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文,你的臉色不太好。”
怡文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臉。
“有嗎?”
“你這幾天很沉默,而且常發呆。”元朗不放心地問:“身體不舒服嗎?”
“開車應該好好注意路況,怎么注意到我的臉上來?”怡文故意開玩笑,想要扯開話題,但元朗沒被她輕易唬弄過去。
前方紅燈亮起,元朗緩緩踩下煞車,這才轉頭望向怡文。
“最近工作太累嗎?還是有什么煩心的事?”
平常兩人工作都忙,上班時間為下午兩點到晚上十點,若想要去哪里走走,也只能選在早上。
這天,元朗說要帶她去探望剛傳出懷孕喜訊的妹妹元歆。
怡文曾聽元朗說過,他的父母自從退休以后,便從喧鬧的臺北搬至埔里小鎮養老,元家二老身體尚稱硬朗,一有空閑便與三五好友相諧出游,日子過得非常愜意,一些老人家怕寂寞所以太黏兒女的“癥頭”從未在二老身上發生過。
元家二老南遷后,元朗在臺北就只剩下元歆這個至親,兄妹倆感情一直很好,即使元歆出嫁后,兩人仍保持密切的聯絡。
元歆與丈夫在東區一同經營烘培屋,起先只是一家普通的面包店,但因為手作蛋糕與小甜點漸漸闖出名氣,經由美食節目的介紹與網路上建立的好口碑,近年已轉型為下午茶餐廳,也接受飯店或餐廳的訂單,當然,“怡然咖啡館”亦是其中之。
“店里最近是比較忙,但我不覺得累,你別擔心!
她不想元朗知道她與玲雅間發生的事,更不希望他為她擔心。
元朗沉默了下,仿佛還想說什么,但終究什么也沒有說。
“那就好。”
綠燈了。元朗將視線調回前方,平穩地將車子駛入車流中。
片刻后,元朗將車子駛入忠孝東路旁的一條小巷內。
這里地處鬧區,但進入小巷后,卻仿佛將喧囂隔開,是頗為安靜的住宅區。
元朗帶她進了一幢大樓,乘了電梯上五樓。
五樓以電梯為中心,區隔為左右兩戶,元朗走向電梯右側,按下電鈴。
叮咚——
鈴聲響罷,大門幾乎馬上被打開,門內,是一張布滿笑意的清麗臉龐。
“歆歆。”元朗含笑低喚。
“哥!好久不見!”元歆熱情地抱了抱元朗。
“這是怡文!痹蕿閮扇私榻B,“怡文,這是元歆!
“你好,我是元歆,我哥終于肯讓我見你了,我可以叫你大嫂嗎?”元歆笑吟吟地問。
“啊?”怡文一愣,臉蛋頓時炸紅。
“歆歆!”元朗拿自己妹妹沒轍。
元歆吐了吐舌頭,拉開大門,“請進,家里很亂,多多包涵喔!”
怡文隨元朗換了鞋,走入屋里,發現屋內窗明幾凈,空氣中還泛著絲絲甜味。
她注意到客廳小幾上,放了一幀合照,元歆依在一名粗豪男子的身旁,笑得非常燦爛,這名男子想必是她的丈夫。
“大熊呢?”元朗問。
“他得看店、送貨,所以沒辦法陪我招呼你們,他呀!自從得知我懷孕之后,他再也不肯讓我忙店里的事,要我好好待在家里安胎,完全把我當成玻璃人兒!”
元歆從廚房內端出甜點與水果茶來待客,嘴里雖抱怨著,但眼底卻寫滿了幸福。
“來,貝小姐,請用茶點!
“叫我怡文就好!扁目粗堑腥缧“谆ㄒ话愕木绿瘘c贊嘆,“好別致的蛋糕喔!這叫什么?”
“叫紫粕香,我早上才做的呢!”
怡文嘗了一小口,最初是微甜的紫米慕斯在舌尖漾開,夾心部分的百香果慕斯,則帶著酸甜的余韻,最后沁人心脾的則是百香果的芬芳。
“怎么樣?”
