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完了事,衛元召心頭一松,低頭自顧自研究起方才趙小丫的棋路。
趙小丫靜靜的讓到一旁,親手給他泡了壺茶,偶爾回答幾句衛元召對棋路的疑惑。
才將茶斟滿,外頭便傳來一陣喧囂,趙小丫目光對上站在門外的杏兒。
杏兒離開了一會兒,回來后在她的耳際低語了幾句。
趙小丫聞言眉頭先是一皺,目光遲疑的掃向衛元召,可惜衛元召的目光專注于棋盤,并沒有留心。
趙小丫心中一嘆,輕聲交代杏兒,由張豐作主便是。
眾人只知易香亭前身的糧行是周屹天生母留下的私產,為了敗家的侯爺爹,周屹天把糧行連城郊的莊子都賣了,卻也有情有義的求新當家留下兩處的奴才。
這事兒在京城流傅了好一陣子,如今在周屹天的捷報傳來時又熱絡了起來,在百姓的心中,周屹天儼然已成了忠孝節義之人。
趙小丫知道周屹天初始之心只是單純不想讓酒樓與他扯上關系,引起有心人暗中使壞,卻沒料到最后自己得了個好名聲,這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易香亭開業至今近一年,趙小丫行事一如過往低調,未曾出現人前。
她日日除了與帳房看帳,與管事商討酒樓糧食進出,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灶房跟著林慧學藝,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她也不過是個易香亭的廚子。
上輩子跟林慧學了皮毛,這輩子她才真的有時間好好學。
大堂之中,衛昭同正與一幫平時交好的公子哥,帶著家丁高傲的看著張豐。
張豐恭敬的陪著笑臉,“公子,實在失禮,今日二樓的四間上房皆有客,大堂也沒了位子,公子若不想改日再來,請先在一旁坐著,等一會有位置,小的立刻請公子上座。”
“混帳東西,爺是何等身分,竟敢讓爺等!毙l昭同一腳踢向一旁的酒柜,“將梅字號的人給趕了,爺們要用膳!
衛昭同前些日子應太傅之子所邀來易香亭吃了一頓飯,這一嘗才明白,易香亭遠近馳名有其道理。
當時便約好今日由他作東,誰知來了卻被告知上房全都有客,就連大堂都沒得坐,這是存心下他的臉面。
“公子息怒!睆堌S心中鄙視這種不學無術的公子哥,但面上不顯,始終輕聲堅持,“上房有客,還請公子稍候!
“這易香亭還真了不得,連個小小奴才都不把爺放在眼里!毙l昭同哼了一聲,手一揮,身后的家丁就推開了張豐,“你不敢趕人,我來趕!
衛昭同直接往樓梯走去。
易香亭是糧行改建,空間不大,除了大堂十來張八仙桌外,樓上也就四間上房,各名為梅、蘭、竹、菊。
其中以梅字號房最為舒適寬闊,衛昭同向來好臉面,今天身后又跟著一票兄弟,自然不能丟面子,直接就往梅字號走去。
三個家丁率先上前,不客氣的一腳踢開了梅字號的門,正要出聲喝斥,卻在看到坐在里頭研究棋盤的人時一愣。
“大——大少爺。”幾個家丁臉上的兇殘瞬間改為恭敬。
原站在門外的護衛,如今已一左一右站在衛元召身旁。
從護衛口中得知易香亭大堂喧鬧的緣由,向來笑臉迎人的他難得沉下臉,眼底帶著一絲涼薄。
外人總道衛閣老一生光明磊落,家有賢妻,長子聰慧,有乃父之風,可惜生了個不成材的次子,只怕一世英明就要砸在這個兒子手中。
衛昭同一看到自己的兄長,方才高漲的氣焰頓時一滅,“哥……真是巧了!彼t疑的轉動視線,只覺今日出師不利,“正好咱們一起!
衛元召抿著唇,對于這個手足,除了恨鐵不成鋼,更有抹不去的厭惡,也不知是天性本惡還是因祖母偏愛,總之就是越養越偏。
衛昭同才踏進門就被衛元召的護衛擋住,他不由得上了火氣,他還有朋友在,兄長就這么下他顏面。
“怎么?哥哥就一個人,這么大的包間,分幾個位置不成嗎?”他的目光落在站在桌邊始終不發一言的趙小丫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語帶嘲弄,“看來是小弟不懂事,壞了大哥的雅興。大哥還真有能耐,不單在易香亭有好酒好菜伺候,身旁還有佳人相伴。只是此事若是讓陪同王妃返鄉省親的郡主知曉,不知要如何收拾?”
