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燙著了是嗎?我看看!」他握住她的手,又趕緊刨出一小坨雪包住那根尺發紅的指。
光顧著聽他說話,她沒留意自個兒的手太靠近火舌,不小心才挨這么一下。
「小牛哥,我沒事啦!」唉,她哪有那么嬌貴?
只是她試著抽手,動了動,他卻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小牛哥?」咦?怎么……反倒握得更緊一些?!
「阿實,你有沒有想過離開『松濤居』?」他看她的眼神突然變得不太一樣。
樊香實心臟咚咚兩響,再遠鈍也能意會出一些什么了。
她搖搖頭,堅定地抽開小手,鎮靜地答:「我沒想過!
他有些急!冈鯐䴖]想過?難道你要一輩子窩在『松濤居』嗎?你是姑娘家,總該嫁人的,窩在『松濤居』你能嫁誰?」
「我……我沒想過嫁人……」她細聲囁嚅。
一聽,他更急了。「你不嫁人?你怎不嫁人?你家公子不讓你嫁人嗎?」
「不關公子的事,你別胡說。 顾瓜履,把剩余的幾個紙元寶繼續投進火堆里。突然間,她雙腕被他握住。
「小牛哥?」他究竟想些什么?
「阿實你……你跟我走吧!」
他面龐深紅,眼睛直勾勾,有股豁出去的神氣。
「原希望你在北冥這兒等我,可我這一去,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你信我,我肯定能混出一片天地的,阿實跟我走,我、我會待你好,不讓你吃苦……」
若運起內勁,輕易便能掙開他的抓握,樊香實卻不愿那樣掃他臉面。
小小年紀就成孤兒,每段緣分和感情對她而言都太過珍貴,小牛哥與她從小親近,青梅竹馬之情即便她被帶進「松濤居」之后亦不曾消褪,卻不知他已將兩人想到男女感情上頭去了。
她是既錯愕又苦惱,心慌意亂,很怕處理不好眼前之事,但,她絕不愿傷他!所以讓她想想,想好了再慢慢說,她不跟他急,她要慢慢說。
「阿實——」
誰喚她呢?
聲嗓微揚,隨風傳來,而野風似在那喚聲上刻意刮扒過,傳進她耳里竟覺熟悉中透出凜冽,讓她背脊不禁顫了顫。
循聲,她側眸看去,就見自家公子跨坐馬背之上,馬匹「喀噠喀噠」地輕踩四蹄,緩緩朝這兒踱近。
一拉近距離,陸芳遠扯住韁繩翻身下馬。
佇立,他撫著馬頸卻不說話,僅讓目光淡淡落在黝黑少年郎的臉龐上,之后又淡淡移到那雙緊握姑娘家細腕不肯放的手上。
感覺小牛哥似乎松了松,勁樊香實乘機一扭雙腕,抽回手。
「公子……」好奇怪,她又沒做錯事,為何會覺心虛?且,竟是心虛到不敢迎視公子一雙靜含深意的俊目。
陸芳遠的目光重回青年面上,神態尋常,淡淡頷首,道:「是牛家小哥吧?阿實常提及你,記得之前你還為『松濤居』眾人領過路!
小牛哥不懂為什么此人一出現,他握住阿實的手勁就軟了?是對方眼神不過輕輕一掃,卻像著了銀刃血光,膚上竟是生疼。但他牛小哥雖然是「小哥」,膽量不該只有一丁點兒啊!
「陸大爺,您放了阿實吧!」他聲朗如雷,拔背挺胸。
「小牛哥!」樊香實一凜,倏地側顏瞪住他,只驚聲一呼,卻無法再言語。
陸芳遠眉間不動,秋潭般長目納進似有若無的什么,深褐色瞳心爍過犀光。
「阿實并未賣身給『松濤居』,她若想走,我不能攔!
聽得此言,樊香實陡又調正臉容直視她的公子。
他說,只要她在他身邊就好,就不會有事。
此時此刻的他為何安素若此?
公子他……當真由著她作決定嗎?
試圖看進他眼里、心里,越執竟去看,她越陷迷陣,宛如北冥十六峰的春霧加秋霜層層壓疊而下,罩得她身處云山,無處是方向。
「阿實?」身旁青年詢問般低喚。
她眼神又動,看著小牛哥發亮的年輕面龐,他眉目間期待的神色讓她心口繃緊,有些不能呼息。
于是她掩下雙睫,閃躲著,眸線定定停在他胸前。
她仿佛沉默許久,忽地察覺小牛哥上身微傾,像要探掌再握她的腕。
她下意識欲退,公子清漠的聲音卻在此時切入——
「阿實,回去了!
