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氣氛良好,吃到九點結束時,姊姊臉上始終都帶著愉快的笑容,吃下的食物也比平常多了一些。王子齊輕易獲取了姊姊的好感,讓孫湉湉見識到了他的交際手腕有多么高超。這個高高在上、一輩子都活在別人服侍中的少爺,居然可以體貼人到如此細致的地步,真可說是無微不至了。
仔細注意著姊姊的需要,觀察著她對食物的喜好,在姊姊情緒無預兆的突然陷入低迷時帶動話題,找到姊姊感興趣的部分,就根據那個話題去深入。旅游和珠寶設計是姊姊這一年來的生活重心,而王子齊居然也能侃侃而談,像是對這兩樣也頗有涉獵似的……
「不,我只是偶爾翻閱相關雜志,所知不多,全是拾人牙慧,賣弄的也全是皮毛、其實沒有半點真材實料!雇踝育R在面對姊姊的盛贊時,老實的說道。
他得到了孫微漣很高的評價,包括「誠懇」這項幾乎不可能配備在商人身上的美譽。
老實說,孫湉湉聽了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姊姊晚上該幾點用藥?然后,又因為自己這個不應該且不厚道的想法而為之慚愧不已,頭都低下來了。
兩個小時的用餐時間里,王子齊與姊姊兩人相談甚歡,而她乖乖在一邊安靜作陪,希望他們將她當成身邊的布景,盡量不予理會。有必要的時候,她當然會善盡附和、微笑、點頭的責任,他們也很善體人意的依她了,所以這一頓飯吃得皆大歡喜。孫湉湉跟王子齊吃飯從來沒有這么放松過,于是很阿Q 的開始幻想著下次如法炮制的可能性……
用完餐之后,結帳出來,孫微漣突然對王子齊道:「子齊,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嗎?只要五分鐘就好!
王子齊沒有多問,點頭道:「四樓有間鋼琴酒吧,去坐一下?」
孫微漣將房間卡片遞給孫湉湉,對她道:「湉湉,妳先上去。我一會就回房,可以嗎?」
孫湉湉點頭接過,看了王子齊一眼,說道:
「你們直接去四樓吧,我自己上去就好,不會迷路的!顾阑诩澥匡L度,王子齊會考慮先送她上去,再陪著姊姊去四樓。她幫他省了事。王子齊定定看了她三秒,笑了笑,伸手輕撫她臉,低下頭在她唇邊印下一記禮貌性的輕吻,低喃道:「我晚點打電話給妳!
她垂低頭,不讓任何人看到她發熱的臉,無言的點點頭。
今晚就這樣結束了……這是她期望的。沒有秋后算帳,沒有逗弄,沒有兩人獨處的提心吊膽,因他的存在而坐立難安……
可,就這樣結束了,是真的嗎?好不真實的感覺呢。
心頭空空的,不知道為什么竟覺得有些失落……
她想,今晚她可能喝得有些醉了,才會胡思亂想起來。
算了,回房洗漱洗漱,小睡一下,什么亂七八糟的感覺都會消失不見。她現在,只是太累了而已,才會多愁善威起來。對,就是這樣!
回房睡覺去吧。
孫湉湉沒有順利回到房間。
她在六十六樓的電梯門口遇見了剛把張華琳送回房間的向南。
然后,在他的邀請下,他們來到六十六樓的公共休息區談話。
向南當然知道孫湉湉不會好奇于他為何會出現在這里,但她肯定會想知道她的好朋友張華琳的相關消息,所以她沒有辦法拒絕他的邀請。更幸運的是,她身邊那兩名總是如影隨行約助理難得的都不在,讓他第一次得以在沒有第三個人存在的情況下,與孫湉湉對談。
用夸張一點的話來形容: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也不為過。從他開始調查孫湉湉開始,就沒聽說過她有落單的時候。后來成為她的鄰居、
認了師妹與學妹,順理成章的得到了拜訪孫宅的通行證,也始終都被孫湉湉當成孫月她們的朋友,而不是她孫湉湉的朋友。
不管他如何不著痕跡的努力拉近距離,都不得不承認孫湉湉從來沒有打算當他是朋友。她對他的定位就是孫月與孫宜平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并不等于也是她的朋友。
她的想法一目了然,也表現得理所當然,似乎從來不覺得冷待一個滿心想跟她做朋友的人是件失禮的事。
向南不知道這應該算是貴族的傲慢呢,還是她生性如此?
