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等段子訓(xùn)睡著后,她又悄悄折回來,坐在他床邊繡帕子,同時守著他。
他正病著,卻不肯讓人靠近,偏姑婆掛念他,連她自個兒都躺在病床上了,還心系著這個小主子。
為了讓姑婆安心養(yǎng)病,她才代替姑婆來。
坐在床邊,望著睡得很沉,完全沒察覺她到來的別扭小主子,她露出包容又無奈的笑容。
等他醒來,發(fā)現(xiàn)她在這兒,少不得又是一頓大罵吧?
她真沒見過脾氣這么壞的人,不過,誰讓他是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呢?
就算脾氣恁大,他們這些小奴小婢,也只能忍耐了。
。
果然,段子訓(xùn)醒來,發(fā)覺秦晴就在自己床邊,立刻火氣飆竄。“妳在這里做什么?”他瞪著對方,活像看見最厭惡的蟲子。
“該喝藥了,秦晴已經(jīng)把藥準備好了,不過在喝藥前,還是得喝點粥才行!鼻厍邕x擇對他的瞪眼視而不見,只是忙碌地將放在小炭爐上的溫?zé)崛庵喽讼,然后改放湯藥上去?br />
這是她為了讓任性的小主子,隨時都能吃到熱粥和熱呼呼的湯藥,所想出的辦法;路公公見了,還直夸她聰明呢。
“妳在這里很久了?”段子訓(xùn)瞪著圓桌,上頭除了湯湯藥藥,還有繡了一半的帕子與針黹等工具,不覺感到驚訝。
“嗯……”秦晴遲疑地點頭,怕他又要生氣。
原來在他睡著時,她一直都在他床邊守著……
除了詫異之外,段子訓(xùn)感覺胸口有股熱熱脹脹的感覺。
“妳真的很愛多管閑事耶!我不是要妳出去嗎?妳又回來做什么?”他發(fā)誓,自己真的很生氣,很想好好臭罵她一頓,但不知是習(xí)以為常,還是對她的自作主張麻痹了,他竟不太氣得起來,只有一種奇怪的──
不知是無力感還是什么的感覺,讓他原本應(yīng)該兇狠的語氣,虛軟了幾分。
“我……秦晴擔(dān)心二殿下一個人在房里,身旁沒人照顧,萬一有了狀況,那就不好了,所以才偷偷跑回來,請二殿下不要生氣……”秦晴微微縮著脖子,怯生生地道。
“生氣?哼!最好我有那么多氣好生,如果妳每回擅作主張,我都要生氣,只怕我早就給氣死了!”段子訓(xùn)諷刺她。
“咦?”秦晴意外地眨眨眼。
他的意思是──他不生氣嗎?
他臉色雖然很不太好看,但他確實沒有大聲罵人,秦晴不覺感到驚訝。
她詫異的表情,讓段子訓(xùn)很是尷尬!澳菢涌粗易鍪裁?是不是還要我趕妳出去!”
見他又開始罵人,可見是恢復(fù)正常了,秦晴奇異地安下心來。
“沒有!鼻厍鐡u搖頭,露齒一笑。
那笑容純真又可愛,讓段子訓(xùn)瞧得愣怔了好一會兒。
“!粥還熱著,請二殿下趁熱吃吧。”秦晴兩手捧起一旁的粥碗,恭敬地端到他面前。
“誰要吃──那是什么?”段子訓(xùn)斜眼瞄去,忽然頓住,兩眼直瞪著她的手。
“什么?”秦晴順著他的視線,望向自己的手,看見先前搬運小炭爐時,不小心被燙傷的紅腫。
大塊腫脹的燙傷痕跡,映在白皙的皮膚上,看起來特別顯眼。
“啊,您是問這個?”她眨眨眼,臉上的表情很是詫異。
他……可是在關(guān)心她?
