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親眼目睹愛妃與侍衛通奸之后,哲康帝便氣得一病不起,整日躺在乾清宮用上好的藥材吊著命。
皇上龍體欠安的消息幾乎傳遍整個宮廷,大臣們對于這樣的變故,都隱隱察覺到幾分不對勁。
最近朝堂上形勢緊張,一直在議政殿聽政的蘇靳軒,也意識到父皇似乎命不久矣,自己肩上的擔子,將越來越沉重。
而蘇墨柔除了上次在乾清宮門前和傅東離見過之久面,最近幾日都沒再看到他的身影。
她不知道將發生什么事,只是隱隱猜到,南凌的局勢將要發生一次大洗牌。
沒過多久,就傳來柳貴妃在冷宮自盡的消息。
當蘇墨柔聽到這個消息時,震撼之余,也不免生出一股淡淡的悲傷。
這就是后宮女人的命運,得寵時,呼風喚雨;失寵時,無人聞問。
從寧兒口中得知,太子最近的情緒有些不太穩定,蘇墨柔決定去看看他。她知道那個孩子心里肯定很不安,按理,一旦哲康帝駕崩,太子就要登基?墒,太子能否順利的登基,如今還是個未知數。
她來到東宮,看到太子正心緒恍惚的坐在書房里,手中提著毛筆,毛尖上的墨汁滴到紙上,可他卻渾然未覺。
蘇墨柔不由得擔憂道:「軒弟,你在發什么呆?」
他回神,看清來人,急忙放下毛筆,輕喚了聲,「皇姊,你怎么來了?」
「這個時間,你怎么沒在上課?」
蘇靳軒起身,乖巧的迎了上來!柑到展路泵,己經有四、五日沒來東宮給我上課了!
想到傅東離,她心頭又是一跳。
慢慢蹲在皇弟面前,她揉了揉小家伙的頭發。「我聽寧兒說,你最近心情似乎不太好?」
他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事的。」
「軒弟,你在撒謊!
蘇靳軒臉色一紅,不安的絞著手指,慢慢垂下頭,低聲道:「好吧我承認,其實我最近有些擔心。」
「擔心什么?」
說不上來,也許是即將面臨的事情太沉重,我很害怕,怕自己沒有能力去承擔那些……」
蘇墨柔抬起他的下巴,柔聲的說:「如果你真覺得那是一種負擔,可以不必去面對!
「可是……」蘇靳軒認真道:「我想變得強大,想要頂天立地,我要讓皇姊你能夠安安穩穩的活下去,哪怕將來你嫁了人,也有娘家給你靠。」
被他認真的口吻嚇了一跳,她臉色復雜的看著他。這么小的孩子,居然一本正經的對她說,他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為了保護她。
心頭泛起一股難喻的酸意,她伸臂將他攬進懷里!富舒⒉幌胱屪约撼蔀槟闵械呢摀!
蘇靳軒卻堅定回她說:「這是我心甘情愿的。」
在這充滿勾心斗角的宮中,他一直只想著如何能夠活下去。
但皇姊的出現,改變了他的想法。
人活一世,總有個努力的目標。
有的人想要財富,有的人想要地位,對他來說,他不再只想活著,更想活得有尊嚴,他知道只有自己夠強大才能夠保護得了自己和身邊的人。
蘇墨柔不知道該怎么安撫他的不安,目前宮里形勢過于緊張,就算他們是哲康帝的子女,仿佛也沒有資格去乾清宮觀見皇帝。
唯一能幫助她的,就只剩下傅東離。
這日,她喬裝打扮之后,直奔丞相府而去,當莫謙聽小廝說,有人出示一塊羊脂白玉要求見大人,他立刻急急忙忙將人迎進府里。
「大人在大廳招待幾位大臣,公主若是不著急,請在大人書房稍候片刻!
蘇墨柔笑著說:「你不必如此客氣,我知道他最近一直都很忙,我就在這里等著,他忙完了,知會我一聲就行!
