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的后殿清風閣是女皇會見密客的地方。
當君月走到殿門口時,她吩咐侍女,「在這里等朕,沒有吩咐不要進來!
然后她推開緊閉的殿門,緩步走進去。
午時的陽光已穿過殿門和窗戶的花雕框樓透灑進大殿,兩個男子就立在殿中。
其中一個身挎腰刀,在殿中漫步,好奇地到處打量,一見她來到,立刻拜倒。
「參見陛下!
「請起吧!咕履韨鹊哪莻背影,「赫連將軍,好久不見了。我本以為你明日才會趕回,看來清風有意,船行如風,眼下我正好有棘手的事情要請你幫忙!顾那母淖兞俗苑Q,不再以『朕』自居。
赫連爵站在明暗交接的陰影處,聲音不高不低地飄過來,「船速太慢,我改乘了馬,也免得引人注意?祚R奔回只為了一件好奇的事情——三公主因何會做了血月國的女皇?」
「機緣巧合,僥幸得之!咕挛⑽⑿χ父兄x赫連將軍這樣信任我,愿意返京助我一臂之力!
「我回來只是想看看,這京里的人事到底有多少改變,還是像以前一樣臭不可聞,丑不忍睹?」他的言詞犀利,咄咄逼人。
走出陰影交錯之中,他已經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材在她嬌小的身形前,猶如一棵蒼柏與弱柳面面相對,而他銳利中帶著幾分寒意的雙眸,使得他原本俊美的面容多了許多不近人情的冷漠,與她淡然從容的微笑更相映成趣。
「將軍沒有改變多少!咕卵鐾哪,笑道:「看來外面的生活比我想像的要自由舒服!
「卸去一身重任,不再拚搏沙場,的確很自由舒服。」赫連爵一側身,在旁邊找了張寬大的太師椅坐下,蹺起腿,「我聽說二公主準備造反?」
「看來二姊已經不準備避諱任何人,竟然連赫連將軍都聽到這樣的消息了?」她苦笑,「我早知道當這個女皇不容易,不過沒想到二姊的耐性這么差,已經等不及要和我翻臉了!
「大公主呢?難道全無表示?」
「大柹一直稱病在家!
赫連爵哼了聲,「大概是想來個『黃雀在后』吧?」他斜睨著君月,「那么你想讓我做什么?」
「赫連將軍的威名,血月國上下無不心生敬畏——」
君月的贊美剛剛出口,就讓赫連爵冷笑著打斷,「可惜我是流亡之人。」
「如今我已經赦免了將軍,而且近日還會下旨封將軍為撫遠侯!
赫連爵的黑瞳一閃,微露詫異之色,吐出兩個字,「為何?」
她溫婉地笑著!肝覐臒o奪位之心,僥幸當上這個女皇,身邊卻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親信。環顧四周,舉朝的文臣武將大都是大姊二姊的同黨,我只有另辟蹊徑培植自己的力量,而將軍是我眼下唯一可以信賴的人!
「信賴?」他玩味地咀嚼著這兩個字,「你憑什么信賴我?」
君月輕聲道:「十年前,我還是一個髫齡少女的時候,曾經被刺客擄劫,差點送命,當時是將軍救了我,我身受將軍救命之恩多年,無以為報,如今不正是報答你恩情的絕佳時機嗎?」
「十年前?」赫連爵瞇超眼,記憶不停地閃回。若非她提起,他還真的快忘記那件事了。
不錯,十年前,他也不過是個血氣方剛的十八歲少年,恰巧擔任了皇宮守衛之職,聽說有刺客潛入皇宮,并擄劫公主,便立刻帶著人馬前去圍堵捉拿,就在接近護城河邊時,他們追上了刺客,那刺客正準備乘船逃跑,結果被他一箭射殺,救下了那個身形弱小的公主。
當時他并沒有太留意公主本人,只是讓手下將公主送回皇宮,后來女皇因為這一事對他格外嘉獎,再后來封他為將,派他到邊關作戰,一路加官進爵,最后號稱百將之首,位列極地。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對君月古怪地笑笑!冈瓉砟莻公主是你?這么看來,你也是我的貴人,若非當初救你,我也不會被先皇看中,有了后來的一番事業,直至今日的境地。」
「今日之后的將軍便是侯爺了。」她從容而堅定地說:「以后將軍的前途也必定不可限量!
