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謙從來沒有到過雀靈苑,一來他所負責偵辦的案子沒有一樁與此地有關,二來他對男寵向來沒興趣,所以也沒有必要和這里有任何交集。但是今天突然被四皇子傳召到雀靈苑來,令他看實困惑。
圣懷璧這位皇子,以前和他從沒正式見過面,連點頭的交情都沒有。雖然聽說四皇子現在是協理兵部事宜,但他隸屬圣都九門總督衙門管轄,所聽命的上級應是令狐衛,與四皇子依舊沒有關系,他實在想不透四皇子能有什么事要特意把他找來?
徐謙見到圣懷璧的第一眼,就知道這是位極為精明不好惹的主子。他閱人無數,平日問案查案往往要在第一眼就做出判斷,因此看人幾乎成了他的本能,當圣懷璧一臉笑吟吟地出現在他眼前時,他卻心底一寒,有種不妙的感覺,他立刻就意識到今天可能要惹麻煩了。
“徐捕頭,久聞大名了。聽說您是圣都的第一名捕,多少大案都是由您偵辦破案,實在是我們圣朝不可缺少的棟梁之才啊!
圣懷璧一開口就是不著邊際地一番贊揚,他越是笑得燦爛,夸得美妙,徐謙就越是覺得心中忐忑,尤其是對上對方那雙美得有幾分妖艷的桃花眼時,他心底的寒意更從背脊直往上窗。
“四殿下特意傳喚屬下,不知道是有何差遣?”他素來小心,但知道在這四殿下面前繞圈子也沒用,還是開門見山說話為好。
圣懷璧斜睨看他,笑咪咪道!靶觳额^,聽說你最近和丞相走得很近啊,不知道在忙什么案子,可不可以也和我聊聊?”
徐謙一聽他問的是這件事,當然記得令狐問君的叮囑,豈敢和他說實話,只好回答說。“稟告四殿下,不是屬下目中無人,故意隱瞞,實在是承相早已交代過,此案未能偵破之前,不得告知第三人,屬下職責所在,請恕……”
驀然間,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抵在他的下巴上,剛才那雙還笑意盈盈的桃花眼忽然逼近眼前,宛若春水凝結似冰,犀利如刀,“別和我打官腔,我要聽實話!
徐謙也是見過風浪的人,可卻怎么也沒想到圣懷璧竟說翻臉就翻臉,他征了一下,又鄭重其事地說。“四殿下,屬下既然已經向丞相許諾保密,便絕不會透露半個字!
圣懷璧冷笑一聲,“你倒是個硬骨頭,可你以為我只有以死相脅這一招來逼你說出實話嗎?”他出手如電的點了徐謙身上的穴道,然后朗聲說道。“來人!伺候徐捕頭寬衣!
徐謙這輩子沒有遭遇過這樣的奇恥大辱,他被幾個美男子按看脫了衣服,捆綁在床上。
圣懷璧的手中握著那柄匕首,就站在他的床頭前,慢悠悠地問!靶觳额^,你現在若是和我說實話呢,還來得及保住您這一世英名。
“我聽說您最看不起朝中群臣喜好男色的風氣,若要追根溯源,這事兒與我雀靈苑有莫大千系,可徐捕頭您沒有嘗過個中滋味,當然不會理解那些大人為何會對我這里趨之若鶩了,只要讓我高興,我自然也可以讓他們得到他們想要的--
徐捕頭,您可要想清楚,是要獨善其身呢,還是從今日起與他們成為同道中人?”
他伸手指向床邊站著的那幾名美男子,笑道!拔疫@幾人是雀靈苑的精英了,換了旁人若要點選他們其中任一人,可都要重金相送,好言相求,今日我一口氣就送給您三個,您該怎么謝我呢?”