“好棒,味道的層次好豐富,讓人意猶未盡呢!哦,對了,差點忘記……”連忙遞上伴手禮,“這是我準備的一點小禮物。”
“怎么這樣客氣!”元歆驚訝地發現怡文準備了好大一袋,開玩笑道:“我看這袋子裝得下全世界了。”
“我本來沒準備那么多,但是每次經過賣寶寶禮物的店,就忍不住進去逛一下,因為東西好可愛,所以就忍不住又多買了一兩樣,其實東西沒有看起來那么多,是盒子比較占空間。”怡文不好意思地解釋。
“謝謝你,我可以打開來看嗎?”元歆像個興奮的小女孩。
“當然。”
一旁的元朗也很好奇,怡文什么時候準備了這些,他一點也不知道,直到今早去她家接她時,才發現她拎了好大一個紙袋,也不知道里面都裝了什么,她也不肯告訴他。
元歆取出放在最上面的。
“是莫扎特的CD!太好了,我正需要這個!我聽說莫扎特是胎教音樂的首選呢!”元歆開心的說,“晚點大熊回來可以和寶寶一起聽!
“你喜歡真是太好了!”怡文松了一口氣,她可是挑了很久呢!
接著元歆再取出第二樣,由海水藍盒子與白色緞帶所包裝,打開后,里面是一只小鑰匙。
“這是寶寶專用的鑰匙!扁慕忉尅
元歆打開第二盒,里面還是鑰匙。
“因為不知道是男寶寶或女寶寶,所以我買了兩支,這只上面刻了芭蕾舞鞋,是給女寶寶用的!扁倪B忙解釋。
打開第三盒,里面是個圓形有蓋的瓷器,上面畫了只可愛的鯨魚。
“這是用來裝寶寶乳牙的盒子,以后換牙時可以用。”怡文解釋道。
第四盒。
“這是一種玩具,搖起來會有沙沙聲,可是可能要等寶寶大一點才能玩!扁脑俣冉忉。
第五盒。
“這是可以放寶寶照片的相框!
第六盒。
“……我不知道怎么會多這只熊寶寶,可能是我姐放進去的,因為我隨口提過一次我在準備給小寶寶的禮物!贝蠼阊酃夂霉郑@只全身寫滿了“王”字樣的熊哪里好看了?表情一點也不可愛。
元歆看完了所有禮物,桌上也堆滿了盒子與緞帶。
但是,元歆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微妙,她遲疑地望向元朗,不知這份“厚”禮究竟該不該收。
元朗忍著笑,完全能理解妹妹在想什么。
“既然是怡文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怡文發覺氣氛好像不對,兄妹倆的眼神仿佛在交換什么訊息,使她不由得有些慌張。
“怎么了嗎?是不是我送了什么不合適的東西?”她緊張地檢查著。
“怡文,這些東西真的很漂亮,可是……”元歆很謹慎的措詞。
“是不是不喜歡?”怡文看起來有些沮喪,“我問我姐該去哪里買給小寶寶的禮物,結果她就丟一張名片給我,告訴我那家店有很多!
早知道真不該去那家什么“Tiffany&Co”,應該多問問其他人意見的!
見怡文如此沮喪,元歆忙道:“不是的,我都很喜歡,只是……呃,你送太多了,害你破費,我很過意不去!”
怡文一聽,原來元歆不是不喜歡,只是覺得她送太多,所以臉上的陰霾頓時消失了。
“你不要這么說,小寶寶的東西都好可愛,我在買的時候也很開心,所以才會忍不住買個不停!”怡文笑道。
“謝謝你這么費心,寶寶真幸福,還沒出生就有人那么疼他!”
“我也很期待寶寶出生后的Baby shower,我再問我姐哪邊可以買到小寶寶的衣服——”
“我哥也知道!”深怕怡文破費的元歆忙用手肘推了推元朗,暗示他配合,“不用再特意去問令姐了!真的!我曾跟哥提過幾家,他可以帶你去!”
“對,我知道。”元朗只好配合演出。
怡文點點頭,“這樣啊!那我再拜托元朗帶我去!
“來,喝點水果茶,這是用干燥有機水果片和大吉嶺沖泡出來的,味道很香!
“謝謝!
“我冰箱里還準備了一些水果……哥,可以請你幫個忙嗎?”元歆一邊說一邊使眼色,向哥哥打PASS。
元朗會意。“當然。”
兄妹倆一同進了廚房。
元朗斜靠在冰箱上,笑望著妹妹。
“干嘛把我叫進廚房?”
“我真的可以收下那些禮物嗎?那些東西加總起來要好幾萬耶!”元歆低喊。
“那是她用心準備的東西,就收著吧!”