莫謙微微點頭,「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說著,行了個禮,轉身退了出去。
沒多久,兩個丫鬃端著茶點進來,說是莫謙交代的,若她有什么吩咐便請盡管說。
蘇墨柔連聲道謝,打賞了兩人后,對方便掩門而去。
她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喝了兩口茶,又吃了幾塊糕點。
房里很安靜,空氣中飄著淡淡的墨香,墻壁上掛著傅東離親手所寫的字畫,字跡蒼勁有力,難掩霸氣。
她有些奇怪,此番來到丞相府,居然沒看到那個一向與她不對盤的洛梅。
不過沒看到也好,免得兩人見面就像仇人。
洛梅不喜歡她,甚至還因為她而挨過傅東離的責罰,想必對方的心里,一定非常痛恨她。
蘇墨柔又喝了幾口茶,坐了將近半個時辰,傅東離仍舊沒有出現。
她開始有些坐不住,便起身,在房里四處走動。
這是傅東離書房的偏房,平日里用來會客的地方。
空間可很寬敞,布置得也很雅致,除了一些字畫之外,還有一道雕鎮著花鳥的屏風擺在正中。
她走過去想仔細瞧瞧,不意瞄見屏風底端,躺著一封信件。
忍不住心底的好奇,她將信件拾了起來,只見信封上寫著「皇弟親啟」四個大字。
皇弟?那是誰?
信封口用蠟密封過,不過看樣子己被人打開,封口處形成一道白痕,蠟斷裂成兩半。
強忍著內心深處的恐懼,她特么將信抽出。
內容令她驚怔當場。
赫弟,北岳四十萬大軍已經整軍待發,南凌皇帝駕崩之時,便是我北岳奪取南凌大權之日,朕并派心腹大臣去南凌助你一臂之力,盼大業早成,速底下蓋了一枚大印,鮮紅字體寫著一「受命于天 德禎大帝?」
北岳的那位鐵血皇帝東方?!
蘇墨柔拿著信紙的手不住顫抖。本來她只是懷疑,
當初沒特別放在心上,一來證據不足;二來她想,「既壽永昌」,落款處還有個印章,刻著「德禎大帝」四個大字。
現在她幾乎可以肯定,傅東離就是北岳國那位消失的二皇子一東方赫
就算傅東離真的是東方赫,那也不會改變什么,畢竟北岳對他而言,應該沒有值得留戀的。
豈料,她大錯特錯!說不定,他和北岳皇帝一直有書信往來,密謀侵占南凌國土,她自以為了解他,根本不是
終究是血濃于水,終究是骨肉至親,終究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哪怕他早就在南凌呼風喚雨,始終不忘北岳才是他的故鄉
他到底計劃了多久?
蘇墨柔又驚又怒,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她急忙將信放回原位,做了幾次深呼吸,還沒完全平復心情,房門就被人打開了。
出現在眼前的男人,難掩倦容,她看得出來,他因為國事的確忙得沒有好好休息。
「墨柔,你怎么來了?」
她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握拳,看著他一步步向她走近。
這個人,讓她愛入骨髓;這個人,多次救她于危難;這個人,是她來到這個時代之后,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
他說,會護她一世周全,會娶她為妻,用一生的時間來給她幸福。
可是,這個人騙了她
似乎看出她的不對勁,傅東離伸手,摸了摸她蒼白的面頰!改幔隳樕惶,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她強作鎮定的和他對視, 我想見我父皇一面。」
他挑了挑眉,「皇上現在情況不太穩定,恐怕不便見人!
「我知道你有辦法,只要你肯點頭,他就一定會見我!
傅東離沒吭聲,目光深沉的打量她半晌,隨即露出一抹淺淡笑容。
「如果你執意如此,以我們之間的關系,我自然不會讓你失望。好吧,明日上午,我安排你到乾清宮見皇上!
蘇墨柔心底五味雜陳,口內吶道:「謝謝你!
他一把將她擁入懷里,「只要是你的要求,在我能力范圍之內,都會一一滿足你!拐f著,眼角余光不經意的標到屏風底端,剛剛被蘇墨柔心急之塞進去的信件一角。
從蘇墨柔看不到的角度,他無聲的笑了。
并未揭穿她偽裝出來的冷靜,他無比溫柔的在她耳邊說:「今晚別走,最近一直忙于國事,我好想你,留在這里陪我!
心里一陣掙扎,她輕輕閉上眼,點頭,「好」
這是不想教他看出她的異樣,更是不敵內心無法自欺的渴望。
隔日上午,傅東離果然如約讓人帶她去見駕。
乾清宮中,到處彌漫著嗆人的藥味,伺候的太監和宮女并不多,都是哲康帝身邊最信任的貼侍。
此時,哲康帝仰面躺在床上,一個太監剛給他喂完藥,不一會,從紗帳里傳出幾道重重的咳嗽。
「是誰在外面候著?」
哲康帝比從前更加蒼老的聲音傳出,蘇墨柔上前道:「父皇,是兒巨!
