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又晴的笑容微黯,北域向來不是震天鏢局的勢力范圍,原本那里有可與漕幫抗衡一二的馬幫,雖說亂,但也算是亂得有些規矩,沒料到在五、六年前,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雄霸一方的馬幫竟被一群不知從何而來的輕騎,在一夜之間滅了老巢。
馬幫幫主身亡,群龍無首,馬幫很快敗落,分崩離析。朝廷趁亂派兵直入北域,雖說很快掌控了局面,但馬幫畢竟為亂多年,底下者眾,難免有些落網之魚淪為馬賊橫行,商隊經此地總要小心再三,畢竟北域一行太過險峻。
于詠賢也深知其中厲害,這么些年也不輕易護鏢入北域,但如今——
“鏢物為何?”
“一個人,”她一笑,“一個美人兒,賣藝不賣身的美人兒——天香醉的舞妓!
天香醉,名號優雅,但說穿了不過就是個勾欄院。
天香醉是南陵最大的青樓,老鴇是個三十多歲雖不再年輕卻風韻猶存的美人兒,據說年輕時還是京城的四大名妓之一,五年前回到出生之地南陵開了這家妓院,短短五年就讓天香醉名震四方,成了南方最知名的青樓。
“屈屈一個舞妓,怎會令你不顧危險地護人入北域?”
向來大剌剌的于詠賢難得有了一絲別扭,“我是看在托鏢者的分上才點頭的!
“托鏢者何人?”
“顧家大少顧晨希!
顧家大少?!“可是天下首富的顧家?”
于詠賢用力的點了點頭,雙眼閃著光亮,“姑姑不知道,顧少長得好俊俏,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頭小鹿亂撞,幾乎快忘了怎么呼吸了。”
又晴向來沉靜的眼里難得有了波動,她已經忘了上次看到這個孩子如此歡脫是什么時候了,“你喜歡上顧家大少爺?”
于詠賢搔著頭,想了好一會兒,“我沒喜歡過人,所以我不知道,但我想,我應該是喜歡他的,因為只要看著他,我就會覺得很開心,一直一直想要看到他,只要看到他就可以快樂很久很久。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所以在他上門來托鏢時,我一時沒多想就點頭同意了!
又晴聞言心中一嘆,顧家大少爺顧晨希出身天下首富,兩淮鹽商大家,江淮河畔一帶不少畫坊、酒樓、錢莊都屬于顧家的。
他有個開國大元帥的外祖易崇岳,易家位高權重,他的姨母穩坐當今皇后之位,太子是他的親表哥,骨子里流著顧家和易家的血,他一出生就擁有財富、權勢與聲望。
一生盡乎完美,唯一可惜的是,他的親娘早死,死得還不太光彩,說是與下人私通被捉,羞憤之余,自盡身亡。所以顧晨希雖占了嫡子名頭,但顧家家主卻視為眼中釘,只寵愛小妾也就是漕幫前幫主的親閨女柳氏,其所生次子儼然比他這個喪母的嫡子來得受重視,他甚至被顧家丟棄在外不聞不問了十數年。
如今他出現在南陵,還找上了震天鏢局……又晴心頭的困惑一閃而過,目光落在于詠賢閃著光亮的雙眸,“這趟鏢非你親押不可?”
“自然!庇谠佡t回答得毫不遲疑,腦中閃過了初識顧晨希那日大雨滂沱的情景,她不小心墜馬,雷聲陣陣嚇得她面色慘白,是他在雨中抱著她,送她回鏢局,雖然只是片刻溫柔,卻也令她醉心至今。她原想跟姑姑說,但看著姑姑的神情,她沒來由的生了遲疑。
“不妥。”
又晴簡單的兩個字令于詠賢的表情微愣,“姑姑,這是什么意思?”
“這鏢——接不得!
她不解的搖頭,“為什么?”
“顧家當家主母柳姨娘乃是漕幫幫主的親妹子,當年為能入顧家可鬧了不小的風波。”又晴輕聲解釋,她與柳氏有過幾面之緣,只是對方可是高高在上的幫主之女,而她不過是一個從不令人正眼瞧上一眼的小小丫鬟!八騺硪曨櫦掖笊贍敒檠壑嗅,與之扯上關系,于朔月堂不利!
“姑姑多想了!庇谠佡t忍不住哈哈大笑,“據聞顧大少爺被逐出家門多年,趁著他爹生辰好不容易才進了顧家大門,誰知又被趕了出來,他帶著銀子和一個小廝坐車南走,船到了淮河渡口,又轉乘馬車,四彎八繞的來到南陵,遠遠離開京城,他儼然已是顧家棄子,毫無威脅!
又晴卻總覺得事情不若表面所見,只是于詠賢向來固執,只怕是說服不了她改變主意。
“我知你心意已決,震天鏢局又向來信守諾言,若你已點頭接鏢,就不會反悔,總之出門在外,凡事小心為上!
“我知道,姑姑!庇谠佡t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可是大名鼎鼎朔月堂的堂主,護鏢從未失利,只要我出馬,從無不行!
又晴看著她一臉的得意飛揚,嘴角也忍不住揚起一抹笑,只盼一切真是她多慮了。
一輪明月高掛,空氣中已帶秋意,微風輕送,吹落到腳下的葉子已開始泛黃。
于詠賢利落的一身黑色衣褲,臉上不見絲毫情緒,獨自一人在天香醉的后院,從天明站到天暗,滴水未沾,分毫不動。
大齊開國至今日漸興盛,尤其是在南陵黃淮一帶,河道兩旁總是通宵達旦的熱鬧,喧囂到天明,在南陵西市更是有不少舞樂歌坊,還有武館,有賭坊,有錢莊,有令人聞之色變,實戰搏擊的比武擂臺,更有一個連朝廷都忌憚三分的天下第一大幫——漕幫總舵。
從早到晚嘈雜喧擾之地,卻難得有一處清靜的地方,令人意外的是,這地方竟是在著名青樓天香醉里——
“堂主,失禮,今夜主子已歇,請回吧!