衛元召聽到衛昭同的暗示,眼底浮現怒火。
他與趙小丫光明磊落,并無不可對人言之事,而郡主本性不錯,卻孩子心性,因開春后便隨著王妃下江南省親,并不識趙小丫,以她的脾氣,衛昭同若在她回京后胡言亂語,她一時氣惱,只怕會惹得兩府皆失顏面。
正要出聲怒斥,趙小丫先一步開口,她的語調極輕,卻單刀直入,“來人應該是衛二爺。久聞二爺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一如傳聞!
衛昭同一愣,他不是沒聽過坊間對他的耳語,終歸是沒有幾句好話,但沒人敢找死的當面議論,如今這丫頭……“你是什么意思?”
趙小丫無懼無畏的回視,“意思便是——方才我與衛大人不過是在切磋棋藝,到了二爺眼中卻成了有茍且情事,二爺出于衛府,不知知書達禮,敏行慎言,無怪乎人人皆說你不如兄長!
“混帳!”衛昭同面色冷了下來,就要沖上去,卻被護衛給攔了下來,“大哥,你就任由一個丫頭侮蔑我?”
“她說的句句屬實,何來侮蔑之說?”
衛昭同的臉色一陣青白,“你們彼此維護,要說沒有私情,我才不信!
“你信或不信與我何干?”衛元召不再掩飾自己的厭惡,耐性盡失,直指大門,“滾出去。”
衛昭同的神情一僵,面子掛不住,硬是不愿移動分毫。
衛元召也不廢話,招來自己的護衛。
“二少爺,得罪了!眱蓚護衛低語了一句,直接將衛昭同捉住。
衛昭同掙扎不開,一張臉因羞憤漲紅,“大哥,我有朋友,你這是置我的顏面何在?”
“顏面是靠自個兒掙的!毙l元召不留情的道:“就憑你所為,不配跟我說顔面。”
護衛不客氣的抬著衛昭同下樓,直接將人丟到了大街上。
衛昭同帶的家丁雖說人多,但都是花拳繡腿,對上衛元召的護衛也只有縮著脖子做人的分。
平時與衛昭同混在一起的幾人是欺善怕惡之輩,看著衛元召的臉色,匆匆行了一禮,落荒而逃。
衛元召坐在易香亭內,隱約還能聽見衛昭同在大街上罵罵咧咧,他的神情不禁又冷了幾分。
趙小丫重新換了茶水,送到了他的面前。
衛元召回過神,目光對上她明亮有神的雙眸,“讓你看笑話了。”
趙小丫搖搖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她乖巧的模樣落入眼中,衛元召忍不住一嘆,“這小子跟你差不多歲數,本該是要訂親的年紀,偏偏不思進取,只會怨天尤人,讓我娘操碎了心!
趙小丫記得上輩子衛家二爺有娶親,只不過娶的對象是誰,她沒有留意,只知衛二爺成親后后院熱鬧,鬧了不少事。
最后為了這個不成材的兒子,衛閣老甚至辭官求去,一生清譽蒙上陰影,要不是衛閣老當機立斷的做主讓衛元召與衛昭同早早分家,說不定還會牽連衛元召的聲譽與仕途。
這些趙小丫知道,想要出聲提醒,又不知從何說起才不至于引人懷疑,終究只能選擇沉默,或許將來有機會再提。
衛元召沒了下棋的心情,起身告辭。
他不怕自己的弟弟發怒,卻擔憂他回府向祖母告狀。
若是祖母以此做筏子鬧開來,可憐的還是娘親。
娘親出身不高,只是個秀才之女,自小與爹是青梅竹馬。
幼時姥爺親自為爹啟蒙,當時對爹的天資聰敏、進退有度極為中意,在娘小小年紀便做主與衛家結親。
衛家世代為農,從未想過家中能出個狀元郎,認定爹了不起頂了天有個功名在身,像宋秀才一般就已是祖上積德,所以當姥爺開口,衛家沒有不應之理。
只是最后爹連中三元,年紀輕輕便得賞識進京。衛家兩老隨同進京后,被京城的繁華給迷了眼,漸漸起了旁的心思,認為被姥爺騙婚,太早定下親事,不然以爹的能耐,足以匹配京城更好的人家。
娘出身書香人家,性子溫和,待人和善,相夫教子從未失禮旁人,縱使明白兩老心中所想,卻也從未怠慢,可是兩老依然看她不順眼,祖父過世之后,祖母的態度日益惡劣。
旁人早早看清,與其說祖母疼愛衛昭同,倒不如說她是護著衛昭同存心給娘添堵。
偏偏衛昭同不自知,還跟著祖母一起刁難,鬧騰久了,不論是爹娘或是他,都無法再與衛昭同親厚起來。
“真是難以想像,衛公子如此溫和有禮,竟有這么一個不講理的手足!毙觾喝滩蛔u頭嘆息。
趙小丫心有同感卻沒有答腔,她斂下神情,讓杏兒叫來張豐。
她得讓他再多找幾個身強體壯的伙計,不想以后遇上不講理的來客,易香亭只有束手無策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