“真的嗎?可是……也太貴重了吧!最教我驚訝的是,連我這個對精品很不敏感的人也知道Tiffany和Cucci,她卻說Tiffany是一間‘有賣寶寶禮物的店’……”
元朗微笑,“你知道嗎?她曾花很長一段時間,搜集了一套我所喜歡的絕版,做為我的生日禮物,她想法很單純,就是考慮自己想送什么,適不適合對方,以及是否能讓收禮物的人感到開心,跟價格毫無關系!
“我能了解為什么你會喜歡她。”元歆一面從冰箱內取出水果盤,一面壓低聲音說道:“哥以前的女朋友清一色是艷光四射到令人眼睛發痛的類型,都很美,可是……好像也就只有這樣。相處的時候,覺得對方好像沒有任何感情,開心或不開心,感覺多好空泛,喜歡或不喜歡,也只是客套而已,但怡文是一個非!妗娜,有點像孩子,是用自己真實的感情在面對這個世界,這很少見!
這世上絕大部分的人,都因為太害怕受傷了,所以早就學會了戴上假面具來偽裝自己,不怎么表露感情。有時候,元歆都不免覺得這世界像一場假面舞會,大家虛應來虛應去,鮮少有真心。
“我曾以為自己歷練了很多,但遇見她之后,我才明白過去從沒愛過,只是荒唐!
“那就快點把人家娶進門啊!”元歆沒好氣的說:“這樣的珍寶,不快點宣告所有權,是要等別人來搶嗎?”
“再過一陣子吧!我們雖然認識四年了,但交往卻是最近幾個月的事,我不想催促她!
“我可是很期待和她成為妯娌呢!”元歆說完后,將整盤水果交到元朗手里,“好了,密談完畢,咱們回客廳吧!”
元朗笑看了妹妹一眼,依言端著水果盤回客廳。
“嘩,這么多!”怡文發現盤里的水果,竟有七、八種之多,排列得非常美觀。
“多吃點,不要客氣!痹б笄谡泻,“我先生說,要多吃水果補充維他命,寶寶才會健康漂亮!
“知道性別了嗎?”元朗問。
元歆聳聳肩,“還不知道,我和大熊都覺得健康就好,不管是男孩女孩我們都很高興。”
“知道自己懷孕了,是什么樣的感覺呢?”怡文好奇的問。
“當我知道自己的肚子里懷了所愛的人的寶寶,我覺得很幸福,非常幸福,就好像再也沒有遺憾了!痹M足的笑道。
“大熊的反應呢?”元朗問道。
“他呆了一分鐘,才跳起來高興得亂吼亂叫,然后打給所有親戚朋友說他要當爸爸了!”
大家聽了,全笑了起來。
這時,怡文的手機響起。
“抱歉,我接個電話!
怡文拿起手機,走到一旁,談了一會兒后,手機忽然重落在地上。
“怎么了?”元朗發現她的臉色非常蒼白。
“我接到玲雅的姐姐打來的電話,”怡文竭力保持鎮定,但她發現自己的聲音在抖,“她說,玲雅吞藥自殺了……”
元朗凜容,“她現在怎么樣?平安嗎?”
“她說……玲雅想要見你!
。
怡文隨元朗驅車趕到醫院。
在車上,怡文的眼皮直跳,交握的雙手冰冷而顫抖,她的腦中,盡是前晚玲雅猙獰的面孔,沖著她冷冷說道——
“我這輩子不會原諒你,我要你付出代價,因為這是你欠我的!”
怡文沒想到,玲雅真的這么做了,她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對她施予最殘酷的報復……真傻!難道這樣做,她就能得到她所想要的愛情嗎?
怡文望住元朗,他的面容嚴峻,嘴唇緊抿,她感覺到玲雅的自殺,對元朗也造成某種沖擊。
她想,元朗應該是知道玲雅喜歡他的,因為玲雅幾乎每天都到咖啡館,但元朗從未對她提過玲雅的事,她也就不聞不問。但……究竟元朗是怎么看待玲雅的?
車子很快地抵達醫院,兩人直奔玲雅病房所在的樓層。
站在病房外,怡文忽然開口,“元朗,我想……我還是不進去了……”
“為什么?”
怡文沉默半晌,才低聲道:“因為玲雅想見的人,是你!
