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淵移坐到她身邊,從自己腰間摘下一個繡花荷包遞過去,「給,里面放了冰薄荷提神!
桃紅柳綠眼神怪異地看了某世子一眼。
新鮮了!向來只聽說女孩子送荷包給男人,怎么還有齊世子這種反向操作?
而且齊世子都不覺得自己離她們家姑娘太近了嗎?男女大防還有沒有了?
雖然世子一直喊她家姑娘姊姊,但他們到底不是親姊弟,現在這距離委實過近了些。
程玥寧沒有伸手接,她對這些無甚興趣。
見她不接,齊淵直接動手幫她往腰上系。
桃紅柳綠一驚,立時就想撲上去阻止。
程玥寧眼疾手快地搶過荷包,表情有些僵硬,「我自己來!
齊淵又抽手從自己腰上解下一個荷包,直接塞進她手里,「這是梔子花香包,味道很好聞!挂贿呎f一邊又從袖袋里摸出一個香囊。
程玥寧麻木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他果然是從脂粉堆里長大的,比她這個女人活得還講究、精致。
「身上帶這么多香包,味道不亂嗎?」她忍不住好奇。
齊淵一笑,「還好吧,這個也是梔子花。」他將香囊系到了腰上。
程玥寧現在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他挺喜歡梔子花的,一個男人把自己渾身上下弄得香噴噴的,她也是沒想法了。
「你戴上這香包,身上的香味就跟我一樣了!过R淵自得地說。
桃紅柳綠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東西。
程玥寧「哈」了一聲,打開檀香小扇搧風,將身邊突然多出來的「有錢人味道」搧淡些下去。
「香味好是好,淡些更佳,你現在味兒太濃了,跟腌過似地!
桃紅柳綠低頭暗笑,齊世子被姑娘調侃了。
齊淵一臉擔心,低頭在自己身上嗅了嗅,「我聞著還好吧?」
「大概是我嗅覺太敏感!钩太h寧坦然說。
「席姊姊,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戴這么多香包?」齊淵終于后知后覺地發現了問題。
程玥寧神色不變,「味兒太濃了!过R淵的臉色驀地一變,他想到有人曾說他娘里娘氣的話。
桃紅柳綠心一緊,姑娘不會踩到齊世子的痛腳了吧?萬一得罪了世子爺,那可如何是好?
齊淵臉色陰郁地解下腰間的幾個香囊荷包,情緒低落地道:「那我以后不戴了!钩太h寧見他如此,不得不寬慰他道:「不戴也不至于,少戴就好,就兩個好了!挂贿呎f,她一邊從桌上揀了兩個繡樣精致的親手給他系到腰間,最后還像個大姊姊似地說了句:「以后別這么孩子氣,讓人笑話!
齊淵抬頭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眉眼低垂,神色柔和,心頭驀地急跳,這一幕真是像極了他夢中的某一場景,他突然有些不敢直視眼前的人,有些慌亂地將目光移開,「知道了!钩太h寧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徑自將桌上的香包收攏。
桃紅極有眼色地取出一個空錦盒遞過去。
程玥寧將東西收進錦盒,囑咐一句,「到時候將東西交給少硯!
「知道了,姑娘。」桃紅將錦盒先行收起。
少硯是齊世子身邊的人,來伯府送東西的一直是他,無論是桃紅還是柳綠,對他都不陌生。
程玥寧從桌子的暗格里取出果盤,拿了水果刀將一顆蘋果削皮切塊,放在碟中,取了牙簽插好,然后將碟子遞給某人。
姑娘搶了她們的活計兒,但桃紅柳綠也不敢出聲,此時的姑娘明顯是在哄鬧脾氣的齊世子,她們可不敢插手。
齊淵的神色果然就好了起來,捧著小碟,歡快地叉著果塊吃。
不怪姑娘拿他當弟弟看,這模樣可不就是個撒嬌小弟弟嗎?
