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今是唐朝時期,而明朝這位小弟弟還遠遠排在宋朝、元朝兩位小哥哥后頭,是將近七百年以后的事兒了。
唉,不管是古代哪個朝代,撇開太過理想化的穿越小說不說,其實任何穿越人士想在陌生的朝代混得風生水起,都萬分不容易。
第一個首要戒慎牢記的就是——皇權(quán)和階級制度絕不可侵犯。
膽敢犯上,隨時嗝屁。
不過令人慶幸的是,唐朝官話和近代閩南語和河洛一帶方言相似,又增添了幾分雅音的“中原話”,對她這個國臺語都說得十分溜的小姑娘而言,非常有親切感,上口起來也特別快。
且普遍來說,唐代國力鼎盛,萬邦來朝不斷,無論是做生意的各國胡人還是到長安取經(jīng)的、拜師的、求取學問的……各種語言時不時都會在長安出現(xiàn),見怪不怪。
有時候置身熱鬧的長安坊市中,她恍惚間還會有種自己是在臺北火車站或桃園國際機場,聽見各國旅客嘰哩呱啦從自己身邊走過的錯覺……
江湖上人人傳說,臺北火車站是個大迷宮,而自己就是在這個大迷宮晃著晃著,沒找到高鐵的轉(zhuǎn)乘捷運的出口,反而在彎彎繞繞中才一個轉(zhuǎn)身——
她就一腳踏進馬糞里!
沒錯,還是人稱大唐第一英才李衡,李寺卿大人騎的汗血寶馬剛剛“撇”下的一坨熱騰騰……
回憶太不堪,那畫面更是。
“又發(fā)什么傻呢?”一個低沉熟悉的嗓音在她頭頂隱隱不悅響起。
“在想孽緣這種事居然能跨越這么大的……”她喃喃自語到一半,頓覺不對,仰頭望向整整高了自己一個頭以上的大理寺精英大老板,忙把“時空”兩個字吞回了肚子里!皼]事!
“有空,找出那本古籍給我‘見識見識’!彼捓镆馕队崎L。
“哈,哈,一定一定!彼蛋的税牙浜。
李衡輕輕拎提著她的后衣領(lǐng)。“來,再說說這貼加官!
“哎,等等!”曹照照來不及掙脫,被只漂亮修長的大手制住,只得暗暗腹誹的翻了個白眼,嘴上卻急道:“屬下要報案!”
“報案找京兆府。”李衡淡淡道:“朝廷三省六部二十四司,各司其職,大理寺負責審理中央百官犯罪和京師徒刑以上案件,再者是地方懸宕難破之疑案……你身為大理寺司直,如何不知?”
她嘟囔,“下官自然知道,剛剛也報給京兆府了,可是——”
他挑眉詢問。
曹照照想起方才京兆府差役和司事一臉懷疑地盯著自己,她既拿不出證明身分的魚袋,胡餅鋪子里也不見任何一具尸體,無論是真的崔大娘還是假的崔大娘……
若非她這九品的青色小吏衣袍還穿在身上,恐怕早就被差役以謊報的罪名先打上三記棍杖了。
而現(xiàn)在,京兆府派來的差役也還等在大理寺外頭……雖說他見到她竟然真的能打個招呼就大搖大擺踏進大理寺大門內(nèi),原本的質(zhì)疑和不屑已經(jīng)被目瞪口呆取代,可是如果李衡不接受她報案(申訴),她一個連官字都稱不上的九品芝麻小吏兒,恐怕也免不了先來個刑部大牢幾日游。
何況眼下還有這么一樁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棘手疑案呢……
曹照照別扭了一下,也顧不得怕挨罵了,忙一一將方才發(fā)生在胡餅鋪子的事鉅細靡遺稟報。
李衡濃墨般斜飛的劍眉微微一動,眸光一閃,驀然松開手!白甙!
“去哪?”她揉揉雪白的小脖子,沒有察覺李衡鴉羽般長睫毛迅速低斂,似是掩住了什么。
“查案!”
