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世澤微瞇起眼,身后的顏奎和易水皆若有所思地瞧著她。
半晌,花世澤才啟口,“如何稱呼姑娘?”
“奴家姓裘!彼麤]正面回答,她也不急。
“裘姑娘,夜深了,不方便再叨擾,不如明日再聊。”
“好啊!
“告辭!
“等等,閣下還沒告知姓氏,總不好讓我你呀你呀的叫吧!边,讓她秤秤他的斤兩,看值不值得她再冒險一回。
花世澤回頭看著她,似笑非笑道:“在下威鎮侯花世澤!
“明日見,侯爺。”她笑吟吟地道。
花世澤驀地怔忡起來。聽似平凡的一句話,可這句話卻是柳九與他說過最多回的一句話。而她,眉眼間無一處與柳九相似,為何這說話的口吻,這揚笑的神情,全教他仿佛見到了柳九?
但怔伸也不過是剎那間,在他收回目光時,早已將情緒斂去。
回房的路上,顏奎不禁低聲道;“侯爺:那丫頭說起話來皆透著試探。”
“你當我不知道么?”花世澤淡道,獨自進了房。
一個頗具心機的丫頭,態度大方又恁地膽大,聽見他的頭銜神情不變,與他對視,敢與他較量……如果,她真瞧見亡者魂魄,他會不擇手段將她帶回京城,但若她是騙他,死也怨不得他。
他此生,已經不愿再遭騙。
待花世澤一行人離開后,小清才慢慢地穿門而過,悶不吭聲地站在她的身側。
襲化真早習慣了她的穿門而入,倒了杯茶壓低聲音問:“小清,那家伙是不是陽氣很盛?”
要不然她怎么會離得那么遠?
“……嗯!
“果然呀!濒没孑p點著頭。
別說那個男人龍章鳳姿,器宇軒昂,光看他那雙眼,帶狂噙威,如冰似刃,孤魂野鬼看到他,恐怕都得繞道而行。
“那個人……不好!
“嗯,連小清都看得出他危險,可見他有多危險!彼B嘖了三聲。
可是嘛,有句話是這么說的,富貴險中求。她不想再干神棍,就得想法子攢點錢,自個兒開醫館。
這錢嘛,再從賴府那里榨也是有限,但他就不同了,光看他的衣料就知道他家底厚,再者那般冷情的人竟有非見一面不可的魂魄,可以想見那魂魄與他關系匪淺,肯定是教他一擲千金也愿意的。
所以,就當是她的最后一騙,她是騙定了!
明兒個再找掌柜的問問,看有沒有聽過威鎮侯這一號人物。
“化真,他真的很危險,你要是靠他太近,一定會出事的!
裘化真托著腮,道:“你別拒心,我會很小心很小心的!彼斎恢滥莻人不是三言兩語能蒙騙的,所以她必須多下點功夫。
“化真……”
“好了,就跟你說——”正說著,門外突地傳來敲門聲,她趕忙打住,頓了下才問:“誰?”
“裘仙姑,是我,掌柜的!闭乒竦倪t疑了下才道。
這房里明明就只有她一個人,偏偏又傳出她與人交談的聲響,嚇得他猶豫著這門到底要不要推開。
襲化真悶笑了聲,隨即替他開門!罢乒竦模舯诜恳呀洿蚶砗昧藛?”
“是的!闭乒竦囊贿M門暗自打量里頭,確定只有她一人,不禁毛骨悚然了起來。近來城里傳得沸沸揚揚,說她是個能視鬼神的仙姑,他不當一回事,可方才不小心聽見一些片段,教他心驚膽跳了起來。
裘化真明知他心里猜想也不點破,跟著他來到隔壁房,房里整理得差不多了,不過那血腥味還在,想開窗又怕冷著了床上還昏迷不醒的病患。
“裘姑娘,還有什么事盡管吩咐!闭乒癫色誠懇地說著。
“掌柜的可知道方才那主從三人是什么來頭?”裘化真思索了下,開口便問。
“這個嘛,我倒也不清楚,這兩三年約莫這時候他們就會上客棧買些熱食,去年還特地帶了食譜讓廚子照著做,這道菜已經成了客棧的招牌了?”
