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年看了爾玉一會,隨即揚步走在前頭,邊走邊思忖。
不知為何,方才那一幕總教他覺得不對勁,覺得爾玉壓根不似一般出閣女子,她眸底蘊含著某種難解的威儀,一種與生俱來的氣勢,配上那張無特點的臉感覺相當突兀,卻又矛盾得極為融洽。
但不管如何,她的膽識確實是相當了得的。
聽著身后極輕的腳步聲,他略微回頭,瞇眼審視她!盃栍瘢悴粏栁乙獛闳ツ?”
“自然是與王爺有關,是不?”迎著徐徐夜風,她輕快地跟上他的腳步。“今兒個我惹惱王爺,王爺肯定刁難了傅總管,若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傅總管可千萬別客氣。”
“……你不怕我會強人所難?”
“傅總管今兒個在王爺面前力保我,我當然得涌泉以報!彼p暖的嗓音在闔靜的夜色里敞開,突地,她抬眼,正色看他,“傅總管,你希望王爺重見光明嗎?”
傅年微愕地瞅著她,不知為何,傾落在她身上的月光恍若將她映照得不似凡間之人。
“傅總管?”她瞇起眼笑,褪去不自覺展露的華貴。
他聞聲回神,清咳了兩聲,掩飾窘態!拔耶斎幌M鯛斈苤匾姽饷,但王爺不想醫……”
“多得是法子!
他微瞇起眼,神情戒備了起來!澳闶钦l?”
“傅總管別緊張,我不過是一介村婦罷了,懂醫術的是我相公!彼郎\笑。
“我知道,先前聽你提過了!
“嗯,你別瞧小三如此,他可是醫術高明。”說時,話語中揚著不難發現的驕傲,好像多以丈夫為榮似的。
“他若是醫術高明,為何不自行開業,反倒入府為奴?”傅年合理地懷疑。
“說來都得怪我!彼龂@氣!八臼菐е一亟咸揭曀锏,可我病了,缺了盤纏哪兒也去不了,又聽聞王府欲采用短期仆役,咱們就打算先賺點盤纏再說。本來也想過要他行醫賺錢,可傅總管也知道,他那人不善詞令又冷面對人,誰信他是個大夫?”
傅年想了想,也認為她說的極有理,只是——“王爺傷的是心而非眼,他的眼不是不能醫,而是王爺根本不想醫,至于這心病……”
突地,一聲悲銳哀愁聲破天而來,所到之處,莫不沾滿離情傷懷令聞者落淚。
爾玉驀地停下腳步,朝聲音來源探去,心沒來由地扎痛著。
“爾玉!
她頓了一下才回神!案悼偣?”
傅年想了下,終究還是說了!叭羰且愕酵鯛敺坷锸虒嫞恪
“好啊!
“好?”他瞪大眼,聲音高亢得快要分岔!澳愕降锥欢虒嫞俊
她嫁人了,床第之事應該不需要他說得太白吧?進了王爺的房,不管事成不成,她的清白都可算已毀,極有可能被她夫君給休離的。
“懂!迸滤恍潘频,她用力點了點頭。
“就算你巴上王爺,也不可能從王爺身上得到任何好處,而且你極有可能會被王爺賜死……我是指你若太不懂分寸的話。”
“喔!彼贮c點頭,朝后院那幢華美的院落探去!拔椰F下要過去了嗎?”
這么急著想死?那就——“去吧。”
“是!
“守口點,別再惹惱王爺了。”沒了清白總好過沒了命。
爾玉輕輕逸笑,快步奔向院落,很急著要回到屬于她的歸宿。
她輕輕推開房門,哀怨的音色還在空中飄浮,直到月光隨著她推門引起的聲響,讓吹奏音律的世于將停下了手。
“誰?”
“奴婢爾玉。”
“你總算是來了!彼湫。
“王爺的院落離仆房太遠,耽擱了些許時間。”她的嗓音總是透著淺淺笑意。
“過來。”
“等等,我先點著火!彼f著,直往大桌走去。
他微惱地吼,“點什么火?就算你點著了,本王一樣看不見!”
“王爺看不見,我看得見。 彼灰詾橐,突地一道疾風迎上,她猶豫了下,決定不閃,被他丟來的東西砸中了臉,痛得齜牙咧嘴,很想動手扁回去,但此時她卻只能裝沒用。
“痛……”她喊著疼,垂眼拾起他丟來的兇器。
“綠竹簫?”不是吧,居然拿綠竹簫丟她,這性子也未免變得太多了吧?
“你也懂簫?”他哼了聲,壓根不管把綠竹簫當兇器打在她身上有多痛。
“當然懂。”她含怨瞪著他,瞥見他冷郁的神情,心不禁又微微發疼。“那音律如風,只可惜音色太凄美!
話一出口,他驀地抬眼,盡管視線漆黑,卻依舊能精準無誤地鎖住她的臉。
這話,璽兒也說過,她也是這么說的……
見他沉痛地攬緊眉,心神恍惚得像陷入深思,她張開了口,又無奈的閉上,改而探向身旁。
門窗、欄桿均為原木色,所有桌椅、擺設皆素雅入目,繡墊上以金線繡上幾朵雅蓮,椅帔上則繡著竹蘭,一進門感覺便是不俗,高潔雅致,既無皇家的富貴豪華氣象,亦無高官的奢靡華美之形。
這兒就是他所居住的地方,就是他長大的地方嗎?先前匆匆一瞥,沒法細看,現在仔細看過,相當雅致典美,一旁架子上還擱著一只乞巧娃娃……那肯定是朝霧送他的那個,對不?