徐謙方正的國字臉此刻緊繃得像是扯平的牛皮紙一樣,整張臉都通紅得好像隨時都可以燒出火來。
他咬緊牙關,心底掙扎好一陣,才從齒間逼出話來,“殿下若要聽真話,屬下……只能單獨和殿下一人講,此事涉及機密,如果走漏……恐有……大禍!
圣懷璧向左右使了個眼色,那三名美男子立刻識趣地退出房間。
他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現在你說吧,幾次半夜鬼鬼祟祟地去丞相的閨閣,到底有什么機密之事?”
“丞相當日被刺傷之后,指派屬下調查此事,屬下已查到邱朕東可疑,結果他又莫名其妙地被殺,然而屬下再查到線索,發現他真正的死因為中毒,而他生前最后所見之人,是翰林院的修撰張諾,故將此事告知了丞相!
圣懷璧眸中精光一閃,追問!澳秦┫嘣趺凑f?沒有要你立刻抓人?”
“沒有,丞相要屬下按兵不動,說她要親自處置此人,然后她通知屬下今晚去張府門外等候命令!
眉心夔起,圣懷璧默然地站看,思緒卻飛轉不停,無數的猜測,無數的可能都在一瞬間閃過心底。
突然間他疾步轉身走出房間,連高呼懇請他松綁的徐謙都丟在身后不理睬。
他今日找徐謙來,本想知道令狐問君背看他在搞什么小動作,是否和她辭官有關,他甚至擔心她會在辭官之后將自己丟下,逃離圣都。
昨晚他在床上緊擁著她的時候,兩人那樣深切地彼此交融,卻好似融不進她的心。
她在想什么?那一刻他異?释约耗軡撨M她的心里,一采究竟。倘若她有一絲一毫要拋下他獨自離開的念頭,他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她留下,哪怕是把她關起來--
但現在看來他的猜測錯了,可是徐謙所帶來的消息卻比他之前的憂慮更加危急。
張諾與邱朕東案有關?張諾與刺客之事有關?
這樣的大事,令狐問君竟然不和他提一個字,要獨自處置!這女人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她不該不知道這件事的背后有多危險,又有多可怕。
但她竟然不說,她是在自尋死路嗎?可惡!可恨!
令狐問君坐在張府的大堂上,微笑著一邊喝茶,一邊和張諾聊天,“張先生不必緊張,今日我便衣而來,只是想和你聊幾句家常話!
張諾不敢坐,就站在一旁,依舊是唯唯諾諾的樣子,“下官是何許人也,豈敢與丞相大人話家常!
令狐問君一笑,“你常和二殿下在一起,要說也是見過不少場面了,怎么還顯得如此畏縮?”她環顧了一下房子,“你入朝將近二十年,家中依舊如此清貧,可見是個十足的清官,也不屑于官場那些雄凝的人事爭斗。其實我也是這樣的,所以我一直認為丞相之位并不適合我,也許終有一天,我會辭官歸隱!
他低著頭,也不敢和她直視,只淡淡地說。“丞相大人謬贊了,下官只是盡力盡職而已,其余貪念皆是虛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爭它無意義!
她用手指即了叩桌面,將茶盞放在桌上,笑道。“你說的對,若是人人都能修煉到這種境界,這一朝三國便可天下和睦,四海同心,那該有多好。”
她挑眼望著張諾,又說!皬埾壬,我今日黃夜而來,是為了一個人,一樁案子,請你看在我不帶護衛的誠意上,和我說句實話。邱朕東之死,是否與你有關?”
方才還正天南地北的閑聊,在瞬間卻變成了石破天驚的一間。
張諾渾身一震,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了一步,但頭卻并未抬起。
令狐問君看他這副模樣,不禁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并非真正的幕后主使,你身受皇恩,在朝為官多年,向來清廉,遵守法紀,若真的是你毒害了邱朕東,必然事出有因。你今天若能私下和我說出實情,我保你全家性命無虞,否則我若把你交給刑部,你的父母將無人奉養,妻子兒女又有誰來照料?”
