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才走離開照云院沒多遠,春恩便撞上正好前來請安的霍曉濤。
「唉。 顾@呼一聲的同時,整個人也往后仰倒。
見狀,霍曉濤忙伸出一雙勁臂,及時地揪住抱著子琮的春恩……
在霍曉濤拉住自己的那一瞬,春恩還不知道抓著她的是誰,可當兩人接觸的瞬間,她的腦海中出現了片段的畫面。
因為失去許多原主的記憶,霍曉濤在她腦海里的樣子是很模糊的,可這短暫的接觸,她在床邊悉心喂他喝藥的畫面,就像是影片花絮般在她腦海里播放,她一口一口溫柔的喂他服下湯藥,他眼中滿溢愛意,深深凝望著她,彷佛她就是他的女神。
原來他們的感情曾經和美呀,只是曾經的形影不離又是如何變成今日的形同陌路?
「大爺!挂慌缘男≤怨е數睾爸
霍曉濤見她已經站穩,便松開了手。
春恩回過神,抬起眼便看見站在她眼前身形高大,體格精實的霍曉濤。
方才在她腦海中的霍曉濤,雖然身量頎長但身子瘦削,說白話一點,就是藥罐子的模樣,可眼前的他,有著強健的體魄,濃眉大眼及高挺的鼻子,是張好看的臉,但如今他唇角抿著,唇角微微往下壓,眉頭皺出三道折子,看起來嚴厲又局傲。
不知怎么地,模糊了一整個月的臉瞬間在她腦子里變得鮮明起來,還讓她想起了某個無緣的人……
「鬧什么?」還沒走近照云院,霍曉濤便聽見子琮尖叫哭鬧的聲音,更沒想到他們母子倆就這么撞了上來。
見到霍曉濤,原本鬼哭神嚎著的子琮突然安靜下來,明明兩行眼淚還掛在小臉上,卻是半點聲音都不敢再發出來。
春恩見狀,在心里哈哈笑了兩聲,原來這小鬼頭也有克星呀!不過也難怪他沒敢哭出聲,瞧霍曉濤此刻板著臉的樣子,就跟鬼見愁似的。
「我要他跟小茉道歉,他不肯,還想討救兵,我只好把他拎走!顾f。
聞言,霍曉濤怔了一下,她向來慣著孩子,把他養成一個小霸王,如今竟要他向小茉道歉?看來她真把頭給撞壞了。
不過,「撞壞頭」的她讓他萌生出好奇心。
「道什么歉?」看著眼前明明熟悉的臉孔,他卻有著一種說不上來的陌生及熟悉。
「老爺一早給他兩顆糖球,我只是要他交出來,他不肯,還遷怒小茉,所以我讓他跟小茉道歉!顾唵谓淮
霍曉濤聽完,挑了挑眉,「不過是吃了兩顆糖球,你什么時候如此在意了?」
「一大早就吃糖,別說是孩子,就連對大人都是不好的!顾溃骸敢郧拔也辉谝,那是我失職,但是以后不行。」
她這番話讓霍曉濤忍不住地瞪大眼睛,要不是親耳聽見,他真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她嘴巴說出來的。
她以前每個月都要天羽織的伙計給她送來上好布疋,月月替子琮裁制新衣,子琮吃好用好,又寵得他沒大沒小,她卻以嬌養出這樣的小霸王為傲,甚至這彰顯了她在霍府的地位。
但他只是冷眼看著,從不說話,也從不插手。
他忙著開疆辟土,讓尅織造的霍家在短短時間內華麗變身,成為盛京一流的訂制服名店,根本沒時間理后宅那些小鼻子小眼睛的明爭暗斗。
他向來秉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且自他「脫胎換骨」后,那些在暗地里運作的勢力都消沉,甚至消失了,敵不動,他也不動,眼下表面上的平靜,有助于他專注開拓事業版圖。
對她,他從來沒有半點興趣,尤其是在發現她跟他異母弟弟霍碧山似有曖昧后,更覺嫌惡。那嫌惡不是因為她的情感不忠,畢竟他有著不同于封建時代男人的思維,他認為感情是不能勉強的,不愛了就是不愛了,沒什么對錯,他對她的嫌惡是因為他不喜歡她這種性情脾氣的女人。
她恃寵而驕,母憑子貴,在府里,對著誰都是頤指氣使,高高在上,被他驅至遇月小筑后,因為面上掛不住,竟然更加變本加厲,不可理喻。