“廢話!不然我問的是什么?”段子訓(xùn)不耐地低吼,臉上有著隱隱的臊紅。
“這是搬這個小炭爐時,不小心給燙著的!鼻厍缯諏嵒卮。
“誰教妳去搬?外頭那么多人,妳不會找個人幫妳嗎?笨死了!”他也不曉得自己在氣什么。
其實她笨得燙著自己,是她的事,但他就是氣,還氣到想狠狠痛罵她一頓,才感到痛快。
其實,她有沒有燙著自己,似乎沒礙著對面那位皇子……
不過見他那么生氣,秦晴只得好脾氣地,為自己的笨拙向他道歉!皩Σ蛔,是我不小心!
“哼!”段子訓(xùn)憤然扭過頭,不想理會她這笨蛋。
“既然我都辛苦把炭爐搬來了,就請二殿下把粥喝了吧?”秦晴再次捧高熱粥獻上。
段子訓(xùn)仍處于憤怒中,兩眼瞪著她,許久沒有任何動作。
他應(yīng)該發(fā)怒,把粥打翻,趕她出去,就像趕走那些煩人的內(nèi)侍和宮女一樣。
但不知怎的,看見她手上的紅腫,他的手竟不聽使喚,自作主張接過她手中的粥碗;更夸張的是,他把粥喝完了。
他告訴自己:是因為中午喝了粥、吃了藥,一覺起來,確實舒坦多了,所以他何必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這回的肉粥,我有多熬一些時間,味道是不是好多了?”秦晴看他緩慢喝下粥,一臉期待地問。
為了讓他愿意把粥吃完,她可花了不少心思呢。
“和中午煮的一樣難吃。”雖然嘴里這般惡毒說著,但他還是吃光了粥。
秦晴欣喜地接過空碗,換上滾熱的湯藥。
“藥很燙,我先吹涼!彼龑幨炀毜氐谷胪肜,然后小心吹涼。
這幾日她都衣不解帶照顧病倒的姑婆,已經(jīng)很有經(jīng)驗了。
段子訓(xùn)定定的,看著她忙著吹涼藥湯的認真神情,詭異地沉默了;他微瞇著兩只說不出是冷漠,還是懶得搭理的幽黑眼眸,一徑兒盯著她。
“呃,好……好了,湯藥已經(jīng)涼了!彼擅茨菢佣⒅?
秦晴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急忙將湯藥遞給他,結(jié)果差點打翻藥碗。
可更令秦晴驚訝的是,段子訓(xùn)這回也不啰嗦,接過藥碗一口飲盡,然后還朝她伸出手。
“什么?”秦晴眨眨眼,盯著那只上翻的手掌。
“糖飴呢?”他惡聲惡氣地討糖,活像她早該雙手奉上,卻玩忽職守。
“啊,在這里……”秦晴趕緊解開隨身的小荷包,從里頭取出她最喜愛的桂花糖飴──幸好她忙得沒時間將糖飴拿回房里放。
不過──他中午不是還因為她拿糖喂他,而暴跳如雷嗎?這會兒為何又要糖?
“二殿下,桂花糖飴在這里!彼〕鎏窃r放在掌心,讓他自行拿取,但對方卻動也不動地斜瞄她。
“放進我嘴里!倍巫佑(xùn)像沒長手似的,張開嘴,要她服務(wù)到家。
秦晴沒心思去猜測他的詭譎善變是怎么回事,直接聽命將糖飴放到他嘴里。
反正她只要將他伺候得妥妥貼貼,讓疼愛她的姑婆在病榻上也能放心,那她就算不辱使命了。
順利讓段子訓(xùn)喝了粥也服了藥,秦晴輕手輕腳地,收拾桌上的湯碗,準備端回御膳房里。
段子訓(xùn)含著糖飴,瞧她一副準備離開的態(tài)勢,忽然像不經(jīng)意似的開口:“今日的粥……味道太淡,明日多調(diào)些味兒!
