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幾天就要去熱河了,怎么這會身體倒不舒服起來?”忻貴妃擔心地看著東瑩,“趁早叫太醫替你瞧瞧,出了門倒不便了!
“最近只覺得全身燥熱,沒什么胃口,”東瑩自己也迷惑,“月信也遲了好些天。”
“是嗎?”忻貴妃眼前乍然一亮,“最近……你跟額駙可好?”
“挺好!彼龥]料到母親會問起這個,不覺臉紅。
“呵,我就說嘛,耐心相處,總能云開霧散!毙觅F妃不由得笑了,“想必……你是有喜了!
“喜?”東瑩一怔,整個人頓時僵住。
“害什么臊啊!”忻貴妃寵溺地捏捏女兒的臉,“這可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喜事,你妹妹與你同時成親,至今沒個信兒,你倒搶先一步!
她真的懷孕了嗎?假如果然如此,玄鐸該高興得發瘋吧……一想到他欣喜若狂的情景,她就按捺不住盈盈笑意。
“娘娘,太醫來了——”宮婢在外間傳話。
“快請進來!毙觅F妃亦喜不自勝的模樣,“讓他好好給東瑩公主瞧瞧,不可錯斷了!
來者為御醫房之首佟太醫,據說治后宮婦科疾病最為拿手,只見婢女將他引進來,垂下紗簾,擱了腕枕,東瑩只探出一只素手供他把脈。
四周沉默無語,分明只是一盞茶的工夫,東瑩卻感覺像過了半輩子那么久,一顆心怦然直跳。
“佟太醫,如何?”忻貴妃著急地問,“可是有喜了?”
對方清咳兩聲,尷尬地答,“公主是有些上火了,臣開幾帖清脾順腸的方子,過幾日便能好。”
“不是喜脈嗎?”忻貴妃大為失望,“您可診斷確切了?”
“額娘,我想也沒這么快……”東瑩心里同樣一沉,但依舊微笑地勸慰母親。
她明白,這種事是急不來的,只盼上蒼恩賜,讓她兩年之內添得子嗣,她便滿足。
“娘娘,可否借一步說話?”佟太醫卻道。
“怎么……”忻貴妃臉色微變,“東瑩這身子……可是不好?”
“呵,公主無大礙,老臣只是有話想對娘娘說說!辟√t陪笑。
不知為何,越是這樣的欲語還休,越讓東瑩害怕。
“有什么話,就在這里說吧!睎|瑩忍不住開口,挑開紗簾,兀自走出來,“若是關于我這身子,我倒想聽個明白。”
“公主……”佟太醫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老臣也暫時無法確定,只怕驚嚇了公主!
“但說無妨!彼『粑,極力鎮定,“若我身子不好,你瞞也是瞞不住的,不如早些告知,我也好盡早醫治。”
“如此,公主請恕老臣直言!辟√t施禮,“恐怕,公主這一生……難有子嗣!
“什么?!”忻貴妃驚駭,“太醫,你可當真?”
“老臣還要再度確診,只是方才把脈之時,覺得公主脈象微弱,氣血兩虛,手指冰寒,卻又說全身燥熱,胃口難調,月信且早且遲……這一切,都是不孕之兆啊!
她這一生,注定孤苦嗎?好不容易有了如意郎君,這不爭氣的身子卻要讓未來憑添陰影?
東瑩只覺得整個人都僵了,半晌不能動彈,周身軟綿綿的,靈魂出殼一般。
“難道就不能醫治了?”忻貴妃比女兒還急,“想當初,本宮懷東瑩以前,也曾有大夫說我不宜受孕,可事實證明,本宮一連生了兩個女兒!
“這等婦科疑難雜癥,最是說不清楚的,”佟太醫道,“或許公主日后多加調理休養,又無大礙了也未必。老臣先開幾副方子讓公主吃著,邊走邊看吧!
“好……”忻貴妃六神無主地點頭,“就按你說的,先吃些藥吧。不過,這事暫時保密,別對外宣揚!
“老臣明白!
佟太醫躬身退去,自然有宮婢隨他開方拿藥。他走后許久,東瑩都未曾從愣怔中回過神來。
“女兒,別怕,”忻貴妃深深摟住她,“咱們一步步來,總有法子的。咱們又不是平民小戶,天底下有什么藥吃不起?有什么病不能治?”
東瑩垂眸,有什么濕漉漉的東西順頰流淌下來。本以為這個秋天格外溫暖,沒料到,雨水卻特別多。
“暫時不要對額駙說,就連你皇阿瑪,額娘也會替你瞞著!毙觅F妃在她耳邊叮囑。
瞞?為何要瞞?是害怕她夫家知道她身體有恙,會生別慮嗎?可惜紙里包不住火,這樣的謊言,又能維持多久?