他真是有心,就擱在房里,然而今非昔比,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總笑得邪氣狂放的征北王了。
“還在那頭發什么呆?”他蘊藏怒氣的聲響在黑暗的空間爆開。
爾玉立即回神,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下。
“你在做什么?”他咬牙低咆。
“王爺看得見?”
“本王不需要看得見,也猜得出你在干什么蠢動作!”憑著氣流在空中飄動的感覺,他就猜得到她正伸出手在他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晃。
“脾氣真大!彼÷暪緡。
“你說什么?”
“奴婢是想問王爺,現下要奴婢做什么!蹦敲磧锤擅?這么大聲做什么?
“……你害本王的玩具不見了,這漫漫長夜你不陪本王,要本王怎么度過?”
鼻息纏繞著她身上淡淡的藥香,不知怎地,竟在瞬間撫平他躁亂的心緒,是近一年來難得的平靜。
“王爺這么說是對的!彼浅UJ同的點點頭,隨即又湊近他一些,勾唇笑得戲謔!巴鯛斒窍胍团鞠缕澹是要奴婢替王爺翻書?”
世于將聞言,怒紅黑眸,手背青筋如蛇吐信!澳阍谒1就?”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放肆,分明是惡意以下犯上,勾火他的怒氣!
“哪有?”她軟聲喊冤,而后又很做作地假裝想起了什么!鞍“,我忘了王爺的眼睛看不見,王爺恕罪、恕罪!
怕他不信,她還雙膝跪下以搏同情。
“過來!”他悶喊。
他快要內傷而死了!明知道她哭得很假,可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能夠不那么在意,也許是因為她身上的藥香吧。
爾玉慢吞吞地移動步子,停在他面前。
“本王……要你成為本王的貼身侍女。”
“喔!彼苛。這正合她意呢。
“但本王有兩個要求,你要是犯著了,下場自理,別怪本王無情!
“是!
“沒本王的命令,不準隨便碰本王身上的任何地方。”
“……要是不小心呢?”
“哪來那么多的不小心?”她總是三兩句就可以勾起他的怒火,然而卻又短暫即撲滅。
“總是有不小心啊,就好比大廳上那花娘……”她可不想一個不小心就被人給廢了雙手。
他瞇起眼,聽出她的弦外之音!澳阆胝f什么?”
“也不是想說什么,只是……”她澄亮的眸子轉了下!芭局皇呛闷鎽以谕鯛斞g的瓶罐里頭到底裝了什么,教王爺這么珍惜!
世于將緩和了暴戾的眸色,撫著那小小瓶身,恍若自言自語。“本王不許別人的手臟了這瓶罐!
爾玉的心驀地一沉,才知道自己有多介意。以為已經做好所有心理準備,但看他如此珍惜夕顏的骨灰瓶,仍是覺得好受傷。
難道,他的神智渙散又狂冽,不是因為她?她太高估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了?
“替本王更衣!彼纳ひ魡《痢
爾玉回神!巴鯛敳皇钦f不可以胡亂碰王爺的身體?”
“本王開口了,不是嗎?”他哼笑!靶⌒,別碰著這小瓶子,本王會斷了你的手筋!
還恐嚇咧,真惡劣!
“喔。”她扁了扁嘴,略彎下身,探手解他交領上的扣結,幾縷發絲隨著她的動作輕撫過他顏面。
世于將不悅地攬起眉,想要探手撥開,卻再次聞見她身上極濃的藥味。
是錯覺嗎?為何他總覺得眼前的女子和璽兒極像,這藥香像是一帖可緩心神的藥劑,讓他的心逐漸平靜,放松。
“……真難解,真是麻煩,這什么……”
極為細碎的聲響像是埋怨極了,他不由得微抬眼,瞬地,卻像是刷過了什么,還未意識到,唇卻已沾上淡淡藥香,而眼前女子的動作也突地頓住。
他親著她了?
真是該死!他只是想整治她,可沒真想過要對她做出不合禮教的動作。
“……你深夜過來侍寢,你相公沒說什么?”世于將別開臉,淡淡打破沉默。
爾玉粉顏燒燙著,抿了抿唇,笑道:“我相公很相信我的!
聞言,他飛揚的濃眉攬起!斑@跟相公不相信無關,而是已婚女子夜里到其他男子房內獨處,就已毀了清白!”
這女人到底是打哪來的,怎會連這點禮教都不懂?
“是喔?”她輕呀了聲。難怪傅總管的表情那么凝重,原來如此啊——
“就一句是喔?”他翻動眼皮子。
“要不呢?王爺的命令,奴婢豈能不聽?”
還真敢說呢,不就是他要求的嗎?她除了順從,還能如何?
“聽起來像是在怨本王呢!彼咧,唇角竟噙著笑。
她果真和璽兒極相似,壓根不怕他,還敢頂撞他……會不會璽兒根本沒死,只是拔都騙他的而已?
有可能嗎?他的心因為這突來的異想而繃緊,抽搐著。
“本來就是啊!彼緡,努力把心神放在扣結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