聽他這么說,秦晴睜大眼,詫異地看他半晌,興奮感才遲鈍地慢慢擴散開來。
他的意思是──
他明日還愿意讓她來服侍他?!
太好了!姑婆一定很高興!
“嗯!我知道了,我會多加點味兒的!鼻厍缑佳蹚潖,紅嫩的小嘴兒勾起,黑亮澄澈的眼珠子,透出強烈的歡欣。
段子訓(xùn)瞧見了,不禁眼眸轉(zhuǎn)柔,一直故意裝出的傲慢面孔,也不由得放松了。
“我愿意讓妳服侍,妳這么開心?”他心里不免有點好奇,她真如此關(guān)心他?
“嗯!因為我姑婆,最關(guān)心二殿下您了,如果您肯乖乖用膳吃藥,那我姑婆就很開心;我姑婆開心,我也就會開心!彼禋獾匦χ。
段子訓(xùn)聽完,臉上的笑陡然僵住。
原來她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秦嬤嬤!
這個笨丫頭,簡直是──
可惱!可恨!
。
那天的事,徹底惹惱了段子訓(xùn)。
為了不讓秦晴好過,他把她喚到了跟前來,幾乎凡事都點名要她做。
“茶──”剛跟著師父練完武的段子訓(xùn),滿身大汗,口干舌燥。
可他才開口,秦晴就已將沁涼的冰鎮(zhèn)酸梅湯送上!岸钕抡堄盟崦窚。”
段子訓(xùn)接過來,一口飲盡,解了口渴,隨手將杯子遞還,而她則極有默契地接下來,放到一旁。
段子訓(xùn)覺得滿臉黏膩,只想立刻有條布巾可以擦臉。
“請用布巾!币浑p小手早拿著以井水浸濕、冰鎮(zhèn)過的布巾等候在一旁。
段子訓(xùn)沒有伸手去接,只是閉上眼,等對方伺候。
秦晴熟練地拿著涼涼的濕布巾,沿著他的臉龐輕輕拂拭,除了擦去汗水,也拂去灰塵與躁熱。
段子訓(xùn)舒暢地嘆了口氣,他正在發(fā)育,這陣子長得很快,練完了武,立刻感到肚饑!拔乙ぉぁ
話沒說完,秦晴已送上準備好的點心。
金銀酥卷、肉末燒餅、核桃酪、豆沙涼糕。
兩道咸、兩道甜;兩道熱、兩道冷,全是他偏愛的。
饒是宮里公認最難伺候的二皇子段子訓(xùn),也不禁滿意地勾起嘴角。
一開始,他只是想為難對方,想整得她手忙腳亂、哭爹喊娘。
可沒想到她年紀雖小,手腳卻利落得很;漸漸地,他習(xí)慣了她的存在,進而依賴起她,只是他自己毫無所覺。
待段子訓(xùn)休息得差不多了,路公公才上前提醒他:“小主子,該上御書房讀書了,太傅正等著呢!
“唔!倍巫佑(xùn)吞下最后一口點心,接過秦晴送上的濕布巾擦過手和嘴,便起身準備上御書房。
他雖打小備受嬌寵,卻沒因此變成只知享受的廢人;他自律甚嚴,對于練武和讀書這兩件事,從不荒廢。
“秦晴,妳跟我一起去,替我磨墨!彼^也不回地命令。
“是!敝髯佑辛,秦晴當(dāng)然只能乖乖跟著上御書房,充當(dāng)他的書僮。
可另一方面,她也能借機跟著讀書習(xí)字,所以其實很高興。
本來是蓄意折磨的開端,卻演變?yōu)樾斡安浑x的朝夕相依。
日子一天天過去,連段子訓(xùn)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對秦晴的依賴,已經(jīng)到了無比強大的地步。
可就在他依賴日深之時,分別之日,卻到來了。
那是他們十二歲那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