那頎長俊美身影俐落颯颯又帶著一絲自骨子里透出的清朗矜貴,落在他后頭的曹照照再度無可避免地被他帥……咳,甩了一臉,眨了眨眼,努力忽略發(fā)燙的面頰,還有不知道已經(jīng)反覆撞死過幾次的心頭小鹿,調(diào)整心情的深吸了一口氣隨即長長呼出來。
大理寺正和錄事正要開口,老仵作也還眼巴巴地望著,就聽得頭也未回的李衡淡然地拋出吩咐——
“……此人肩頸厚繭、腳板粗大變形,虎口處有麻縷久磨痕跡,符合腳夫形容,然足趾灰甲,顯長期接觸潮霉之地,膚色違和蒼白,當是久未經(jīng)白晝?nèi)諘,疑似遭拘于陰暗潮濕處依舊做搬運之工,爾等傳我大理寺行文,通查廣義渠腳夫名冊,半年內(nèi)有無辭工或不假失蹤者!
“喏!”眾人目光驟然一亮。
“命京兆府治下,萬年、長安、新豐等二十二縣半年內(nèi)失蹤報案人口卷宗,于明日辰時前速速送至大理寺徹查!
“喏!”
大雨止歇,大理寺高高的青瓦屋檐下仍有點點雨水滴落……
“大人,您怎么知道那名受害者曾是廣義渠的腳夫?就不能是其他商家或碼頭搬貨的腳夫嗎?”
急匆匆踩過水洼,快步跟上的曹照照雖見慣了李衡屢屢憑著幽微的蛛絲馬跡,就能抽絲剝繭查出真相宣告破案的神奇監(jiān)識偵查能力,但每次還是忍不住想跟小學生似的舉手發(fā)問。
在這個科學、化學、物理學尚未發(fā)達,更沒有微物監(jiān)識、DNA監(jiān)定法等等的古代,若僅靠著一滴血、一枚指紋、一根毛發(fā)……往往想找出真兇,難于登天。
但她從不會小看古人的超凡智慧,比如被稱為“法醫(yī)學之父”的宋慈,就是中外法醫(yī)界公認史上首位法醫(yī)學家。
他在西元一二三五年開創(chuàng)了法醫(yī)監(jiān)定學,著有《洗冤集錄》,也是世界上第一本以死亡方式系統(tǒng)編輯的法醫(yī)學著作。
話說回來……
曹照照神情恍惚了一下,有時她總覺得自己穿越的這個可能是個假唐朝,或是平行時空的唐朝,因為這兩年混跡在大理寺中,她發(fā)現(xiàn)大理寺驗尸的手法,有許多竟是宋公《洗冤集錄》里提到過的。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她孤陋寡聞,當年上歷史課的時候打瞌睡,所以也沒看過課本或野史上有個名叫李衡的大理寺卿,年輕俊美肩寬腿長家世尊貴就是人有點機車……呃,跑題了。
又或者,她根本是穿越到一本古代小說里打醬油?
“自韋公受圣人命治廣通渠,二年而通,每歲可渠漕山東粟四百萬石至長安,每日所需腳夫者眾,名冊治理分明!崩詈怙L雅俐落的身姿步伐如故,語氣有著自己也未曾發(fā)覺的耐性。
“——山東粟向來以工部特造苧麻袋裝容,便是取其韌性佳、耐潮濕,此特造苧麻以縱橫九宮法織就,長期接觸扛糧腳夫掌上虎口,便會留下獨有繭痕。”
她恍然!霸瓉砣绱,大人眼睛真尖,這也瞧得出來?”
“‘長安萬庶雜談’上有,”他眸光低垂,別有含意地落在這僅及自己胸口處的圓圓小腦袋瓜上!啊洸蛔?”
