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神榜——珍饌玉膳客棧專門記錄當代「食神」的排行榜。不過說是食神也是好聽了,其實就是指食量很大、胃不見底、吃東西的能耐超乎常人的人罷了。
這是珍饌玉膳的掌柜想出來的噱頭,凡是進客棧點「食神面」的人都可參加比賽,挑戰者只要一次吃的碗數能超過食神榜上的第一名,不僅不用付飯錢,還有獎金可拿,且榜首每回來吃飯都不需再付飯錢,輸了,也不過就是付自己的飯錢而已,沒什么損失。
所以,不少人喜歡到這家客棧吃東西,要嘛自己比,要嘛看別人比也有趣,當然,這也是掌柜的目的——沖人氣。今天,連三年的食神榜榜首、人稱「宰相肚里能撐船、阿廣肚里住宰相」的城西吳廣,一臉饞樣、撫著扁扁的肚子,又打算到珍饌玉膳吃白食了。只是這回他一踏入店里,不再有熱情的店小二招呼,客棧里的客人是多看了他一眼,但也不再像以往一樣興致勃勃等他表演進食秀。
吳廣頓覺不對勁,往食神榜前一站,差點嚇得下巴都掉下來了——
榜首城東小豬仔十二碗
榜眼十里坡丁壯八碗
探花城西吳廣七碗
怎么可能?不過才兩天沒來,怎么可能就來了兩位高手?吳廣揉揉眼睛再看一次,才能確定自己所見,天。∷麖膩聿桓蚁嘈艜腥顺鲎约旱募o錄,想當初,那七碗也是在極度饑餓狀態下吃的,吃完回家還吐了,至此,連他自己都沒打破過紀錄,往后就是表演,也是意思意思吃個五碗,怎么可能有人能吃十二碗?那可是食神面!一碗可比盛湯的碗還大些,里面的材料不含香料就高達十種,面的份量是一般湯面的三倍,一般壯漢吃上一碗就很飽了,到底是誰吃掉十二碗?
「這小豬仔跟丁壯是什么人物啊?」吳廣抓著店小二劈頭就問。
「嗟,你還不知道。窟@事揚州城里都傳遍了!沟晷《荒蜔┑钠查_他的手,以往吳廣是他們店里的活招牌,但現在不是了,他也不需要特別客氣。
「我這兩天出城了,怎么會突然冒出這兩個人,我聽都沒聽過,還有這小豬仔是什么名字,這么奇怪!
「丁壯是張縣丞家的人,那塊頭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吃面時又有氣勢又有速度,不過還是沒有小豬仔厲害,明明個頭不大,但一碗接過一碗、不疾不徐,才一轉眼,那碗都迭到不見她的頭了!
吳廣抓抓頭,一臉疑惑,「咱城里有這號人物?我怎么沒聽過。」
頓一會,店小二左顧右盼,接著壓低音量,「我偷偷告訴你,聽說那個小豬仔是城東歐陽家的人……」
。
歐陽家不枉為揚州首富,連后花園的涼亭都特別費工,四根柱子特地雕上精致的圖樣,整塊大理石打磨出的石桌石椅更是價值不菲。微風徐徐吹來,天氣不錯,歐陽靈玉一貫悠閑的坐在石椅上品茗,對面是目前歐陽家的主事者歐陽靈云,兩人正閑談著,一名奴仆前來打斷兩人交談。
「三少爺,珍饌玉膳的掌柜又親自送請帖來了。」門房恭敬的呈上請帖。
「嗯,放桌上就行了!箽W陽靈玉的扇子敲敲石桌,示意對方把東西放桌上,門房聽話的放下告退。
「靈玉,這客棧的掌柜是發什么請帖給你?」歐陽靈云頗為不解,他這弟弟極少出門,識人也不多,怎會有請帖?