“為何買熱食?在客棧里品嘗不是正方便?”
“這我就不清楚了,前年和去年都是帶著幾樣熱食去了梅林縣,今年倒是趕得急,正午離開,二更天就進了客棧!闭乒竦膸缀跏侵獰o不言了。
裘化真輕點著頭。很好,原來是去了梅林縣……不過這說來也怪,梅林縣離重陽城并不遠,賴大老爺前些日子才去過,聽說馬車行駛約莫一個半時辰便到,這么近的距離,要是探訪友人或族人,該是要相約在重陽城見面。
除非,對方是病患,抑或者是……驀地。念頭一冒出頭,她愈覺得有道理,生者對亡者念念不忘,那必定是亡者才剛往生的幾年內,這兩三年年年到,這般想來合理極了,也許她該找時間去探探,肯定能找到蛛絲馬跡。
瞥見掌柜的似是還等著她發問,她沉吟了下,輕聲問:“不知道掌柜的有沒有聽過威鎮侯?”
掌柜的一雙細眼都快瞠裂了。“裘仙姑怎會提及威鎮侯?威鎮侯可是當今圣上的外甥,已故威武大將軍之子!
裘化真暗暗吸了口氣,覺得哏前一陣陣金光閃閃。
挖到寶了!
身分尊貴,卻沒料到他竟尊貴到這種地步,這個賭注令人分外驚喜呀。只要撈這一票,她真的可以收山,好好當她的坐館大去了。
她逕自欣喜著,余光瞥見掌柜的一臉扒糞的期待,等著她分享第一手消息,可惜她這人向來沒與人聊是非的習慣。
“對了,這位傷患的藥應該已經熬好了吧?”
她可是給了銀兩,請客棧小二幫忙熬藥兼灌藥的,一天四帖,外加給小二的賞銀,花得她肉痛,但是將從別人那里拐來的錢布施出去,感覺拉了個共犯又像是做了善事,她勉強可以接受。
掌柜的無聲砸著嘴,應了聲便轉頭離去。
裘化真嘴上笑意濃得化不開,打定主意天一亮就雇車走一趟梅林縣,壓根沒瞧見小清的臉愁得快要滴出苦汁了,而書生幾乎快要笑咧嘴,充分顯現他天生愛看熱鬧的天性。
這一夜,裘化真睡得不多,照料傷患換藥之后,她在角落的榻上睡了一下,趁著天色欲亮之前,下樓要小二先幫她雇輛馬車。
“化真,你真的要去?”小請面有不豫地問。
裘化真反身上樓,壓根沒瞧見小清的神情。“那位傷患的脈象已經穩定下來,我托小二不時替我看著,熬藥的時間注意,不會有什么問題的!
“可是化真,那個男人不是你惹得起的,要是你露出破綻,到時候你——”
“那就別露出破綻呀!彼斎恢劳偤畈皇撬堑闷鸬拇笕宋,可是人生在世,有時就是需要豪賭一把換富貴。
“還有你這當頭外出好嗎?昨兒個才有人夜襲,要是你一外出又遇襲,那該怎么辦?”
裘化真腳步一頓。雖說豪賭換富貴,但也要把命留著才有用。昨兒個那樁事,威鎮侯無心緝拿,所以受傷的賊人很順利地逃走了,掌柜的既已拿了賠金就沒打算報官,而她也不想報官,因為根本就搞不清楚對方想對付的到底是誰。
不過,要說是沖著她來的,也不是不可能,要是如小清說的,趁著她外出時對付她,她可具的是插翅也難飛了。
可是,如果不走一趟梅林縣,她哪來更多的消息拐騙威鎮侯,她至少要知道頭尾,才好應付他……
見裘化真沒吭聲,小清就知道她正在計算得失,趕忙再道:“咱們可以繼續賴在賴府里的,畢竟那匣子你一天不說在哪,賴大老爺也不敢趕人的!