從他習慣性對貴族充滿惡意的想法而言,他初時當真是認為孫湉湉的冷淡是貴族的臭脾氣使然?墒牵S著接觸的時間多了,也見識過她與其他貴婦名媛往來的樣貌之后,向南不得不改變看法。這個孫湉湉,天生就是這樣冷淡,就算進宮覲見皇帝陛下,也不會讓她的臉上展現更多熱情。
她很冷淡,但并不無情。她是孫月和孫宜平的上司,三人間卻有著比一般雇傭關系更緊密的聯結。
以前向南并不知道「家生子」這三個字是什么意思。他雖然有一半的R 國血統,但一直不是在這個國家長大,只有在初三到高中那四年時間,叛逆的離家出走,來到R 國自力更生,主要也是為了徹底將自己的身世搞清楚;對這個國家的歷史雖學了一些,也不過是用來應付考試,考完了也就拋諸腦后了。孫宜平有一次無意脫口說出:「我家小姐是活古董,說起來,我們也是,只不過沒那么值錢罷了。我們這種古老的對象,叫作家生子、大丫鬟!
向南是個博學的人,他也自認對于學習而言,自己是非常貪婪的,只要是知識,他都愿意去學習去涉獵,他不能忍受無知。可是對于R 國的歷史,他確實無知,就像個外國人……只因為自己身世的關系,他對這個國家的種種充滿排斥。
向南難以想象孫月、孫宜平這兩名女子竟然是孫湉湉家族的家仆,世世代代的那種。不敢相信這種違反人權的奴隸制度明明早就被廢除了,可是竟然還活生生存在于這個年代!更不敢相信如此優秀的兩名女性竟然毫不反抗,就這樣聽從家人的安排,甘愿成為孫湉湉的附屬!雖然,向南思考的重點從來就在孫湉湉身上,而他想的是:孫湉湉雖然天性冷淡,但卻非常隨和,她幾乎什么都聽那兩名丫鬟的安排。并不是說她沒有主見,事實上她是個意志力非常堅定的人,所以這才更顯得奇怪!更別說兩名丫鬟還是她們家的家奴,地位又比現代的雇傭關系更低一
些(至少他是這么想的)。
貴族的世界,到底是個怎樣的世界?他不懂,而更不懂的是孫湉湉……
今晚他的情緒起伏太大,因為無知而產生的問號太多,讓他覺得煩躁,也讓他原本甚有把握的計劃,如今都變得不確定起來。而飲得過量的
酒精,又助長了這一切!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所有計劃的前提,都是在最大的限度內了解你要對付的人?墒牵l現自己了解的還是太少了,難怪近兩個月以來總是一事無成。太過慘重的挫敗感,在今晚爭先恐后的喧囂起來,擾得他頭痛不已。
光是一個孫湉湉,他就覺得無從分析起,靠近不了她是個無法克服的問題。而另一個相對簡單些的張華琳,卻也不像尋常富家夫人那樣潑蠻,
行事張揚卻還是有著氣度與自矜,面對著自己失敗的婚姻,以及丈夫外頭的女人,坦然,而又高傲,不讓人看見她有絲毫狼狽。
遠在天邊的孫湉湉,如今單獨一個人站在他眼前,連他自己想來都難以置信。如果說這是今生唯一的一次單獨見面的機會,他也毫不懷疑。
「你的意思是,華琳今晚意外見到了她先生的女性密友,而且還爭相競拍了一件玉器,然后失敗了?」
「是。在喊出的價碼已經超過玉器本身的價值十六倍以上之后,華琳放棄了!瓜蚰系男乃疾]有放在張華琳身上,幸好一心二用對他而言并不困難。他專注的目標是她,從她的外表到她的性格臆想,只消分出兩分心思應付所有與張華琳有關的話題便綽綽有余。
「那么,她現在人在房里是嗎?」
「是的。她喝醉了,她的助理在房間里照顧她。如果妳想拜訪她的話,明天下午會是比較恰當的時間。」向南看出了孫湉湉可能的念頭,直接幫她打消掉。如果沒有打消孫湉湉拜訪張華琳的念頭的話,那么接下來被打發的人就是他了,這可不是他希望見到的。
孫湉湉頓了頓,點頭。認為這場短暫的談話應該結束了。
「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所以?」向南聽得出她告別的意味。這位冷淡的小姐,隨便打發人時都不會有一點不好意思的嗎?