他有的是法子能銼銼她的銳氣,消消她的氣焰,可他又不想把時間花在這不重要的事情上,所以他視她如無物,甚至在她從高處摔下,身受重傷時也不曾聞問。
可這一刻,坦率承認自己是個失職母親的她引起了他的興趣。
他睇著一旁的小茉,似笑非笑地問:「她真是你主子?」
小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其實自賀春恩傷了腦后,她也常覺得賀春恩不對勁,明明還是那個樣子,卻又像是徹頭徹尾地變了個人一樣。
「我都不認識你了。」霍曉濤直視著眼前的春恩,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那笑,讓春恩有種不舒服、像是被扎了幾針的感覺,讓她本能地開口回擊,「也許你從來沒真的認識過我。」
「也是!顾浇且还矗詭め叺氐溃骸缚磥砦沂堑弥匦潞煤玫卣J識你。」說罷,他都沒多看他們娘兒倆一眼,越過他們,踏進照云院。
隨從貞平急忙跟春恩點頭致意,然后快步跟上主子。
越過照云院的大門,貞平低聲道:「春姨娘像是變了個人,跟以前很不一樣。」
霍曉濤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說:「你又多了解以前的她?」
心臟緊縮著,像是有雙手穿過他的胸膛,狠狠地掐住一般,讓他不能呼吸,也清楚地感覺到生命正一點一滴的流失,他想掙扎,四肢卻漸漸麻痹,沒了知覺。
他瞪大著眼睛,看著眼前那張美好又熟悉的臉龐,那是他寵愛的女人……
她眼底有一絲驚懼,唇角微微的抽動,像是在笑,又像是想哭。她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似乎在確定他會完完全全從這世界上消失。
春恩,救……救我……
他發出微弱聲音的同時,知覺及意識也離開了他這身虛弱消蝕的身軀。
「嚇!」霍曉濤猛地睜開眼睛,喉間灼燒乾澀,心臟……用極不尋常的速度狂跳著。
又是同樣的惡夢。這一年多來,他總被這惡夢糾纏著,但那不是他的恐懼及怨恨,而是霍曉濤的。
一年多前,他發生一場車禍,傷重不治,之后莫名其妙又不可思議地穿越在被妾室賀春恩毒殺的霍曉濤身上。
他保有霍曉濤生前的記憶,清楚地記得,在他斷氣之前一如往常地喝下賀春恩為他熬的湯藥。
她已經讓他喝多久的毒湯了?對于毒殺親夫這事,她絕非臨時起意,而是謀劃已久。
為了自保,他命她及霍子琮移居遇月小筑,不管是對她還是霍子琮,他都沒有半點的難過不舍,因為他對她沒半點情感,而且他也不喜歡小孩。
穿越在封建時代的大戶人家,還是這霍家唯一的嫡子,他自然是備受期待及重視的,只不過,過去的霍曉濤是個藥罐子,個性又溫吞遲頓,霍騰溪雖寄望于他,卻又無望可期。
成了霍曉濤后,為防再有人伺機下毒,他在承明院砌了個灶,弄了間小廚房,更暗中找尋游醫為他開藥調養身子,自己也努力鍛鏈身體。
他是個聰明人,悄悄地摸清了府里所有人的底,了解自己的處境。
賀春恩在霍家是得寵的,就算他是個無趣的藥罐子,但只要他在的一天,她在霍家就能昂首闊步,是什么原因讓她計劃毒殺他呢?
為財?不,霍曉濤從沒讓她吃少用少,再說她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光是這點,就夠她這輩子錦衣玉食,花用不盡。
謀殺不外乎情、仇、財,她不缺財,與他無仇,那么就只剩下情了。
于是他不動聲色地觀察,就算是微不足道的線索都不放過,這才終于尋到她毒殺他的原因——她愛上霍碧山了。
只是她以為他死了,她便能跟霍碧山光明正大的相愛嗎?
