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期后,本來就要好的兩家更加親近,因為之前見了兩次不干凈的東西,王大娘讓王紹挑個時間帶傅茜到廟里上上香。
這一次兩人就沒去天靈宮了,反而到城里一個小佛寺,正好就在城東三街的街尾,雖是個小佛寺,但因為城東是有錢人住的地方,這小佛寺也被打造得金光閃閃,十分耀眼,寺外則是用石板鋪路,一旁的庭園景色也全是出自名家之手。
因為景色好,相約而來的未婚夫妻也不少,不過王紹跟傅茜這一對還是引人注目了些。
「紹子哥,你這些天都在忙什么?怎么黑了這么多?」傅茜有些心疼地說,眼前的王紹可是黑瘦了不少。
王紹笑了下,昨兒個他娘看到他才罵了一頓,說他怎么把自己曬得跟黑炭似的,想要在成親時嚇死誰?
這些天都在山里、路上奔波著,苒加上時近中秋太陽大,這不就曬得黑黝黝的。
「沒什么,過些天就好,你這幾天都在家里做什么?」那些案子的事他不想讓她知道太多。
「就是吃吃喝喝,奶奶什么都不讓我做呢!垢弟珩灏櫛亲印
「這還不好?」王紹伸手點了一下她的額頭,小沒良心的,大伙都在努力調養她的身子,她卻一臉嫌棄。
傅茜努努嘴,她也不是不識好人心,只是連個碗都不給她洗,這就有些夸張了。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地進了佛寺里,拜完了菩薩走出來后,兩人就順道繞到后院的錦鯉池,買了一小袋魚飼料到池邊喂魚。
錦鯉池很大,里面種滿了蓮花,此時雖已入秋,花仍盛開著,配上優美的景色,讓人看了心情就舒爽。
傅茜正開心地看著錦鯉全聚過來貪心吃東西的時候,王紹正好瞥向了對面,然后一愣,對面是一對年輕夫婦跟一個很眼熟的人——陳春生?
挪動了幾步,他繞過遮住視線的花叢,定眼一看,確定了是陳春生沒錯,旁邊那對夫婦他也有印象,正是陳春生的妹妹跟妹婿,他們剛好也來寺里?
之前王紹派出去跟著陳春生的人,每次給的回報都是沒有可疑的地方,他想也許是自己想太多了,也就沒讓人繼續跟著,沒想到卻在這里遇上,王紹的目光停留在陳冬兒高聳的肚皮上,猜想他們應該是為了孩子來上香的。
這么一想,王紹就沒把他們繼續放在心上,只是看日頭越來越盛,對傅茜勸道:
「剛好要中午,我們就順便在這吃個午食吧!固柼,怕曬暈了她。
「好啊,聽說這個菩安寺最有名的就是他們的素齋,他們的廚師,聽說能煮出九十九道豆腐菜呢!垢弟缭缏犎思艺f過菩安寺的豆腐素齋,不過這里的素齋也是不便宜,所以她一直沒有機會來品嘗一下。
「以前吃豆腐吃得還不怕?」王紹喜歡吃的是肉,也許是因為軍營里頭待久了,就喜歡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過……目光掃過傅茜,他有些煩惱地抓抓下巴,她應該不會喜歡自己這樣吃東西的習慣,這幾天他可沒少被娘親罵。
王大娘當然罵啊,肉好吃沒錯,誰不知道?不過人要活得健康,不能光吃肉啊!