他身子發抖,終于顫巍巍地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似是嘆了口氣,嘴唇翕動著說出一個名字,“櫻桃醉!
令狐問君盯著他,追問。“你是說那毒藥是櫻桃醉?”
“是!
“是你將毒下在邱朕東的茶水中的?”
“是!
“你為何要這樣做?”
張諾面帶濃濃苦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你可知道這樣做的后果?是誰讓你承擔這樣的重罪?你就甘愿被那人如此利用出賣?”
他忽然變得默然無語,良久,才再度緩緩開口,“丞相大人,這世上每個人活著都有自己的無可奈何,下官知道今日罪行敗露,是罪有應得,甘愿伏法,只是……請丞相大人在九泉之下不要怪罪下官,因為下官還有一家大小的性命要保全!
令狐問君猛地明眸圓睜,看了眼手邊已經喝了一半的茶盞,一字一頓地問!斑@茶水中,你也下了毒?”
“依舊是那櫻桃醉二此毒無色無味,所以丞相大人不會察覺!彼杖浑p膝跪倒,對看她磕了三個頭,“下官今日毒殺丞相,自甘伏法!闭f罷,竟抽出一把匕首扎向自己。
她閃電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冷冷喝道!拔也粫,你也不能去死!
“說的對!你不會死!誰敢讓你死,我便將他碎尸萬段,夷滅十族!”
夜空中,圣懷璧的聲音挾著震怒而來,如驚雷一般乍響,他聲音方落,身形已至,一腳踢飛了張諾手中的匕首,將她環抱懷中,急問!澳氵@個蠢女人!做這樣危險的事也不事先告訴我?”
令狐問君聽到他的聲音出現時,已經忍不住嘆了口氣,被他禁錮住身形時,不禁又是一嘆,“冤孽,怎么到了哪里都躲不開你?”
“他給你吃了什么?”圣懷璧急怒地追問。
“櫻桃醉!彼朴频卣f道!斑@名字你該熟悉吧?我記得你曾經讓我喝過一杯櫻桃酒,結果害我醉得不省人事,差點誤了次日公事!
“櫻桃醉?”他大吃一驚,臉上的所有血色都似被人抽干一樣,心從半空落下,跌入寒潭深處。
這是極難解的一種劇毒,他以前只是聽說過,卻從未見過。
圣懷璧恨不得將張諾撕成碎片,忍不住將他一把揪起,厲聲喝道!鞍讯舅幍呐浞胶徒馑幗o我交出來!否則我殺你九族!”
“你逼他也沒用,此毒是宮中禁藥,他怎會有配方和解藥?”令狐問君望著張諾一張慘淡的苦臉,似笑非笑道!罢嬲羞@些東西的,是他的主子,他的主子博學多聞,擅書畫,精岐黃,才能調配出如此人間奇毒。若非是對你施以重恩之人,你怎肯舍棄性命為他效力?這個人,若我沒有猜錯……張諾,他就是你的頂頭上司--二皇子圣懷玥吧?”
張諾神色灰敗,似是被人狠狠踐踏過他的五官一般。
而圣懷璧挺立看身子,將令狐問君環抱得更緊,他的手與她緊握,卻比她的溫度還要冰涼,仿佛此時身中劇毒、無藥可解的人其實是他。
令狐問君的胸口忽然一痛,像是被人狠狠抓住了心臟,疼得窒息,眼前霎時漆黑一片,天旋地轉的向下栽倒。
圣懷璧的雙臂如鐵般將她牢牢抱住,從他胸膛內透出的急速心跳是她聽到的最后聲音。
好暖和的懷抱,像是在超抿中被母親抱在懷里時的溫暖,這一刻,她以為自己回到了初生之時,可以恬靜安詳地睡去,哪怕不會再醒來,因為身邊有他,讓她知道了什么叫無所畏懼。
死亡,其實是另外一種歸宿。
她累了,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