曹照照差點腳下一個踉蹌。
芭樂啦!誰記得住?一本講述長安從歷史到建筑到風俗到百姓食衣住行育樂包含八卦的“長安萬庶雜談”跟大英辭典一樣厚,而且還不是白話文,還沒有標點符號,她光是看個序文就看到懷疑人生……
“寺卿大人,您這種神童出身的高智慧人才是不會了解我們這種廢柴的心情的。”她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見你看坊間話本就沒有這種怨言!
“看坊間話本兒可有趣多多了!”她一挺小胸脯,理直氣壯起來!熬透T馬上朝和騎馬去打馬球,這兩種心情能一樣嗎?”
李衡腳步一頓,冷著俊臉兒瞪了她一眼。
可能是想叱一句“胡妄比喻,不成體統(tǒng)”,但不知怎地又沉默了,改給了她一個“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
哎,自從成為唐朝新住民以來,曹照照覺得自己察言觀色的本領(lǐng)飆高了不止十個百分點。
不過也沒用,因為每當她開始感覺有那么一咪咪靠近、了解、摸索出這位寺卿大人的時候……下一秒,寺卿大人就會給她來一記現(xiàn)實的鐵拳。
她想起了曾經(jīng)某個不可言說且不忍卒睹的場景,無聲嘆了口氣,趕緊小碎步跟上。
有威震八方的大理寺卿李衡大人親自出馬,不說那名等在外頭押犯人似的差役驚嚇又崇拜地當場傻了眼,連聞訊而來的京兆府尹馬阿和兒都忙擦著大顆大顆的汗水,殷勤討好地下了轎快步而來行禮。
“拜見李大人——”
李衡優(yōu)雅回以執(zhí)手禮!榜R大人!
“大人,剛剛那都是誤會……”馬阿和兒陪笑想解釋。
“——馬大人,您方才有第一時間派人封鎖現(xiàn)場吧?”曹照照有點心急,插嘴問。
馬阿和兒一滯,老臉尷尬地漲紅了起來,吞吞吐吐的回道:“自、自然是有的!
曹照照看他的表情就心下一涼——完了!
“明明下官都求——”她小圓腮幫子一鼓。
“不可無禮!”李衡低沉嗓音輕輕喝斥。
她瑟縮了下脖子,“喏!”
馬阿和兒睜大了眼,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暗暗倒抽了口氣——
難道面前這小女吏就是官場上人人傳聞的,“李大人家的”那位……
“不不不,是卑職有眼不識金鑲玉……咳咳咳!瘪R阿和兒瞥見李衡的笑容有一絲莫測高深和微冷的警告,忙把后頭的話都給吞了下去。
“……?”曹照照一頭霧水滿眼問號。
“查案緊要!崩詈馕⑽⒁恍!榜R大人,請吧!”
“喏,喏!瘪R阿和兒此刻哪還有一京兆府尹的威嚴氣派,忙顛顛兒地跟在他們后頭,不忘死命擠眉弄眼對隨自己前來的兵曹們使眼色。
快快快!趕緊的,張羅起來,別讓大理寺卿大人壞了印象,以為咱們京兆府當差不用心……那位,可是李衡大人。
李衡平時上朝或辦公就不喜乘轎,皆是騎馬出門,唯有一前一后護衛(wèi)隨扈之,再搭上一個小跟班曹照照。
直到半年前一次到鄰縣渭南查白骨案三天三夜,破案后回行疾馳途中,困極了的曹照照從馬上掉下來……
總之,曹照照當了半個月的“跛豪”,后來但凡要出遠門查案,忽就改馬車出行了。
但今天為著趕時間,李衡翻身上馬,修長大手驀地提住了曹照照的后領(lǐng),又一氣兒將她扔上了馬背上。
“抓好!”
她心臟猛地往上一懸,急急抱住了他的腰……
媽耶,如此勁瘦銷魂的一把好狗公腰!
但曹照照色心剛起,下一瞬御賜汗血寶馬已經(jīng)興奮地昂首嘶鳴一聲,撒蹄狂奔——
注意超速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