他們歐陽家就三個少爺,老二靈風生性多情、放蕩不羈,寧可流連花街柳巷,也不愿插手府中事;老三靈玉生來帶病根,就是想掌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府里大小事宜皆由他管理,府外的人也多是找他,找靈玉的倒是少見。說來會這般勞累也是自身娘親種下的惡果,當年他的親娘乃官家千金,多少有些傲氣,加上生下二弟之前都頗為受寵,實在不料后來爹會再納二娘,一時怒上心頭才會犯下錯事——
積怨頗深的娘親,在二娘懷上靈玉的時候,乘機在二娘的茶水里下毒,想一舉毒死兩人,雖說后來爹靠關系找高人解了毒,二娘沒事,靈玉卻因此帶上病根,打小身子骨弱,易受寒生病,也因此大伙都對靈玉有愧疚,才會凡事都讓著他。
幸好這些日子,靈玉很少發病,氣色也紅潤多了,看來那姓季的神算真沒說錯,替靈玉找個蔭主的丫鬟就能給靈玉帶福氣。
「沒什么,上回我出門的時候上那吃過東西,贊他客棧里的菜色不錯,所以他有了新菜色就會給我寄張請帖,不是什么要緊事。」歐陽靈玉簡單帶過,擺明不想多談。
其實他很清楚請帖的內容,不外乎就是想要富貴上客棧表演表演,替客棧招些人氣,但他怎么可能答應?
不過這也得怪他自己小看了那丫頭的能力,原先打算讓她跟張金榮底下的人爭贏就好,沒想到這丫頭還真破了人家客棧的紀錄,他一想到兩人一出府就吃了不少點心,點心才吃完就吃午膳,不算她嘴里剛融掉的麥芽糖,就這么嗑了十二碗食神面……愈想他就愈擔心,那小豬仔不會是生了什么病了吧?這么能吃?
「能讓三弟稱贊的菜色肯定不錯,改明兒也帶為兄去嘗嘗鮮!
「嗯,等大哥有閑暇時一起去。」歐陽靈云待他一向如親弟,甚至比親弟更好,所以他也敬他,「對了,方才大哥說到一半的事是什么?賬房怎么了?」
「說到這……三弟,那林管事是怎么惹到你了?聽說你狠狠發了一頓脾氣,還讓他卷鋪蓋走人了!
歐陽靈玉神色自若的飲了口茶,「怎么,那林管事有什么特殊才能,我想辭還辭不得?」
「那倒不是,只是你向來不過問府里的事,為兄好奇!顾霃娜茏炖锫犅犝f法,如果不是什么大事,稍有懲戒也便算了,遲早得把人安插回去,畢竟動了這人他怕讓人說閑話。
「那怪他自己暗動手腳,欺下瞞上私吞不該拿的銀兩!惯@一點點小錢也敢貪,日后必定連歐陽家也給吞了。但他不否認,他真正氣的是——林管事私吞錢就算了,不犯著他,他也懶得管,但私吞富貴的錢就不行!
害他那丫鬟穿來穿去就那幾套舊衣、身上沒點女人家的小玩意、嘴饞了只能向廚娘討幾塊餅,他一想到心頭就怪怪的有股不舒服感,不說二話就讓那管事走人了,省得他心煩。
「其實也就一點小錢,況且……你知道的吧?林管事是你娘舅那邊的人,總不好不給霜姨娘面子……」歐陽靈云無奈的苦笑,這就是他顧慮的地方。
自覺親娘對不住二娘,他當家后,只要霜姨娘開口,能幫忙的地方他斷然不會拒絕,就是有時壞了規矩,這虧他也會自己吞下。
「你早知道有這回事了吧?」歐陽靈玉瞇起眼,微有怒氣,但他不是對兄長生氣,是對兄長的脾氣生氣,每每都拋不開上一代的包袱!改愫苛耍芩钦l,大刀闊斧給辦了,不用給誰留顏面!
歐陽靈云溫爾地一笑,不復在商場上的狠厲!高@樣好嗎?終究是你的親人!
「老鼠養肥了,米糧也空了,那種人不是我的親人!顾D而對兄長說:「你。才是我的親人,你不需要為難!
「好好好,照你意思辦!寡劭粢粺,他點點頭,三弟當他是親人,不介意非同一母所出之分,他往后當然得更照顧他,「對了,難得你發這么大的火,賬房里的下人全讓你嚇出一身汗,你說說到底是為誰出的頭?」
耳根一赧,歐陽靈玉表情不自在的沉下臉,「哪有為什么人,就是恰巧知道這回事,不想讓他掏了歐陽家的底,才辦了他,沒什么。」
歐陽靈云一笑,不戳破,其實歐陽家的事他怎會不清楚,賬房里的人已經跟他報備,說是林管事污了富貴的錢才會惹三少爺生氣。
他想,三弟能跟富貴投緣也好,他好不容易找來這丫頭,若是像之前一樣沒多久人就讓三弟趕跑,也就白費他一番心思了。
「好吧,你不想說就算了,但張縣丞那又是怎么回事?」這他可就搞不清楚了,等張縣丞上府來苦苦哀求,他才大略知道好像是張縣丞的兒子惹了靈玉,但詳情張縣丞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也說不清。
「哼,現在知道來求人了?」歐陽靈玉冷哼一聲,「別理他,反正他跟他兒子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正好給我當閑暇娛樂!