于詠賢黑黝黝、略帶哀怨的目光直視著出現在眼前的高大身影,一趟護鏢失利幾乎令她羞愧得抬不起頭,一日未進食,她除了雙唇干澀外,倒也沒有不適。她視線越過來人的肩膀,看著依然燈火通明的院落,知道說是歇了,不過只是個借口——他,不想見她……
她難掩一臉失落,想她至九歲護鏢以來,這還是頭一遭護鏢失利,偏偏托標之人還是顧晨!粋原本與她沒半點關系,卻因為在城外救了墜馬的她而注定此生糾葛。
雖然她心里很想兩人真有個結果,只是現實殘忍,她喜歡他,他卻迷上天香醉的頭牌舞妓,替人贖了身不說,還溫柔多情的花大把銀子送人回鄉去省親。她知道此事后雖難過了好些時候,但也只能抱著祝福之心。原以為兩人終是無緣,顧晨希卻尋上震天鏢局。
他心疼舞妓來自北域,無法忍受搭船的晃動難受,所以思量再三,決定請鏢局走陸路護送佳人回故里。
就算明知該拒鏢,但壞在她的感情一上來,無法控制——他親自來震天鏢局,只是一句話、一個眼神,她便獨排眾議,點頭接鏢。
就算不提自己喜歡他,就單只是為還他在雨中救她的一份情,替他送個人算什么。他不愛她無所謂,至少她可以替他護著他的心上人……
只是當她領著三十名鏢師,帶著佳人一路北行,才入北域,她就被現實狠狠的打擊了一把,一行人遇上了這幾年令朝廷頭痛、眾方勢力都無法壓制的馬賊,一陣混亂之中,她把人給護丟了。
她抬頭無言望著天上一輪新月——震天鏢局屬于朔月堂,朔月本意為新月,代表新生與開始,當年前堂主創堂,該也是想給這個天下有一個新的局面,只可惜如此偉大的抱負,最終在前堂主一次護鏢身亡后消逝。
想當初她爹和其義結金蘭的兄弟們拼死拼活才讓震天鏢局的堂上掛著一塊御賜亮金金的“天下第一鏢”牌匾,如今將因她護人失蹤而蒙塵……
她不死心的在北域找了個把月,直到遍尋無果才不甘心的回到南陵。回南陵的第一件事,便是上門找顧晨希賠罪,只是她接連求見數日,人家卻是連見她一面都不肯。
吃了閉門羹,她也不惱,她能體會他心頭難過,畢竟今日出事的是他的心上人。一想到他此刻的心情,她難受得幾乎飯都快要吃不下。
若有可能,她真的想替他把心上人找回來,只是那一片大漠,她真不知從何找起……
她揉了揉自己微酸的眼睛,她很少有脆弱的時候,但現在心里堵得難受,因為她知道,她能賠禮、賠錢,就是無法賠他一個心上人。
偏偏這個節骨眼,她的“好祖父”好似嫌她不夠煩,派人給她捎來消息,說她年紀不小,該定下親事了,對方好死不死的竟然也是顧家人——顧晨希的異母兄弟,向來視顧晨希為眼中釘的顧家二少爺顧寧飛。
“顧少睡了也不好打擾,”于詠賢也沒鬧,好脾氣的說:“明日我再來。”
她柔順的樣子若讓自己身邊的那些武師、鏢師見了,肯定會懷疑她病了,畢竟她母夜叉的名號響遍五湖四海,曾幾何時見她如此低聲下氣過?
眼前高大的小廝微微一笑,“是。”
于詠賢轉身要走,但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微側著頭看著小廝,“對了,我記得你叫如意?”
如意點了下頭,“是!
“如意,替我轉告顧少,他要我賠出個人給他,我無能為力,至于賠禮、賠銀兩,顧少想來也是看不上眼的。我之前聽聞他與顧家主母之間的糟心事不少,前些日子,顧家上于家提親,我祖父要我嫁給顧家二少爺,不如……不如你去替我跟顧少說說,若是他能見我一面,不追究震天鏢局護鏢失利一事,我便回絕與顧家二少爺的親事,好不好?”
如意微斂下的眼眸閃過一絲光亮,沒料到于詠賢竟然會為了一次護鏢失利放棄這樁天下女子都期盼的好親事——顧家可是天下首富,顧晨希不受重視,顧家二少爺顧寧飛儼然是未來的當家,嫁給顧寧飛,將來不但吃穿不愁,還手握一方權勢,但她卻愿意回絕?
護鏢失利雖是震天鏢局有錯在先,但以顧晨希目前情勢,形同顧家棄子,她大可不用將其看在眼里,她卻重視再三,絲毫不見一絲傲慢,這個被南陵人稱之為母夜叉的女漢子實在有點意思。
“我知道這樣的條件未必讓顧少滿意,但至少是我一點心意!庇谠佡t喉嚨干得難受,不由自主的輕咳了一聲才繼續說道:“至少以后朔月堂絕不會與顧少為敵。”
如意正想開口說些什么,房里卻出了點聲,他的眼底一亮,道:“于堂主,請留步!
于詠賢點了下頭,停下了正要往外走的腳步。
沒多久,進去稟報的如意又出來,恭敬的說:“于堂主,顧少有請。”
于詠賢心中的興奮一閃而過,求見多日,今日原本已不抱希望,沒料到峰回路轉,她甩著馬鞭興高采烈的進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