以往王紹回村子住的時候都跟家里吃,他什么都吃,王大娘也不知道兒子的壞習慣,是到了城里第一晚,兒子就從外頭買了兩道肉菜,燉蹄膀跟鹵豬肉,配上她帶來的腌菜也是一頓美味的飯菜。
原本以為就頭一天吃點好的,哪知王紹天天都買兩道肉菜回家,瞧兒子一口肉、一口酒,差點沒把王大娘給嚇死。
不是舍不得他吃,只是王大娘還記得以前村子里的王地主,他就是愛吃肉又愛喝酒,最后某個晚上吃飯的時候,突然全身一抽,就這么倒下去了,以后就成了個躺在床上的癱子,生生磨了半年的時間才走了。
從那之后,王紹身上的銀子就都給王大娘沒收了,只留一兩的閑錢給他,還不準他再從外面買肉菜回來,桌上就是一道她自個煮的肉菜,弄得王紹最近吃飯都不香了。
或許這也是他變得又黑又痩的原因之一,為此,他不得不想辦法留在外面吃飽飯才回家,尤其是吃肉,不過他娘也不是省油的燈,幾次見他都在外頭吃了夜食才回來,他娘干脆拎著個食盒送到衙門去給他了。
「當然不怕,家里豆腐賣得好,有時候自家都不夠吃,怎了?」傅茜瞧他臉色有些怪怪的便問道。
走上魚池跟后院齋堂相連的小橋,小橋兩邊只有高度到小腿的柵欄,又架在水面上,王紹想也不想地牽起她的手,護著她一塊過橋。
「沒什么,只是我喜歡吃肉多過于吃菜!顾堰@幾天的事說給她聽。
傅茜臉上紅紅,聽著他跟王大娘斗智斗勇就為了吃肉這事,咯咯地嬌笑著,笑聲清脆,引得王紹也跟著無奈一笑。
「你當聽戲?」笑得他心里都軟軟的。
傅茜笑嘻嘻地說道:「大娘是為你好嘛,這樣對身體才好!顾墒呛苜澇赏醮竽锏淖龇ǖ,傅家的飲食通常都比較清淡。
他當然知道,只是十幾年的習慣下來,突然讓他改,怎么可能?
「看樣子你以后也會這樣!
傅茜吃吃一笑,頭點得開心,「那是當然!瓜乱庾R地回了以后,才知道他說的以后是指兩人成親后,微微羞赧了下,嬌嗔地瞪他一眼。
王紹也回她一個爽朗的笑,「走吧,這素齋可香得緊又做不多,晚去了就吃不上了!箖扇诉呎f著邊走遠了。
此時陳春生沉著臉從轉角走出來,身后還跟著陳冬兒跟她的丈夫,三個人臉色都不是很好。
「大哥……」陳冬兒憂心忡忡地看向陳春生。
「應該是湊巧遇上的,別想太多!龟惔荷厮睦锔杏X沉重,目光從妹妹的肚子上掃過,嘴角抿了下。
「大哥,秋生他怎么辦?」陳冬兒咬著下唇,臉色有些蒼白。
「秋生這陣子都沒出現,我也一個多月沒他的消息了!瓜氲降艿芮锷,陳春生也是心急如焚,以前秋生都是半個月就會跟他傳遞一次消息,這次半點消息都沒有,而且還連續出了兩樁命案,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冬兒,你別著急,可能是這陣子風聲緊,他才沒有跟我們聯絡,再一段時間,再一段時間不見秋生……我就去找他!龟惔荷矒崴D頭對她丈夫王大壯說:「大壯,冬兒就快生了,你多顧著她,有什么事就到我家來喊一聲!
王大壯點點頭,一臉老實人的憨厚模樣,「大哥你放心,我會看著冬兒!蛊拮佣亲永锸撬暮⒆,他自然也是十分上心。
「大哥,你說……他們都死了,秋生他……」陳冬兒一想到前兩個命案心就一顫一顫的。
陳春生低下頭,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擔心的也是這一點,該死的!老天爺就不能放過他們家嗎?
「都是我們的錯,應該勸他的、應該勸他的,就算要報仇,也不該跟那些人混在一起,搞得如今變成這副模樣,該怎么辦。俊龟惗瑑罕瘡闹衼,捂著臉哭。
「冬兒,肚子里還有個孩子,你別這樣!挂娖拮涌薜脗模醮髩咽肿銦o措,笨拙地拍著她的背部安撫她。
陳冬兒卻哭得更傷心了,她想著自己如今過著平靜的生活,秋生卻生死不知,內心的愧疚都快將她給淹沒了。
陳春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只是秋生個性固執,怎么勸都勸不聽,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秋生一條路走到黑,如今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要是爹娘都還在……該有多好?」哭著哭著,陳冬兒就想起了早逝的父母,心里恨死了那些害死父母的人。
陳春生嘆口氣,「別說了,你不顧著自己,也得顧著孩子,回去好好休息,這事我來處理吧!