「所以,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晚安。」雖然向南渾身散發著「還有話要說」的氣息,但孫湉湉并不認為兩人的交情有好到可以隨意談天說地的程度。
向南沒有順著她的話說晚安,他不認為今晚到此為止,那么她當然還不能走!肝乙詾,我們至少是朋友了。」他笑笑,向她走近。如果彬彬
有禮對她沒有用,那就按照他的方式來。
孫湉湉的背后是落地窗,沒有多少退后的空間;而她也沒有退,只是直視著他的眼,靜靜的,沒有絲毫慌亂,也沒有畏怯。
「湉湉,其實我一直很好奇!瓜蚰纤菩Ψ切Φ谋平騺黻柟忾_朗的俊顏上像蒙上烏云一般,陰沉得迫人!府攰叢辉傧駛訓練有素的完美閨秀時,會是怎樣的表情?我很想撕開看看呢。」
「我卻是不好奇的!箤O湉湉慢慢開口說道,一字一字的咬音清楚,望著他的目光沒有任何震動,也不因為他沒有征求她同意就擅自叫她名字
而出言抗議,眼下,那些都不重要。「對于你的各方面。」
她對他沒興趣,向南早就知道了,可是真聽她親口說出來,又是另外一種感受。他以為他并不在乎的,畢竟當初接近她也不過是因為她是王子齊的未婚妻,想逗逗她、玩笑似的想給王子齊制造一些麻煩罷了……
好吧,他承認那是美男計,非常失敗的一招,在于從前太過無往不利的情史給了他自大的心態;而他又太看不起這些關在家里沒見過世面的千金小姐,覺得沒半點挑戰性,所以一開始就意興闌珊地,以為隨便逗弄一下,就算得不到芳心,也可以動搖她的意志。
這不是很嚴密的計策,也并不勢在必得,只是玩玩而已?墒,當她真的將他視作路人甲時,擺不平的卻是自己的心了。
要講出什么樣的話,才可以成功看到她變臉?他不確定,不過他卻知道全天下的女人都會為那老掉牙的三個字為之動容……
「我愛妳,湉湉。」他緊緊看著她,微笑地道。
一個女人,面對可能是生平第一次被告白,該是怎樣的表情?
