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照照心一緊!
李衡修長大手閑閑一揚。
雪飛已宛若大鵬展翅般憑空一躍,踹飛了尚未反應過來的湯渤,眨眼間就將小犢兒抱了回來,扔進了驚喜交加的馬藤懷里。
——噫,這是什么神展開?
看見曹照照張大小嘴傻乎乎地看著自己,雪飛頓了一頓,難得解釋!皥D省事!
她還沒來得及對雪飛比出一個“你厲害”的豎拇指,忽聽身旁的高大男人昂然朗聲道——
“小湯村里正、村長何在?”
方才被震懾住的村民又騷動了起來,慢慢的,終于有一高一胖的中年漢子走了出來,眼神在對上李衡的剎那有一息的閃躲,而后又挺胸大聲道——
“來我小湯村作亂,違我小湯村的規矩,還對我村民喊打喊殺的,自該受我村規懲戒——你等還有什么可狡辯的?”
“大理寺辦案!”李衡修長大手驀然展開,露出掌間那只渾厚凝重威儀赫赫的赤金魚符!氨竟倮詈,大理寺卿——爾等,看清楚了。”
話聲甫落,四周霎時一靜……
“大、大理寺?”
“大理寺卿?!”
“怎么可能……”
“誰人又去上報的?”
“大理寺卿不就是那位……”
“——傳說中能斷陰陽的閻羅?”
小湯村民紛紛面露倉皇畏懼心虛之色,有人瑟縮地后退了兩步,還有更多的人跪伏了下來嚇得磕頭作禮。
“大……大人……”
里正和村長則是驚愕駭然地張大了嘴巴,雙膝發軟,哆嗦地指著他——
“怎、怎么會?”
“不可能!”
“——好大的膽子,竟敢假冒大理寺卿大人的名頭?”
里正和村長本慌了手腳,卻聽方才被踹飛了跌落老遠,好不容易才艱難爬起身的湯渤嘶聲獰笑高喊……
“此人在胡言誆騙!他只是想我們饒他一條狗命!”
里正二人忽地像是被點醒了般,兩人冷汗涔涔漲紅驚懼的臉霎時也變得狠戾決絕——
對,眼前這人定是假冒的!
堂堂大理寺卿怎么可能親身犯險,來到他們這個幾乎是三不管地帶的窮鄉僻壤追查案子?
即便就算他當真是……今日既來到了小湯村,落入了他們手里,也只能充作是“贗品”那般任人宰割!
因為小湯村的秘密,絕對不能泄漏出去,今天他們這些生人都得死——還有背叛小湯村的馬藤父子——
要怪,就怪他們不長眼,生門不走,自己撞上死門來!
“小湯村諸位,你們當真執迷不悟,確要一條道兒走到黑?”李衡神色沉靜,目光冷然。
數十名小湯村民看著他們只有寥寥幾人,原來的敬畏害怕又漸漸被豁出去的狂熱取代了。
對啊,就算是名滿天下的大理寺卿又如何?
落難的王孫公侯尚且任人魚肉,何況不過是個官兒?只要今日被絞殺在此,消息傳不出小湯村,土坑一埋,誰會知道死的是誰?
“小湯村近年來有紅衣僵尸出沒,這是連縣衙都知道的事兒。”消瘦陰郁的里正和村長交換了一個眼神。
里正摸著短須,三角眼精光微露,故作搖頭嘆息道:“……李大人不幸在小湯村慘遭紅衣僵尸所害,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小老百姓……也無能為力!
曹照照眨眨眼——哇塞,這是劇本都寫好了?
湯渤捂著劇痛欲裂的胸膛,強忍著翻騰嘔血的沖動,陰狠冷笑道:“寺卿大人,你莫不是以為只憑著你們區區幾人,還有馬藤這反骨的狗驢,就能從我們全村人手底下逃走?”