元朗望住怡文,他看見她蒼白的面容下,竭力隱藏的哀傷。
于是,元朗明白了,對于玲雅對他的感情,她一直是知情的,只是放在心底,從來不過問。
“怡文,你什么都不要擔心!彼麑⑺霊阎校h住她,給予她此時所需要的安全感,“不會有事的,你在這里等我,嗯?”
怡文被動的點點頭。
元朗又輕觸了下她的臉頰,才敲了敲病房的門。
“請進!崩锩鎮鞒雠拥穆曇。
“我進去了!痹驶仡^道。
怡文目送元朗進去后,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后默默轉身離開醫院。
元朗走進病房,迎上前來的,是一名年齡比他略長的女性,長得與玲雅有七分相像,臉色因驚懼而顯得蒼白,雙眼因哭過而明顯浮腫。
“請問,你就是元先生嗎?”
“我是!
“我是玲雅的姐姐,明雅。抱歉……發生這樣的事,我不得不打電話給你的女朋友,拜托她請你過來一趟,這是玲雅醒來后唯一的要求,所以我無法拒絕……”
“我明白!
“她在等你,你們慢慢談,我不打擾你們!泵餮泡p聲說完,安靜地離開病房,將空間留給他們倆。
元朗拉開簾子,看見躺在病床上的玲雅——
她虛弱的躺在病床上,臉色青白,手上吊著點滴,腕上纏著繃帶,向來明艷照人的玲雅,此刻像朵枯萎的玫瑰,令人不忍目睹。她才剛洗完胃,此刻非常虛弱,喉嚨也還因為劇烈的催吐而疼痛著。
當她看見元朗,無血色的唇牽動出一抹笑容。
“你來了!”
她試著伸長手,想要握住元朗,但他站得不夠近,她碰不到他,元朗冷眼看著她的努力,不肯絲毫遷就。
最后,玲雅乏力地放棄了。
她意識到元朗的到來,并不是為了給予她安慰。
“我在酒里加了安眠藥,還割了腕,以為一定死得成,偏偏……我姐姐提早回家,將我送醫……世事難料,不是嗎?”玲雅自嘲的說。
元朗望著她,以及她手上的繃帶,目光深沉難辨。
“我姐告訴我你要過來之后,我一直在猜,你會以什么表情來到我病床邊,我心底忍不住盼望……如果你能顯露出一點點擔心,或是不忍,讓我感覺你對我至少是有一點點在乎的,那也值得了……但是,你還是這么冷漠……”
元朗漠然的態度刺傷了她的心,淚意模糊了玲雅的視線。
“這輩子……我這輩子從沒這么愛過一個人,以前我不喝咖啡的,為了你,我讓自己習慣咖啡、甚至找資料充實咖啡的知識,因為不想讓你的才華被埋沒,所以我向SOCO百貨提案,希望能幫助你擴張事業版圖……我為你做了那么多,甚至遠超過怡文所能付出的,我比她更愛你,可是你卻看也不看我一眼……”
玲雅掩著臉,委屈地哭了。
“開出價碼。”元朗忽然開口。
“什么?”
“開出價碼,”元朗的目光冰冷,說出的話更令人心寒,“我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回報你的感情?”
玲雅錯愕,不敢相信他竟說出這種話。
“為什么露出那種表情?你認為我在侮辱你嗎?”
“難道不是嗎?”玲雅悲憤道:“我付出的感情,難道是金錢可以衡量的嗎?”
她都已經為他自殺了,他卻想用錢擺平一切,這男人難道沒有心嗎?
“你雖說你的感情是不能用金錢衡量的,但此刻你對我做的事,難道就不是一種追討嗎?”
玲雅一怔。
“你為了我,強迫自己去習慣喝咖啡,去了解相關知識,去向百貨公司提案……你為我做了這么多,可是,你這么做背后是有目的的不是嗎?你擅自做了這些事情然后一廂情愿地認為你為我‘付出’了,你的付出并非毫無所求,而是建立在你期望我回報的基礎上。
“如果我不能按照你希望的方式回報你的愛,你就認為我辜負你、我虧欠了你,所以你才想以死報復。玲雅,你的愛是功利的,一旦付出了,就講求回報,和那些股票投資客沒有兩樣,對你而言,愛情只能是一門穩賺不賠的生意,這樣,你還能說,你的感情是不能用金錢衡量的嗎?”
元朗的口氣是平淡的,毫無職責之意,但字字句句卻是如此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