「你把條件開得這么優渥,到底想讓我為你做什么?」
「很簡單,請將軍幫我平叛。」
赫連爵挑起眉毛,「我哪有那個能耐?」
「將軍如果肯幫我這個忙,當然就一定能做到!顾龑λ男湃纬鹾者B爵想像的堅定,而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吃了一驚!肝抑缹④婋m然被流放在外多年,但是一直心有不甘,這些年在外面悄悄建立了自己的秘密組織,已經是血月國暗中不可小覷的力量。即使我身在深宮之內,也聽說過『殺之旗』的威名,將軍不會說與那個組織無關吧?」
隨從萬俟驟然大變臉色,本能地挺身向前,手掌摸向自己的腰刀,喝道:「你想怎樣?」
赫連爵一回手,按住了他,雖然也很驚詫,但是還能保持鎮定,好奇地看著君月,「你說你久居深宮,從哪里聽到這些事情?怎么就會猜它與我有關?」
「很簡單,殺之旗的行事作風與將軍當年的作戰風格極為相似,而且,將軍被流放出京之后不到一年,殺之旗就出現了,我相信將軍不是甘于混跡江湖的平庸之輩,必然會有一番作為。將軍這幾年一直悠哉游哉地過日子,實在有種有恃無恐的感覺!
「僅憑如此就能斷定?」赫連爵還是不解。
君月再一笑!府斎贿要憑藉幾點大膽猜測。剛才我說出殺之旗的時候,將軍并沒有特別驚詫的表示,也沒有做出任何反駁,顯然我的猜測是正確的!
「原來你是在詐我!顾[著眼,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我原本想不透先皇為何會選定你做繼承人,現在好像有點明白了!
「那么,將軍是否肯答應我的相求,幫我解決眼前的危機呢?」
赫連爵問:「我幫了你,有什么好處?」
「我已經答應平反將軍之前的冤情,并且升君為侯,這還不夠?」
「不夠。」站在她面前,他微微低下身,漆黑幽邃的眸子緊緊望進她的雙眸深處,「我會要得更多,只怕到時候你給不起!
她的心中忽地一顫,有種奇怪的預感一閃而過,那或許不是什么不祥和恐懼,只是難以抓住的瞬間悸動。可眼下她知道自己不能有過多的遲疑,因為她沒有更多的機會和可以求助的對象了,即使赫連爵是匹狼,她也只能引狼入室。
于是她鄭重地點頭,「好,只要我能給得起,將軍的要求也不算太無禮的話,我可以保證,一定會如君所愿!
赫連爵微微一笑!敢谎詾槎!顾斐鰧挻蟮氖终婆e在空中,君月纖細白皙的小手與之一拍相碰,偌大的殿中傳來雙掌相擊后的回聲。
這一碰之下,赫連爵才發現她的指尖都是冰涼的。原來在她看似沉靜堅強的外表之下,也有著屬于女孩子該有的不安和膽怯啊。
察覺到這一點之后,他唇邊的笑意更深了。
。
二公主霽月原計劃在君月登基大典當天早上動手的。她已經調集了由她管轄的數千精兵在皇宮四周集結,只等她的命令就要全面封鎖接管皇宮內的禁衛工作。
但就在這天清晨,她突然得到了驚人的消息——她安排在皇宮東西南北四門,統領數千精兵的四位將軍,竟在一夜之間被人將腦袋搬了家。
乍然接到密報的時候,霽月簡直驚呆了。
「這不可能!」她怒斥前來報告的手下,「怎么會無緣無故被人殺了?難道是大姊還是老三派人做的?就算是她們派的人,我也不信她們能有這樣手段的手下!一定是你們誤報!」
跪在她腳下的是一名副將,心中被訓得很委屈,但也不敢表露,「公主,屬下聽到這消息開始也是不信,便親自去現場看了,可幾位將軍真的是……身首異處,而且是被人一刀砍斷脖子……」
「行了!」霽月的臉色真的變了,「是誰干的?難道是同一個人?」
「據說幾位將軍的死亡時間差不多都在子夜時分,四個宮門相去甚遠,這個人輕功再好也不可能瞬間移動四個方位,應該不是同一人,而是四個人一起動手。但是動手時間如此精確,下手如此很辣又不被人察覺,只怕不是宮里的人,更不是軍中的人能干得出來的!