「是柔兒啊!顾挚攘藥茁暎高^來吧。」
兩旁的太監退到后面,她趨前走了幾步,隔著紗帳,哲康帝的面容,她看得清清楚楚。
又比上一次見面更糟了。
眼窩深陷,臉色呈灰敗紫,只剩一口氣在那里吊著,眼下的哲康帝,幾乎己經和死人沒什么區別了。
她心底一酸,雖然和他之間沒有血緣關系,可在這個時代里,這個人畢竟是她的父親。
即使他并非是個稱職的好父親,他仍舊給了他眾多子女生存在這世上的機會。
眼眶一陣濕潤,淚水就這么涌了出來。
見她神情哀拗,哲康帝試探的伸出了手。
眼看那只蒼老而又枯瘦的手向自己伸過來,蘇墨柔淚水流得更兇,她一頭撲了過去,緊緊抓住哲康帝的手,低泣道:「父皇!
「傻孩子,你哭什么?父皇還沒斷氣呢!
聽到「斷氣」兩個字,她更加難過了。
「我和軒弟都很掛念父皇的病情,還望父皇能早日康復,再過不久,新年就要到了,到時候我們三家人,還要聚在一起吃一頓年夜飯呢!
聽到年夜飯,哲康帝的臉上似乎露出了幾分向往的神情。
他喃喃道:「朕怕是-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不會的,父皇洪福齊天,萬壽無疆。」
他輕笑一聲,「什么洪福齊天,什么萬壽無疆?那些都是說給小孩子聽的,皇帝也是個人,也要經歷生老病死,只是,他輕嘆道:「一旦朕死了,這南凌恐怕也要易主了!
「父皇,您這話是何意?」她心底一陣驚慌。
哲康帝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緊緊捏著她的手!溉醿海茌d舟亦能覆舟,這個道理,希望你能懂。」
蘇墨柔皺起眉,試探的問:「父皇話中所指的,是傅東離傅大人嗎?」
聽到傅東離這名字,哲康帝的臉色微微變了變!肝夷狭枘苡薪袢盏臉s景,是傅東離一手開創。只是,他想要的太多了,多到朕己經無法控制,那人的野心,滿朝皆知,但南凌若沒有他,必定沒有今日的輝煌!
所以才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吧。
蘇墨柔心底感慨。其實哲康帝表面糊涂,心底明白,只是以他今日的情況,己經無法改變什么。
對于一個皇帝來說,這恐怕是最悲哀的一件事了吧。
手掌被緊握了下,哲康帝滿眼期盼的看著她。
「柔兒,朕在死前,不求別的,只求先祖一手創下的大業,在朕百年之后,能夠繼續姓蘇。」
蘇墨柔回到明月宮之后,心情仍舊久久不能平復。
不知不覺,天色己經暗了下來,今夜陰天,似有要下雨的跡象。
她站在窗前,靜靜望著黑沉沉的夜空,一顆心,仿佛也陷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身后突然伸來一雙手臂,沒等她回頭,熟悉的氣味便傳了過來。
「怎么一個人站在這里發呆?在想什么?」
她閉了閉眼,回頭時,望進傅東離略帶笑意的眼里!改阍趺磥砹耍俊
「想你,所以就來了!顾N心的將身上的披風披到她的身上!敢估锾鞗,你穿得太少,萬一受寒,我可是要心疼的!
「你若真的心疼我,就不會讓我承受你撒的那個漫天大謊了!
他笑著挑眉,「此話何意?」
「東離,明眼人前不說暗話!顾抗庾谱疲⒅难。「告訴我,你是不是北岳國當年失蹤的那個二皇子東方赫?」
傅東離面色鎮定的看著她,好半天后才輕笑間:「為何你會這么猜想?」
「你身上有布爾曼族后裔才有的蔓夕花胎記,另外,有關布爾曼那個受到詛咒的公主的故事也有被載入史書中。書上記載,北岳二皇子東方赫,當天被親生父親判處死刑天降奇跡,他平空失蹤,直到現在,他的下落仍無人知曉。」
說到這里,她輕咬著下唇,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本來我只是懷疑,不過,昨天我去你府里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一封信,那信里表明,你就是北岳國失蹤良久的二皇子一東方赫門
傅東離沉吟良久,隨即笑道:「就算我是東方赫,那又如何?」
盡管心里有數,聽到他親口承認,蘇墨柔還是有些意外,「你真的是東方赫?那么當年你究竟是如何逃生的?真的是天降奇跡,電閃雷鳴,一陣邪風過后,你就消失不見了?