他只能說那個張金榮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在他面前也敢囂張,還讓他的手下「傷」了富貴,富貴的手腕可是紅了好一陣,他怎么可能吃幾碗面就算了。
處理這事他也沒麻煩大哥,不過就是在爹面前假意不明白的詢問兩句,說是不是他太久沒出門不懂情勢,原來現在揚州城里最大的是張縣丞,爹說歐陽家人多了不起都是騙人的,他堂堂歐陽家的三少爺也是得跟縣丞的兒子低頭。
爹一聽,氣得臉紅脖子粗,立即修書去京,讓叔伯們給他出口氣,不過兩天,縣丞貶職的消息就下來了,再過兩天揚州城就要迎新官了,新官還是他四伯的學生,聽說到揚州的第一站就是歐陽大宅。
想必是來認識認識歐陽家的「所有」人,免得下場跟張縣丞一樣。
「你要真的太閑就來幫我,看你喜歡做哪方面的事,大哥都能教你,你放心,大哥不會讓你太疲累的!箽W陽靈云想是不是這陣子三弟身子骨較好,不用躺在床上養病,因此嫌日子太無趣,但又不好意思跟他開口。
「不用了!顾姘咽虑閿埾拢瑲W陽家免不了要吵翻天,這也是他總是以病避事的原由,「要真把事教我,說不準哪天我生個病就走了,還費了大哥一番教導的心神!
「說什么胡話,這種令父母傷心、手足心痛的自嘲不許再提,你會活得比任何人都久,大哥特地為你找來八字帶福氣的丫頭,就是為了百年后才與你在地底相會。」聽到這樣的話他會自責,自責不能讓小弟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帶福的丫頭……」歐陽靈玉眼前閃過一張福福態態的圓臉,表情深幽難測。
原來那個胖丫頭本來就是他的,就算他不開口索討也會送到他跟前……這還真是天注定的緣分。
說來奇怪,這老跟前跟后要東西吃的丫頭今天怎么那么聽話,大半天都不見人影?
「你好好養著身子別胡思亂想,有事大哥扛著,天塌下來也壓不到你。」他就算只剩一口氣也要撐起一片天,這是他唯一能替自己娘親贖罪的法子。
「小弟謝過大哥!顾唤浶牡匮灾x,眼神一飄,似在尋找什么,還低聲的喃念,「奇怪,小豬仔真的這么安份,這會兒還不來覓食?」「你說的小豬仔指的是她吧?」眼角掃過一道鵝黃色身影,歐陽靈云也失笑了,他看那圓潤的身子,一眼就能認出是他特地找來跟著三弟的富貴丫頭。
歐陽靈玉抬頭,瞇眼看著前方枝葉繁茂的大樹一眼,隨即站起身,下了逐客令,「大哥,等會應該還有事要忙吧?你去忙吧,不用撥空陪我!
「你放心,今兒個我把事情都排開了,就是特地來陪你聊聊天!顾姓J他是有點故意的,他還不曾見過三弟為誰惱火呢。
「大哥事多,不用專程撥空來陪我,你看我吃好、睡好,沒消瘦一分,趕明兒還上山賞賞云海。」歐陽靈玉是在跟歐陽靈云說話,但視線全在眼前那裸樹上。
看了看他臉上日漸紅潤的血色,歐陽靈云寬心地露齒一笑。「倒也是,你削瘦的面頰好像長了一點肉,那好吧,為兄就先告辭了!
看弟弟愈來愈不耐煩的表情,他也知道分寸,打算離開。
只是當他起身告辭之際,他看似病弱的幼弟忽如由一只傭懶的家貓,變身為一頭咆哮的猛虎,從他面前閃身而過,在涼亭前的大樹下抬頭,高聲吼著——「金富貴,妳立刻給我從樹上爬下來……等等,妳那什么姿勢?要是妳敢用跳的,我馬上打斷妳的雙腿……」
果然,是那富貴丫頭!
負著手,歐陽靈云信步走出涼亭,見到丈高的榕樹上趴了一頭豬……啊,眼花了,是一位穿著鵝黃新衣的胖姑娘,她手里捉了一迭……呃,草紙?正搖搖欲墜地抱緊樹干……
咳!那截樹干應該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