們不會善罷干休,力爺——”她猛地抬起小臉,淚在流,眼睛卻瞠得圓亮,仿佛沒意識到自己在哭!拔业米吡,要逃啊!”
“你能逃去哪里?”他沉聲啞問。
她定定瞧著,搖了搖頭,卻說:“只要離開這兒就行,逃得遠遠的,再也別回來……我不在了,他們就不會再跟‘霸寨’為難!
說是風就是雨的,她掙扎著要站起來,柔軀卻被力千鈞牢牢困守。
“力爺……”
“你逃遠了,從我懷中逃開,我怎么辦?”
咬著唇,云婉兒迷迷糊糊瞅著他直掉淚,心痛如絞,當真是割舍不下。
力千鈞俯下頭,寬額抵著她的,深深嘆氣。
“傻姑娘,你還不知嗎?你已經逃得遠遠的,逃到我懷里……到嘴的鴨子我怎可能放手?你想再逃,別癡心妄想,那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