他被她的形容逗笑了,「你相信會有那種事情發生嗎?」
她認真點頭,「奇跡無處不在,否則,我怎么可能附到南凌公主的身上?」
「或許有些奇跡是真的,不過當年,差點被斬首示眾的我并沒有遇到奇跡!
「那當時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過是些迷惑世人的障眼法,其實當日我是被人所救,恰巧那日陰天下雨,圍觀的老百姓便將過程傳得越來越玄奇。」
「是什么人救了你?」
傅東離搖頭,「我不知道,那人救下我之后,只對我說,我命不該絕,一旦死了,將改變很多人的命數,接著他便離開。為了活下去,我逃到南凌并遇到當今皇上!
「哲康帝?」
「沒錯,是他將我帶入南凌的朝堂,賦予我今日的權勢,讓我擺脫流亡者的命運,擁有今日的一切的!
蘇墨柔皺緊眉頭,「既然哲康帝待你如此恩重如山,那你為何……」她欲言又止,最后橫下心責問:「為何要朕合北岳,侵占南凌?」
似乎早料到她會有此一問,傅東離不疾不徐道:「既然你在書上看過關于布爾曼族公主的記載,那么就一定知道,她為何而慘死?」
「書上說,那位公主是巫師的化身,嫁到北岳之后,為北岳百姓帶去無窮無盡的川的災難。
「任何一個國家都會有天災人禍,為何偏偏要將這罪,怪到我母后的頭上?」
她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有些傳說的確被人們夸大變得離奇荒誕。
「我不知道今日上午,你見了皇上之后,他究竟和你說了什么,不過我相信有件事,他一定沒有和你說過!
負手于后,傅東離的臉上,倨傲而冷漠,「當年我母后之所以遭逢厄運,慘死在她丈夫的手上,完全是你父皇,也就是哲康帝一手主導的!
「我……我不明白。」
他冷冷一笑,「布爾曼族的公主,美名傳遍天下,世間男子想將她占為己有。除了北岳皇帝之外,其他人也都覬覦她的美色。可惜,北岳是中原霸,北岳皇帝想要的女人不可能得不到,那么……」
說到這里,他望進蘇墨柔的眼底。
「你認為得不到美人的那些人,會怎么樣?」
她搖了搖頭,「你別告訴我,我父皇因為嫉恨,散播布爾曼族公主是災星的謠言,導致她婚姻破裂,還因此遭逢自己丈夫的毒手」
「墨柔,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女人。」
「可是……」她拚命搖著頭,怎么也無法把哲康帝與因為愛情而失去理智的小人朕想在一起。
「事實的真相往往讓人難以接受,當年他之所以會提攜我踏進南凌的朝堂,也是替自己在贖罪。
「哲康帝有恩于我的同時,我們之間也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蛟S在你眼里,會認為我傅東離是個無惡不作的小人,不過我所做的一切,既無愧于天,也無愧于地。
「當年我答應過你父皇,在他有生之年,幫他壯大南凌,讓他做南凌歷史上,在位時間最久、功跡最多的皇帝。可一旦他死了,那么南凌將被我收囊中之物,從此改朝換代!
「墨柔,恩我會報,仇我也必須報,希望你能理解我的立場,這不僅是我一個人與哲康帝之間的仇恨,我的背后還有整個北岳,想要向南凌來討當的公道!
她沉默著,為自己親耳所聽到事實而震撼。
她怎么也沒想到,哲康帝竟然就是造成東離流離失所,并險些慘遭他父皇殺害的罪魁禍首。
世間的是是非非,又有誰能真正的說清楚呢?
記得她去乾清宮時,哲康帝臉上所流露的神情,復雜而糾結。
以前,她不明白哲康帝為什么放著自己的江山不管,甘心雙手將它送到東離的面前,任他予取予求。
現在她懂了。
原來有些債欠了,就一定要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