“賴大老爺?”
“是呀!币娝剖腔匦霓D意,小清笑吟吟地走到她面前。
裘化真腦袋一轉,喜出望外地道:“小清,真是多虧你提點我,待會我就回賴府,讓賴大者爺派人護送我去梅林縣。”
小清瞼上的笑意凝住,難以置信地瞪著她!盎,我的竟思是要你……”
“放心,賴大老爺想要那個裝著契本的匣子,他一定會想盡辦法保護我。”契本何等重要啊,一旦遺失就無法買賣,想要出示證明,就得被官府先拿走一筆費用,得不償失啊。
想著,她動作飛快地招來小二取消雇車,交代了熬藥的細節,隨即回返賴府。
裘化真前腳一離開,掌柜的后腳就上了樓,停在花世澤房門外,門都還沒敲,就見顏奎開了門。
“有何動靜?”
“昨兒個我依著花爺的意思,任由裘姑娘問著,幾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闭乒窆鼣[笑瞼,在他猜出花爺極可能就是威鎮侯后,他的笑臉就藏不住了。
“現在呢?”里頭傳出初醒的沙啞嗓音。
“回爺兒的話,裘姑娘出門了,不過她本是要小二幫她雇車,后又取消了。”掌柜心知侯爺無心讓身分曝光,也就順其意,持著本分行事就好。
花世澤垂下的長睫在眼底形成一片陰影,讓俊美的臉覆上一層難以讀透的冷沉。
“裘姑娘真能看見鬼魂嗎?”
掌柜的眉頭微皺,雖是不解他的心思,但還是據實道:“小的也不清楚,不過打她三個月前來到重陽城,一進賴家后……”掌柜的將從客棧里聽來的各形各色傳聞一一說個詳實!斑有,昨兒個我要裘姑娘換回原房時,聽見她在房里自言自語,感覺就像是在與誰對話!
這事一想起來,他還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里頭無人?”
“確實無人!
倚在床柱邊的花世澤朝易水使了個眼色,易水給了賞銀,讓掌柜的先下樓。
“侯爺,這般聽來,越發不真實,分明是道聽途說,有人刻意起哄!鳖伩滩蛔〉馈
剛才掌柜的說的比他昨日聽到的還要浮夸,隔空取藥也就罷,還說什么她夜里會發光……那是見鬼了吧!
“顏奎,你去盯著她;易水,你去市集里尋訪跟她有關的人事,問個清楚。”花世澤淡聲道。
兩人領令而去,出門前不約而同地看了花世澤一眼,依舊從他眼里讀不出個所以然,猜不透他到底是如何看待裘化真。
馬車在官道上奔馳著,哪怕顛得裘化真想吐,她還是沒讓馬夫放慢速度。
快,她得要快去快回,畢竟梅林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境內宗祠不算少,墳墓更是多得嚇人,不加快腳步,她一天一夜也找不著。
進入梅林縣后,方巧見到一座宗祠,她二話不說的下馬車,找著守墓人探問,不過三兩句話,便見她又旋回。
馬夫不禁疑惑地問:“這兒不是姑娘要找的地方嗎?”不是跟賴大老爺說了,不知墳在何處,更不知墳主是誰?怎么才跟守墓人問過話就走了。
“這里不是,你等等往左拐,聽說那里也有一座宗祠!痹捖,裘化真便上了馬車,臉色蒼白得想要靠向小清,誰知道小清的臉色比她還差!靶∏,你也被這馬車給顛暈了嗎?”
小清不食人間物,搭馬車也會暈嗎?
小清抿著嘴,沉默不語。
裘化真見狀也不追問,打出門之后,小清就一直冷著臉不搭話,教她搞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做錯。
反正,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先找找是否有她猜想的那座墳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