陳冬兒也只能點點頭,兄妹兩人就這樣分開來。
陳春生帶著沉重的心情回到家里,回家后還怕妻子發現,不敢表露出任何異狀。
直到夜深人靜,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察覺妻子在一旁動了動身子,怕吵醒了她,他安靜半晌才輕輕地起身,披上衣服走到外面的小院子坐著。
看著天上的月亮,陳春生忍不住也紅了眼睛,難受地捂著臉小聲痛哭著,都是他沒用,才會保不住弟弟,讓他走上了歪路。
回想起幾年前的往事,陳春生心底還是忍不住感到恐懼,那時小山村接二連三出事,而最后的那一夜,滾滾而來的河水眨眼間就淹滿了整個房子,黑夜中,爹娘將他和弟妹放進家里洗澡的大木桶中,才十三歲的秋生跟十歲的冬兒都跟他綁在一起,然后父母就推著木桶送他們離開。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夜,望過去全都是水,黑夜中不時傳來村民的呼救聲跟哀號,還有很多跟他們一樣被父母放在木桶中的孩子,而他們的父母卻慢慢地被水淹沒,看不見蹤影。
那一夜的小山村跟人間煉獄沒什么差別,白天看得更清楚,那些以前會拍著他的肩膀喊好小子的叔叔、伯伯的尸體都漂在了水面上……
他們在木桶中不知道漂了幾天,河水終于退下去,地上只留下滿目瘡痍,還有活下來的人的哭聲。
想到那一幕幕,陳春生抱著腦袋,緊咬著牙關,怕自己的哭聲吵醒了妻子跟小孩,他就像個無助的孩子,哭得全身發顫。
哭著哭著,他好像聽到了什么聲音,瞬間抬起頭仔細聽著——
門外真的有聲音!是連續三下的敲門聲,然后又是分開的三次敲門聲!
是秋生!
陳春生腦海中閃過這想法,身體已經沖出去打開大門。
深夜中,開門的聲音有些剌耳,他急躁的動作緩和下來,盡力輕聲打開門。
借著月光,他看清了站在門口的人,果然是他弟弟秋生!
陳秋生臉色十分慎重,左右張望了一下,確定沒看到什么人之后,才拉著兄長進門,然后輕輕掩上。
「秋生!你到底是發生什么事了?怎么這么久都沒消息?你沒事吧?」陳作春生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掃過,確定沒有什么傷口之后才微微心安。」
陳秋生心里一暖,「我沒什么事,最近他們看我看得嚴,我沒辦法脫身跟你們聯絡,這陣子有發生什么事嗎?」他今晚是好不容易找了機會溜出來的,要快點問到他想知道的事后離開。
「鄭虎死了,你知道嗎?還有一個月前,也有一個人死在山神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陳春生壓著聲音問他。
陳秋生聽到這兩件命案時臉上的表情很淡定,彷佛早就知道了一樣。
陳春生看弟弟這樣更害怕,「秋生,收手吧,官差都找上門了。」他哀求地看著弟弟。
月光下,陳秋生眼底也有壓抑的悲傷,他定定地看著哥哥,緩慢地搖頭,「來不及了,大哥,以后你好好照顧自己跟冬兒!瓜氤樯?那是不可能的,而且最重要的仇人都還沒有得到報應,他怎么可能收手?
他沒有告訴大哥,這曲州上的每一條官道都被軍隊給管制了,每一個縣城都進駐了不少兵力,這是官府不打算再放過逃跑的山匪的意思,如今沒有身分證明文書本就寸步難行,即便想翻山越嶺,偏生這一帶的山脈全都是相連的,若是莽撞闖進去,只怕會迷失在山中。
不過這樣也好,他所想的事,也快要完成了。
「秋生啊,哥求你了……」見弟弟說不聽,陳春生的眼淚又淌了下來,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就怕他突然消失一樣。
陳秋生沉默不語,好一會兒之后,才慢慢又堅定地把陳春生的手給撥開,「你保重!」
趁著陳春生還沒反應過來,他轉身打開大門就沖了出去。
陳春生愣了一下,趕忙追上去,可追出門后,只能看到弟弟的背影遠遠地消失在黑暗中。
「秋生!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