她聽話慣了,低應一聲,隨即跑到大石邊解下自己的坐騎,扯著馬就往陸芳遠所站地方走去。
然而黑緞功夫鞋在雪地上踩落幾個印子之后,她突然打住,終于想通何事似的。她旋身揚睫,竟拉著馬調頭走回一臉落重的少年郎跟前。
表情無波的陸芳遠因她此舉眉間一凜,不禁往前踏出一步。
樊香實當然不知她家公子瞬間心緒之起伏,仰望小牛哥那張臉,心里仍有些慌,但已能坦坦然望著他笑,像方才什么事皆未發生,又像即便發生過什么,也船過水無痕,她與他仍是青梅竹馬,情分不減。
「小牛哥,往后在外學做生意,你性子可要收斂些才好,別動不動就跟人急,跟人爭得臉紅脖子粗!拐UQ,嘴角微翹!肝曳讲判Τ饽隳乃闶裁慈瞬,那自然不是實話,你腦子好使,手腳也靈活,真肯下功夫去學,一定有大成就的,阿實擦亮眼睛等著瞧!」
她撓撓紅臉,最后朝他點了點頭!感∨8纾恰一厝チ。」
她牽馬再次轉身,一道青衫長影等在那兒。
「阿實別去……」小牛哥啞聲喚她,她卻已踏著鐙子翻身上馬,而那聲低喚太沙嗄、太模糊,未入她耳中便教風吹零碎了,什么皆未剩。
樊香實微扯緊韁繩,見公子亦上了馬背,她才策馬跟上。
如今的她騎術已練得頗好,馬蹄輕撒之際,她回眸一笑,騰出一臂朝目送她離去的少年郎用力揮手。
。
幾丈外,他便已聽到她的小牛哥近乎告白的話語。
阿實你……你跟我走吧!
你是姑娘家,總該嫁人的,窩在「松濤居」你能嫁誰?
阿實跟我走,我、我會待你好,不讓你吃苦……
他怎能讓她真從五指間溜走?
在他費了大把心力喂她、養她、培育她、呵護她后,怎可在未收成前放手?
因她喜歡著他,那么,他就有九成把握。要他拿自己當餌吊著她,拿自己當毒喂她成癮,又有何難?況且他幾日前初試那么一回,唇舌交纏、體熱相偎的溢味并不討厭,甚至……還讓他有些享受。
他這身軀或者太渴望旁人體溫,他不想承認又似不得不認。
她偷親他,他后來回敬一吻。吻前,內心帶著算計,若欲取之,必先予之,她要什么他皆能給,要她甘愿追隨于青衫之側,吻時,體內從中而外熱燙不已,若有柔水由方寸涌出,丹田氣海蠢蠢欲動,那倒是他從未觸及的境地,屬肉欲之流,有些紊亂,偏離他修習的氣道,但他并不完全排斥。
再不那樣做了……他拿這樣的話安慰她,表情卻自傷自憐,因他已明白,示弱并非真弱,完美的示弱能讓對手輕易卸下盔甲、拋卻武器。
再不那樣做了……這是以退為進,倘若再要他的親吻、他親匿之撫,只能由她主動出擊,打破藩籬。
只是沒料到會突生枝節,「松濤居」外竟也有人覬覦她!
他不會給她機會離開,絕不容許事情脫離掌控,殷菱歌已是一例,而樊香實絕不能再出差池。
所以,他必須做點什么,讓兩人間的牽扯更深刻、復雜一些,讓她從此認定「松濤居」無處想去。
追隨主子快馬回到「松濤居」時,霞紅已染遍整幕天際。
翻身下馬,得把坐騎牽回馬廄里,樊香實如以往一般上前接過公子手中的韁繩,眸珠偷偷溜轉,溜了公子一眼,看到霞光輕鑲他的發、他半邊俊頰,她心口猛然悸動,忙咬唇低頭,拉著兩匹駿馬轉身就走。
她應該再跟他好好談過才是。
一逕躲避,把話悶在心底,實在不是她向來的作風!
公子需要她,不是嗎?
他親口說,他是在尋求慰藉才不禁抱她、親她。
頭昏昏,近來一想到主子的事,她腦子就混亂得很,被馬蹄來來回回飛踏過好幾輪似的,而且胸房時而繃緊、時而劇烈怦動,病癥連發,實在招架不住。
「魯胖叔、魯大叔,我把馬牽回來了!對了,還有公子的坐騎也一起回來了!固みM一道敞門,她揚聲,就見兩名大叔各扛著一大簍果干和一簍新鮮蘿卜,正幫廄是三十年匹好馬努力「加餐飯」。
這一對魯氏雙胞兄弟是養馬好手,年少時兩人確實生得極像,連雙親都難以分辨,但如今年紀四十開外,一個胖、一個月壯,魯胖硬是比自家兄弟魯大多長出一大圈肥肉,要分誰是誰,比反掌還輕易。
「回來啦?正好,一塊兒牽過來喂飽!刽敶笫迦铝寺暎^抬也未抬繼續忙。
「我也來幫忙!」她笑道,暫將內心煩惱擱下。
「實丫頭,給你爹準備的紙錢、紙元寶全捎過去了嗎?雖明白今兒個是什么日子,也知道你上哪兒去,但公子八成久等你不回,心里不踏實,就親自出去找你了……」魯胖叔說著、說著,忽地瞇眼瞧過來,瞥向她身后!高住俸,原來公子也跟過來了呀!」
樊香實聞言回眸,不禁一怔。
公子寬袖輕垂,徐步而來。
他一雙逃花長目深邃難測,見她望來,他亦迎上,四目相接,她手心止不住滲汗,咽了咽唾沫,他倒像尋常無事一般。
是說,他方才把韁繩交給她之后,不是就該往屋里去,回他的議事廳或「空山明月院」才是,怎靜悄悄尾隨過來?
唉,公子啊公子,便是要為難她,一刻都不讓她寬心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