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姜姨娘不是多危險的事情,因此兩人都沒要太多下人跟著,前面招財跟進寶掌燈,后面跟著閔嬤嬤跟程嬤嬤,然后平紙提著點心食盒,四盞燈籠照得亮晃晃的,慢慢從朗霞院走到賞星閣。
徐靜淞真覺得自己做得太好了,秋夜涼,賀彬蔚還親手替她系了華錦披風,這才成親第一天哪,她就有這待遇了。
「姜姨娘是一直住在賞星閣嗎?」她對他還談不上什么情愛,只不過以后要當,總得把狀況理清楚。
「原本是跟我祖母一起住的,學習什么的自然跟眉仙她們三姊妹一起,長到十歲已經算是大小姐,不好再跟長輩同院,祖母這才開了賞星閣的鎖,尋了好日子搬過去!
徐靜淞點點頭,「也是,十歲上下開始走宴會,春宴秋宴一年到頭少不了,小姑娘們言談間都會問住哪,將來好寫信去,一聽住在滿福院,肯定是跟長輩,總會覺得奇怪,正愛自尊的年紀,總不希望自己跟別人不一樣!
至于為啥收了姨娘,卻沒搬到朗霞院的房間,這道理徐靜淞自然知道,賀老太太心疼這侄孫女,怕她將來被主母壓一頭,與其獨寵一兩年后要委屈二三十年,不如一開始就分開住,樂得輕松。
她覺得賀老太太也真可愛,那是因為今天她徐靜淞不爭,不然只要她開口,姜姨娘還是得被子卷卷回朗霞院住,賀家只是皇商又不是后宮,妾室還分院子,哪這么大派頭。
她入門前一直想,跟姜姨娘當鄰居就好了,她不會刻意為難對方,但同時對方也得好好聽話,可沒想到姜姨娘昨晚就鬧,今天還在裝,這以后自己要對她嚴格好,還是不嚴格好?嚴格了恐怕賀彬蔚心里也不開心,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妹,但要是不嚴格,讓她騎到自己頭上來,那苦的就是自己。
想想還真佩服母親,姨娘,通房,外室,安排得穩穩當當,自己也過得開心,太不容易一次一家倒要問問母親有什么法寶。
賞星閣離朗霞院不遠,聊聊天便到了。
大門沒關——姜玉琢還在吃晚飯。
守門婆子見是三爺,自然趕緊退開,說要去給姜姨娘通報,賀彬蔚擺擺手,他是表哥又不是長輩,不用刻意去告知。
那婆子見狀也樂得省了一趟。
賞星閣不大,就一個一進院子,兩間大房,前庭也是小小的,不過十幾步路。
閔嬤嬤正要敲格扇,卻聽到里面一陣哭聲。
「我不吃,我什么都不想吃,拿下去。」
「唉喲,我的好姨娘,您不吃,肚子里的孩子會餓的,乖,聽嬤嬤的話,把飯菜都吃了,這菜色可是苗大夫特意開的,都是滋養補身,對孕婦跟孩子都好!
「有孩子有什么用,我昨天說肚子疼,表哥也不來看我,還有心情洞房花燭夜,肯定是被徐家那個狐貍精給迷住了。」
徐靜淞傻眼,狐、狐貍精,指的是她嗎?
第一次聽姨娘罵正妻是狐貍精,感覺真詭異,然后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姜玉琢很麻煩,她這正妻都要跟她好好相處了,她還在不依不饒,要搞清楚,并不是別人破壞了她與表哥的關系,賀彬蔚本來就會有正妻,就算不是她徐靜淞,也會有別的千金小姐。
當她決定要給賀彬蔚當姨娘的時候,就該知道自己的命,不管她跟表哥認識多久,水有多深,上面就是會有一個身分更尊貴的女人。
原本以為姜玉琢只是有點糊涂,現在看來不是一點點,是十分啊,狐貍精這種話,心想聽聽就好,還講出來,賞星閣中有丫頭,有嬤嬤,有娘子,她能保證那些人都忠心耿耿,個被收買?
賀彬蔚的臉色很不好看,想來也是,哪個男人聽到姨娘說正妻是狐貍精會高興。
正妻要愛護姨娘,不然就是不給男人面子,相對的,姨娘也要尊重正妻,不然也是不給男人面子。
男人的面子很重要,像她為了他的面子,這兩天做了很多事情,裝沒事,裝高興,裝乖巧,都是為了他的面子。
正妻才剛進門,姨娘規矩不好,一定是他沒教好,賀彬蔚一定沒想過自己的姨娘會這樣沒規矩,讓他在正妻前丟臉。
徐靜淞覺得有點?尬,是自己提議要來的,原本想來個懷柔政策,看,看你昨天鬧成那樣,我都不介意,我還來看你,讓姜玉琢內心有愧,從此痛改前非,跟她主母好好當鄰居,沒想到她這三奶奶沒因為洞房花燭夜被擾不高興,反而有人因為擾不成功在發脾氣,看看,這世道,奶奶過得比姨娘艱難。
徐靜淞覺得再聽下去也只是讓自己不舒服,于是拉拉賀彬蔚的袖子,用口形說:我們回去吧。
至于那些點心,賞給下人吃就是了。
沒想到賀彬蔚卻不為所動—祖母病重,他想讓祖母安心,這才收了玉琢當姨娘,收房時,他就已經說過了,他將來會有正妻,玉琢得尊重正妻。
玉琢說,好。
既然是他姨娘,他就會好好照顧她一生一世,可是,不能沒有規矩,正妻有正妻的體面,姨娘有姨娘的本分。
狐貍精?這是一個姨娘該說正妻的話嗎?