「那是什么人做的?難道是鬼不成?」拍著桌子,她氣得火冒三丈。
副將遲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不知道公主聽說過殺之旗沒有?」
霽月的表情忽然像是被極冷的冰凍結住,「你、你是說哪個殺之旗?」
「就是近來在血月國有傳聞說是一個神秘人統領的神秘組織,旗下有大批死士殺手,近年有不少朝廷官員和富紳大戶以及有頭有臉的江湖人士死于非命,據傳都與這個組織有關!蛊鋵嵞感杞忉屵@么多,因為二公主青白的表情,就已說明她對這個殺之旗的了解遠不比他少。
「你是說,大姊或老三中有人請來了殺之旗的人,做下昨晚的事情?」
「屬下現在只能這么猜測。所以請公主千萬三思,不要冒險行事,暫時先讓三公王順利登基,反正她做一天皇帝也好,一年皇帝也好,只要二公主有心,還怕這江山不歸您嗎?」
霽月珠貝般的銀牙緊緊咬住下唇,她恨聲咒罵,「就便宜君月那丫頭幾天好日子!我不信這個殺之旗能罩住她一輩子!」
宮內,君月得到消息,霽月的人馬已經開始散去,顯然是接到了撤兵的命令,于是她微微松了口氣,抬頭笑望著站在一旁的赫連爵!高是將軍有辦法,二姊肯乖乖撤兵是最好的,我也不希望剛一登基就和她翻臉!
赫連爵哼了聲,「撤兵是她迫不得已,要她乖乖的那是不可能,你要是掉以輕心就一定會被她抓到反撲的機會。」
「我明白!顾倘恍χ。「有將軍在身邊保護我,我可以放心許多了!
他彎下腰,望著她燦爛明艷的笑容,「我答應你的事情已經辦妥,你不會背棄對我的承諾吧?」
「當然不會,」她隨手拿起旁邊一卷黃綾,「為將軍昭雪和升遷的圣旨我已經寫好,明日起會在城南為你建一座新的撫遠侯府,兩個月左右便可竣工,這兩個月中你可以先住回原來的將軍府,那里我已經命人替你收拾好了!
「我要住在宮里!购者B爵吐出驚人之語。
君月一怔,「住在宮里?可是……」
「這是我索要的第一個好處!顾币曋抗庵杏兄蝗葜绵沟膱詻Q。
她不由得眨了眨眼,「第一個?將軍難道要從我這里要走許多的回報?」
「當初擊掌時我可沒有說只要一個好處。」他提醒她曾犯下的錯誤。
君月輕嘆,「是的,的確沒有約定。但是將軍不必將第一個要求就提得如此驚世駭俗吧?將軍該以什么樣的身份留在宮內呢?雖然我是女皇,也不得不顧忌群臣的嘴巴。要知道,為了把將軍請回來,為將軍修侯府,我實在得罪了不少人!
「以什么樣的身份留在宮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愿意和我站在一起,為我說話,如果愿意,自然可以有無數的理由去說服別人,即使不能說服,也該以你女皇的本事封住他們的口舌!
他霸道得過于自我的言辭讓她微微蹙子蹙眉,「好吧,我會努力試試看的!
「你已經是女皇了,就該有女皇的氣勢。」他伸出一指按在她的眉宇間,「不要再像個孩子一樣,以為躲在角落里就沒有人注意到你,因為沒有人可以變作為你遮擋的大樹陰影了!
她陡然一震,仿佛他的話觸動到了她心底最深的心弦。
這一刻她意識到自己同時做對和做錯了兩件事。
對的,是急召赫連爵回來,解決了眼前將要發生的宮廷政變。
錯的,也是召赫連爵回來。這個男人可以如此輕易就看穿她的心,而她已在不經意間,將自己的生死榮辱都交托到他的手上,是不是太輕率了?
赫連爵微微轉身,揚聲道:「女皇陛下,吉時已到,登基大典即將開始,您該到前殿去了!
「哦。」她站起身,華麗的金色宮裙曳地張開,猶如美麗的金蓮,在她的眼前忽地伸過一只手,赫連爵向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俊容,難得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微臣是否有這個榮幸為女王引路呢?」
他的笑容高深莫測,讓君月竟然不敢直視,微微遲疑了片刻,才將柔荑輕輕放在他的掌中。
他屈指一握,便將她握于自己的股掌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