“額娘、姊姊——”失神中,忽然有笑聲自身后傳來,嚇人一跳。
東瑩回頭,卻見和婉不知何時闖了進來,滿目生輝、笑意盈盈,那模樣,看了真教人羨慕。
沒錯,這一次,恐怕她又要敗給妹妹了……從來在她最最傷心的時候,和婉卻意氣風發,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就算玄鐸給予和婉的一點點挫敗,比起她的大喜大悲來,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怎么也進宮來了?”生平第一次,忻貴妃見了小女兒如此冷淡,沉浸于大女兒的悲傷中,她的憐愛總算分去了一點點。
“過幾日就要起程去熱河了,聽說額娘不與皇阿瑪同行,要待在宮里?”和婉對四周冷凝氣氛渾然不覺,直笑道:“女兒是來給額娘辭行的。不想,卻被姊姊搶先了一步。”
“是啊,他們男人去狩獵,你們做媳婦的去給丈夫助威,我去做什么?”忻貴妃嘆道,“皇上難得出去逍遙幾天,聽說早就擇了幾個新進宮的同行服侍,我們這些老臉去了會被嫌棄的!
皇阿瑪有新寵了嗎?東瑩心中悸動——原來,男人的愛情如此短暫,曾幾何時,三千寵愛集于一身,紅顏消褪時,君王意氣盡,幸好,還有膝下兒女能替自己保住名份。
現在,她終于明白,為什么女人要生孩子,這是為自己晚年做的最好準備。
“女兒會替額娘看住皇阿瑪的,”和婉拉過東瑩的手,“姊姊,走,咱們得回去打點行裝了,若缺什么,也好一塊兒去置辦!
和婉很少跟她如此親近,再說近日來發生了那樁不快,更不該如此……東瑩不禁迷惑。
“你們去吧,”忻貴妃對大女兒使一個眼色,“那藥抓好后,我會派人送往王府,你要記得按時喝,到了熱河也不許偷懶!
“什么藥?姊姊你病了嗎?”和婉好奇。
“沒什么,最近脾胃有些不好,太醫開了個方子!睎|瑩敷衍地答。
和婉一笑,并不再問,兩人辭別了忻貴妃,屋外早已備好車馬,便一同乘坐往宮門而去。
“聽說第二場比試的題目已經定了。”車身搖搖晃晃,和婉笑容忽然收斂起來,肅然道。
“是獵雪鹿吧?”東瑩就知道妹妹不會平白無故到宮里來,故意與她親昵同車,定有話要對她講吧?
她的心思,早已不再與和婉糾纏了,佟太醫的話一直在耳邊旋繞,此刻所思所想,比原先更加遙遠。
“姊姊,咱們做一次交易如何?”和婉凝視她。
“什么交易?”她淡淡問。
“第二場,你勸玄鐸貝勒輸了吧!
“什么?”東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以為我會答應?”
“你若不答應,我就把董思成的事告訴皇阿瑪!焙屯耜幚涞匦Α
“你瘋了嗎?”她本以為,這個妹妹還有藥可救,不料卻這樣喪心病狂,“這會連累額娘的!”
“我會替額娘求情!焙屯窈V定地答,“再怎么說,我也是皇阿瑪的親生女兒,可你就不同了,皇阿瑪若知道你的生父是董思成,他會怎么想?他還會允許自己妻子的前夫再待在京城、出入宮闈?他若把董思成驅逐出京,你這一輩子也休想再與生父見面了。”
呵,這是威脅嗎?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聽到,如此惡毒的威脅。
“董思成未必是我生父,”咬了咬唇,她低聲答,“就算是,他與我亦無養育之恩,我又何必在乎與他是否還能見面?”
“你會在乎的,”這個妹妹,竟比想像中的了解她,“你從小為什么一直嫉妒我?不就是因為沒有父親嗎?你朝思暮想的,不就是一個能疼你助你的父親嗎?”
沒錯,她得承認,在隱藏的意識里,“父親”這兩個字何其重要……
“所以,你就斷定我會為了父親出賣自己的丈夫?”但對她而言,玄鐸——同樣重要。
“只一場,我只希望玄鐸貝勒輸這一場,”和婉忽然換了懇切神色,“不是還有第三場嗎?我保證,到時候絕不作假,就讓他兄弟公平較量。”
“那你這是何必?”東瑩微微疑惑。
“納也自幼習武,什么都可以輸,唯獨這武試,他不能輸,輸了,就等于丟了所有的面子。”和婉輕聲嘆息,“姊姊,就當我求你這一回,你就幫妹妹這一回吧!”
“你該對納也有信心,既然他自幼習武,玄鐸自然比不上。”她不禁和緩道。
“你也知道,玄鐸這個人有多狡猾,什么事都深藏不露的。他說自己不會武功,天知道是真是假!萬一他從小就背起人來勤學苦練,那可怎么辦?”
這一點,和婉倒是說對了,玄鐸如同深潭,水深不可測,成親至今,就算兩人已經交心掏肺,她亦不敢說完全了解他。
“方才你與額娘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見她沉默不語,和婉終于使出殺手,“姊姊,你就不怕我把你不孕之事告知查哈郡王府上下?到時候,就算玄鐸再愛你,也不會再如從前那般待你!
呵,她早該料到,狠心的妹妹會有這一招,利用她的父親和她的丈夫同時威脅,彷佛束住了她的左膀右臂,讓她還如何掙扎?
思緒在渾沌中一片迷茫,東瑩彷佛置身濃霧中央,找不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