孫湉湉沒有閃躲,與他對望,眼中閃動著探究的光芒,不喜不怒不羞不躲,如果她有那么一點點好奇心,也只是出自于想知道他突然對她告白是想得到什么。
向南笑!肝沂堑谝粋對妳這么說的男人,對吧?」他伸手想碰觸她肩上的秀發,但她退了一步躲開。
「我知道妳認為我只是在開玩笑,可是,若并不是玩笑呢?妳會不會考慮給我機會?」很想碰觸她,就算是一繒秀發也好。可是她的肢體語言寫著拒絕,他也不是強求的人……
至少沒有強求到像個登徒子。
「不會。」孫湉湉冷靜的回答他。很短的時間內認清了情勢,如果她堅決將緘默保持到底的話,這個男人也將會糾纏她到底。她發現,他似乎
也喝了不少酒,正在縱容自己的任性,她必須冷靜應對,安靜是沒有用的。
「為什么?因為我不是貴族?還是因為我沒有錢?或者是因為我不是王家未來的家主?那如果我有呢?如果我是呢?我向南也依然是向南,但妳卻可能就會允許我碰妳,妳就會把我當成丈夫候選人,妳長在頭頂上的眼睛就可以看到我的存在了,是嗎?」
「原來你只是想發牢騷!箤O湉湉疑惑地問:「可你怎么會認為我會是恰當的聽眾?」
「為什么妳不恰當?我剛才說我愛妳,妳打算堅決忽視到底嗎?不要逃避現實!」他的口氣不正經,但眼神卻很駭人。
「現實是,如果你愛我,那又與我何干呢?」
向南愣住了。如果剛才失控的言論,都可以稱之為發酒瘋或藉酒裝瘋的話,那么,她冰冷的回答就是最神速的解酒劑,直接讓他透心涼。當他下意識的想指責她的冷酷時,卻發現這樣的回答,其實是似曾相識的……在若干年前,有一個女孩……
或者更多的女孩,曾經對他告白過「我愛你」,對于那些在無數次拒絕之后,仍然窮追不舍的人,他不耐煩到極點時,響應的話,不就是這樣類似的字句嗎?
對啊,自己是怎么了?真的是醉了,才會在她面前執意發酒瘋,還恨恨的為著她不肯在「我愛妳」這件事上禮尚往來的給予回報而發火,完全忘了這種單方面的告白與她何干;更忘了,他隨口說出的「我愛妳」只是逗她玩的玩笑而已……對吧?有什么好在乎的呢?又想從她身上得到什么回應呢?
自己是怎么了,弄了個玩笑沒整到人,竟覺得自己是個可憐的受害者?
一定是太醉了……
他突然覺得索然無味。
「妳真冷淡,湉湉……當然,我知道妳不會允許我這么叫妳,可是妳管不了我,就像我管不了妳永遠不會當我是朋友……」他擺了擺手,退了兩步,像是言盡于此,可在轉身前卻又開口對她道:「妳拒絕我,可,妳又怎么知道我不會成為妳最忠誠的朋友、最值得依靠的朋友、或者最有用處的朋友?也許我甚至是個貴族呢!」這個男人磁磁念念的重點,始終都在「貴族」兩字。很怨念、很鄙視、很痛恨……但就是無法不去說出這兩個字。
「你不會是我的朋友,原因之一是性別,原因之二是性情。」這些都與身分無關。
「哼!」他冷哼,像是對她說的理由一個字也不信。
「我沒有男性的貴族朋友!顾苷\實的說道。
向南被這個有力的證據砸得連呼吸都顯得困難,所有火爆張揚的氣場當下一斂,整個人像是縮小了,再無絲毫霸氣可四處散發。
「王子齊不算嗎?」色厲內荏氣虛。
「他是我未婚夫!谷绻皇牵敲此簧膊粫懈蚪坏赖囊惶。
沉默就此在兩人周遭蔓延,主要是向南終于停止攻擊……或者說是喪失戰斗力更恰當。
然后,向南終于嘆口氣。「好吧,到此為止!
「所以,再見?」孫湉湉并沒有放松對他的警戒。
「嗯,再見!顾恍,對她揮揮手,轉身欲走。就在她壓抑在胸臆的那口氣還沒有來得及吐出來時,他倏然回身,像一陣疾風似的沖到她面前,在她唇角竊了一記吻,然后更快的飆走。孫湉湉臉色發黑的瞪著向南消失在轉角處,覺得原本還算快樂的一天竟以這樣的方式做結尾,實在糟糕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