這可不是二十一世紀,就算他死了,世俗禮教也不允許她從了霍碧山,她再笨都該明白自己是什么身分及處境,可即使知道,她還是做了蠢事,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給了她足以教她行險的誘惑。
他懷疑霍碧山是毒害霍曉濤的同謀,但自他穿越在霍曉濤身上后,霍碧山就安分守己地守著織坊,并無異狀。
說起來,何只賀春恩,他不得寵的正室趙媛跟表哥高天晴有私情之事,他亦知悉。
說到這高天晴,他是天羽織在京城分號的二掌柜,此人長袖善舞,精明練達,雖有長才卻又安于蟄伏,不貪權奪利也不爭功諉過。
他是因為跟趙媛娘家有親戚關系才進了天羽織,卻是從基層的伙計干起,憑靠著本事及成績,一步步爬到現在的位置。
此人交游廣闊,上至達官顯要,下至販夫走卒,他都能輕松應對,更深得客戶的信任及喜愛,簡單來說,他是個能做事、能替天羽織創造收益的人。
他從沒戳破高天晴跟趙媛的事,一是他對趙媛并無感情,不會生妒怨之心;二是高天晴乃是可用之材,他不想失去一個可以幫自己賺錢的人。
所以,他對每三個月至盛京呈報,卻又在府外幽會趙媛的高天晴睜只眼閉只眼,也放任總以愛戀眼神追隨霍碧山的賀春恩。
他得說,他對賀春恩的想法是不同于趙媛的,趙媛頂多心不在他身上,倒還認命安分?少R春恩這個看似無害的柔弱女子,卻選擇毒殺親夫。
霍曉濤待她不薄呀,雖說霍曉濤這破身子跟無趣的性情,于一個對愛情充滿幻想的年輕女子來說確實是讓人苦悶,但……她下手也太狠。
那日秦月園夜宴,他提早離席,之后不久便發生了十幾條大狗沖上亭臺,賀春恩在一片黑燈瞎火之中失足墜落的意外。
據貞平說,她被送回來時,頭破血流,氣若游絲,命在旦夕,可他心里沒半點感受,就連做做樣子去探望都沒有。
昨兒早上是她傷癒后他們第一次碰面,她,還是她,卻又不像是她,光是對霍子琮那小霸王的教養,她完全不像他認識的賀春恩。
現在的她有著強大的氣場,但不是從前那種驕橫強蠻,她沒了往昔的盛氣凌人,眼底綻放著自信的光采。
那一摔看來不輕呀,摔得她連性子都轉了。
他睡不著了,從來沒有誰讓他難以成眠,除了……他下意識地抬起自己的左手,看著無名指上那一圈淡青色的刺青。
那是他穿越后找人給自己紋上的,即使離了那么遠,他還是不想忘記「她」。
他是愛她的,在遇上她之前,他只愛自己,從不在乎別人的感受,可當她來到他的生命里后,孤單無依的她沒有讓人我見猶憐的柔弱氣質,只有積極正向的氣場,她活得像是顆太陽,再冷再傲的他,都能讓她焐暖。
可他有太多執著,太多習慣,太多自以為,即便愛著她,始終不肯為她退讓半步。
你太愛自己了。
跟他提出離婚的那天早上,她這么對他說。
他用自以為的方式愛她,他以為那便足夠維持支撐婚姻,卻不知道那正一點一滴消蝕著他們的愛。
離婚后,他消沉了一些時日,直到他戴回被他收到抽屜最深處的那只婚戒,他知道自己還愛她,卻又不敢去找她,因為他拋不開那該死又毫無意義的男性尊嚴。
他后悔,他若及早體悟到生命是如此無常,那么他會在生命終結前讓她知道他愛著她。
有沒有那么一個人?時時占據你的心,四肢只為他舒展,笑顏只為他綻放,眼波只為他流轉,心脈只為他搏動,人生只為他前行,余生只要他一人。
從前看著這幾句話,他只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可如今他卻感到惆悵。
有的,曾經有這么一個人,但他已經失去了。
「呿!瓜胫,他不自覺地輕啐自己一記,賀春恩怎會讓他想到他無緣的前妻去了?
他有點懊惱地躺下,閉上雙眼,長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