「什么金兔命,可笑死了,我昨天鬧那么大,連句重話都不敢說,我看根本就是孬兔命,嬤嬤你知道嗎,她過門還帶了自己的堂姊當隨嫁,這徐家好不好笑,明明也是大戶人家,居然讓個小姐當隨嫁,金兔?哼,只有大太太糊涂信了這個!菇褡梁藓薜恼f:「姑祖母原本是要讓我當表哥正妻的,要不是大太太攔阻,我今天哪用得著淪落到這地步,大太太自己過得好,卻來處處為難我一個孤女,只會在別人面前裝裝樣子,也不是真心對我好。」
「唉?!姜姨娘哪,那可是大太太跟三奶奶,不是什么……三奶奶確確實實是金兔命,不知道多少媒婆上徐家說這門親呢,您說話得小心,隔墻有耳,不要給人抓到把柄,平、也而論,大太太對您是仁至義盡了,您也不該這樣說大太太!
葉嬤嬤也不懂,若說三爺跟姑娘兩情相悅,非君不嫁,非卿莫娶,還能說是人太太為難,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三爺對姜姨娘就是表兄妹情誼,孝順祖母,又可憐這表妹。三爺的心意他自己作主,這怎能怪到大太太頭上。
姜玉琢卻是哼的一聲,「我怕什么!
徐靜淞心想,她一定是會哭「反正表哥都不管我了,我什么也不怕」,卻沒想到姜玉琢講的居然是……
「我現在有孕,誰敢拿我怎么樣?」也,也是啦。
對于大戶人家來說是這樣,天大地大,孩子最大,現在就算她有膽忤逆賀老太太,都沒人能把她怎么樣。
「幸好我懷孕了,不然那狐貍精進門,我都不知道要吃多少虧。」姜玉琢聲音透著不甘愿,「我以后就天天不舒服,看她能拿我怎么樣,我就不信她敢立我規矩!
答對了,徐靜淞心想,我還真不敢。
「姨娘,您聽嬤嬤一句話,那朱娘子的話別再聽了,凈是一些餿主意,三爺又不傻,哪會這么好糊異。」
「葉嬤嬤都不疼我了!菇褡量蘖似饋恚钢炷镒雍么踅o我出了主意,葉嬤嬤卻只會迎我好好服侍那個狐貍精,我,我怎咽得下這口氣,我又不是沒有來處,我是姜家的大小姐,要不是爹那么沒良心把銀子卷走了,我就能坐大紅花轎嫁給表哥當正妻了,現在卻只是個姨娘,我怎么甘心!
賀大太太興致很高,直到熊嬤嬤提醒她該歇息了,這才笑咪咪讓兒子媳婦回去。
賀彬蔚跟徐靜淞回到朗霞院自然是晚了,梳洗一番這便上床。
徐靜淞心想,賀家看似簡單,但也真不簡單,今日她提議去看姜玉琢是想用懷柔政策收服她,就像母親收服秦姨娘跟梅姨娘那樣,沒想到姜玉琢自己得罪賀彬蔚,導致禁足——也好啦,不然讓姜玉琢來朗霞院立規矩,自己會怕怕的,萬一她跌倒還是身體不舒服,不就算在她這主母的頭上?但要說免了她的立規矩,又會顯得主母怕她,這樣很沒用,她無法在賀家站穩腳跟,所以賀彬蔚禁她足是最好的,自己不用怕,又不用損及威嚴。
過門也才第一天呢,就這么多事情,以后恐怕也是不得清閑了,唉。
兩人躺在床上,賀彬蔚握住她的手,「今日你辛苦了。」
超辛苦的,但她還是得說:「不辛苦!
「你……」
唉?話說完啊,怎么就只講一個字啊。
徐靜淞側過身子,一雙眼睛滴溜溜看著他,「我怎么了?」
賀彬蔚很想跟她說,第一次見面印象不錯,經過來往寫信,更覺得她有讀書,有見識,跟一般女子不同。
姨娘先進門,也沒見她暴跳,表妹出口不敬,她也很淡定,他知道自己是娶到了賢妻,雖然才第一天,但今天的狀況已經夠多了,說來,他還覺得挺丟人的,姨娘囂張,是因為他沒管好,但她只是很平靜的說,我們去看看婆婆。
她很好。
朱娘子鬧成那樣,她說三十個板子已經懲罰夠,發賣還是太可憐了,禁足就好,那種在賀家過了一輩子的老奴,讓她出了賀家大門,她會不知道該怎么活。
徐靜淞說,我也很惱,可是我不想出人命。
原本擔心娶個女子會配不上自己,現在看看自己亂成一團的后院,再看看氣定神閑的她,他覺得是自己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