曹照照看著他,再回頭看了看自己這頭的大內高手,聞言頓時陷入沉默。
這個,很難說呢……
“膽大妄為,目無王法,你們就不怕禍及妻兒嗎?”李衡挑眉反問道。
湯渤不屑地抹去了溢出唇邊的血絲,嗤道:“就不勞李大人操心了,只要你們一死,就什么麻煩事兒都沒有了,長安那么遠,這山里隨處一埋,等到你們都化為白骨了,也沒人能找得到你們的下落!
李衡望向里正!皽镎,你不想追究你兒究竟是何人所殺了?”
湯里正一僵,臉上老謀深算貪婪笑容消失,掠過了一抹恍惚和憤恨。“你——你知道殺我兒七郎的兇手是誰?不,你的意思是,你……當真抓得到紅衣僵尸?”
一聽到這句話,小湯村其他人也開始面露希冀,急忙忙交頭接耳、竊竊議論了起來。
他們去歲冬日至今,大半年來被這每逢雨夜便出現的紅衣僵尸嚇得人心惶惶,寢食難安,陸續有十幾戶人家已經受不了這樣鬼魅恐懼的陰霾籠罩,不顧一切地逃離了小湯村……
雖說村長等人已再三壓制,當以大事為重,可是涉及陰司厲鬼僵尸,誰人不怕?
早前紅衣僵尸還只是撕食雞犬,但后來竟然開始吃人了……里正家的七郎,那渾身軟趴趴干癟癟的死狀,可怕得令小湯村民連連做了許久的噩夢,接連好幾日都不敢出家門。
倘若,倘若眼前這位大理寺卿真的能夠幫他們抓住紅衣僵尸……
“自大人接任執掌大理寺至今,但凡他經手的懸案冤案,就沒有破不了的。”曹照照探出頭來,驕傲地昂首。“——若說這世上有誰能捉到神出鬼沒的紅衣僵尸,也就只有我們家大人了!”
李衡耳朵隱約發紅,嘴角依稀微微上揚。
“……”雪飛面色古怪。
“……”炎海嘴角抽搐。
“……”清涼滿眼佩服。
現在總算知道為何大理寺上下會暗地里流傳著這樣一句話——
論見縫插針、趁勢逢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功夫,也唯有曹司直能超越曹司直了!
高,真是高!
不過也虧曹照照這樣突如其來的工商吹捧,讓緊繃的氛圍頓時一松,也把話題導向、聚焦在了七郎之死和紅衣僵尸上。
湯里正眼底燃起了一絲希望之火……
“唉,黃泉之下,冤魂仰望,等的就是有人為他復仇雪恨,還他一個正義公道!辈苷照諊@息,小臉浮現感傷之色。“——里正啊,父子連心,難道你就忍心見你家的七郎死得不明不白嗎?”
湯里正眼眶紅了……
湯渤猛地扯了里正一下,厲聲警告!叭,您別上了他的當,七郎被紅衣僵尸咬死吸血而亡,這事眾所皆知,縣衙都來調查過了,我們不是已經商量好了,先把大事處理好,七郎的仇咱們一定會幫他報的?”
里正面上露出艱難掙扎之色,心愛孩兒慘遭吸血喪命,他心痛如絞,做夢都想把兇手,把那天殺的紅衣僵尸逮住活活燒了……
他下意識地望向曹照照。
曹照照對著迷惘矛盾脆弱的湯里正,滿眼真誠,柔聲道:“錯過了這次,也許你這輩子永遠也不會有機會報這殺子之仇了,七郎每年忌日,你在他墳前焚香之時,難道不悔恨心痛嗎?”
湯里正老淚縱橫,身子搖晃顫抖……
“三叔!”
“阿渤,我不想七郎死不瞑目!睖镎夏槹櫦y刻劃著喪子之痛的苦楚,他淚汪汪喑啞地道:“如果李大人能幫忙抓住紅衣僵尸,那我……我……”
“三叔您千萬想清楚!”湯渤眼神陰沉帶著警告,低聲道,“大事,是族長決議了的,即便您是里正,也不能違背族長和全村人的意思!
“阿渤,可我只有七郎這個親兒子……”湯里正死死抓住湯渤的手臂。
中年村長緊張地看著他們倆陷入爭執,焦急得團團轉。
“你們……你們這是在做甚……”
“湯里正,”李衡泰然自若地沉聲道:“命案為重,耽擱越久,證據越消減薄弱,今日本官已開挖墳坑,確信自去歲至今鬧得沸沸揚揚的紅衣僵尸,非當年獨孤氏所攜兩名外孫女……坑中的兩具白骨便可佐證。”
此話一出,小湯村眾人嘩然……
“什么?”
“太好了,所以不是她們尸變,前來索命……”
“那究竟是誰?究竟是誰在裝神弄鬼?”
湯里正先是大喜,隨即急切追問:“李大人,如果不是她們倆姊妹在作怪,那究竟是——”
“是啊是啊,李大人,請您務必為我等做主啊,那紅衣僵尸,呸!那倆惡賊禍亂我小湯村,不只是雞犬不寧,還害死了人……”
“都殺人了,那倆惡賊絕對不會就此抽手,如果不速速逮到人,咱們還有安生日子可過嗎?”
“對對對,就是這樣!”
“三叔!還有你們——你們都瘋傻了不成?”湯渤萬萬沒想到李寺卿僅僅只一句,便讓眾人瞬間倒戈,完全打亂了他的打算,不由急出了一頭熱汗。“你們忘了最最重要的‘大事’嗎?”
“湯里正,湯村長,你們可還記得那幾名兒郎分別在何處遇害?死因為何?”
李衡一身尊貴肅然的正氣,威儀甚重,自有一股穩定人心的力量,眾人仰望著他,自然而然忽略了一旁湯渤的跳腳。
“記得!當然記得!”
“那一幕太慘了,任誰人看過一眼,這輩子都忘不掉……”
不只湯里正和村長,就連看過那三名離奇喪命于野狼山上的村民們,都開始七嘴八舌爭相說來——
馬藤面露疑惑欲言又止,最后還是保持沉默。
曹照照自然知道李寺卿大人為何又當場詢問眾人,而不是只采信馬藤證詞了。
因為取證不能只單憑一面之詞,而是要證詞多方驗證,更何況記憶是重新建構的歷程,常常包含事實和虛構。
若是在有心人士的暗示與影響后,大腦甚至會以推論的方式,自行填補故事中的漏洞與細節,因此僅以證人的證詞作為證據時,是要非常謹慎的。
犯罪心理學研究證明,很多證人提供的證詞不太準確,常具備個人觀點和意識,信息之間自動的組合導致不真實的回憶,就是虛假記憶。
所以仰賴正常程序和科學證據是極為重要的。
她這兩年多跟在李衡身邊辦案,常常驚奇于他辦案刑偵的敏銳度和前瞻性,遠遠超越大唐……甚至直逼現代犯罪偵查專家。
湯里正和村長猶豫了一下,也一一補充當年慘劇的細節部分……
只不過時間過去了幾年,他們記憶或凌亂或清晰或重疊,但最后經過多方證詞歸納總結,可信度較高的幾點是——
先后共有三名兒郎遇害。
遇害地點都在野狼山上。
一人首先跌落山澗而死,三日后另一人遭巨木砸死,五日后一人被猛獸咬得肚破腸流喪命。
事發前,三名兒郎都有騷擾兩姊妹的不良紀錄,杜老兒……也就是獨孤老漢,曾向當時的老村長告狀求助過,可兒郎們不認帳,甚至死皮賴臉的不認錯,后來還是只能不了了之。
老村長過后不久病逝,其子繼任為新村長,對于外來戶的獨孤一家,就更加懶怠看顧了。
最后這一家老小,可說是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