這「姊弟情深」的畫面,看來先前都是她們想差了,國公府的世子爺還真的把她們姑娘當成姊姊看了。
雖然心里難免有些失落,但她們想,總有人能看到姑娘的美好,而不是單純的看臉,她們姑娘值得人真心相待。
那些紈褲子弟根本就配不上她們姑娘,被姑娘的剽悍名聲全嚇跑了才好,以為什么人都能配得上她們家姑娘嗎?誰給他們的臉。
程玥寧全然不知兩個貼身丫鬟如何在心里念叨,哄好了身邊的大男孩,她自己也叉了塊果塊送進口中。
她其實更喜歡直接拿整顆啃,但入鄉隨俗,便是裝也要裝得有模有樣才是。
馬車轆轆地碾過夯實的路面,一大隊人馬緩緩向著相國寺的方向行進。
安遠伯府原本就有近二十人,加上國公府的十幾騎,約莫三十多的人員出行,目標自然一下顯眼起來。
國公府派人提前去寺里打招呼,等大部隊到達相國寺的時候,安置的院落都已經準備停當,只等入住。
齊淵先從車上跳了下去,然后伸手扶住程玥寧探出來的手,將她扶下了馬車。
在車上尚且不覺得,這一下了車,雙腳踩地,去年尚矮了程玥寧半頭的齊淵,此時個子卻已經與她齊高。
程玥寧心中不免生出幾許感慨,十六歲的少年正是發育之時,只怕再過些日子他便要高過自己了,漸漸地長成一個男子漢。
齊淵很滿意自己的個頭終于趕上了她,伸手在兩人頭頂比劃了一下,自信滿滿地說:「我肯定會比席姊姊長得高的!
程玥寧為之失笑,「我一個姑娘長得要是人高馬大,那才是悲劇呢!
齊淵一想也是,不由也笑了起來,「姊姊現在的身高就已經挺好了,比大多數姑娘都要高姚了!
程玥寧看到山門有知客僧迎來,便道:「走吧!
齊淵也看到了那名知客僧,整個人的氣質突然間就有了微妙的變化。
如果說先前的他是一個無害的鄰家大男孩,那么現在的他就是內斂沉穩的世家貴公子。程玥寧有瞬間的恍惚,她好像又忘了他定國公世子的身分,這可是定國公府的下一任繼承人,他本不該是她之前看到的那般無害幼稚。
但轉念一想,人都有個親疏遠近之分,或許是因為他將她當成自己人,所以才會在她面前表現出另外一面,這么看來,她還挺榮幸的。
畢竟,不是誰都能有一個國公府世子當弟弟的!
「請兩位貴客隨小僧來!
下人們各自去將帶來的箱籠歸置安好,而齊淵和程玥寧則跟著接引的知客僧去了,處竹林茶舍品茗。
竹林深深,茶廬清幽,茶香裊裊,倒是頗有幾分古意。
跪坐在蒲團上,看著僧人動作行云流水一般地煮茶沏茶,整個人都彷佛靜了下來,飄然世外。
茶湯清澈,茶香沁脾,輕呷一口,彷佛將山林之氣喝入口中,讓人心曠神怡。
一旁搭配的清香茶點更是相國寺獨家制作,口味清淡,老少咸宜,有不少達官貴人來寺中便只為一品那口味獨特的秘制茶點,臨走之時還不忘求購一些回去。
相國寺每年光靠出售茶品和茶點便賺得盆滿缽滿,雖是出家清凈之地,但有人在,終也免不了沾染上些世俗之氣。
但這依舊無法改變大家對相國寺的趨之若鶩,每年來此小住清修的達官貴人不知凡幾。齊淵他們品到第三杯茶的時候,茶廬來了新的客人。
錦衣玉帶,寬袍大袖,俊逸不凡,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臉上病態的蒼白。
病弱、纖瘦,卻又帶著一股不羈的灑脫。
齊淵與這男人是完全不同的類型,他陽光、朝氣,是富貴鄉里養出來的矜貴。
男人也帶有貴氣,卻又有別于齊淵的氣質。
美人賞心悅目,眼前又是兩個風格迥異的美人,程玥寧的眼睛不由亮了起來。
關在伯府這一年,能看到的美人有限,有一些還容易傷眼,她心情自然就明媚不起來。
果然沒事出來走走,心情就能變得飛起來。
「見過福王殿下!过R淵起身同來人見禮。
福王寬袍大袖一揮,自顧自在一邊跪坐下來,口中道:「來此討清靜,不必多禮!孤犓@么說,本欲行大禮的程玥寧也就從善如流地施了常禮,微笑頷首,以示禮貌。
福王卓奕瑜,當今太子胞弟,自幼體弱多病,年已弱冠尚未婚配,絕大多數時間都在別苑養病。
看他發虛的腳步,程玥寧猜測傳言不假。
卓奕瑜看了她一眼,臉上帶點笑意,「安遠伯府的大姑娘,久仰大名啊!
「讓王爺見笑了。」程玥寧知道對方所指為何。自打她進京,靈堂揍兄、代父休妻,哪一件不是引得軒然大波,議論紛紛?
但她問心無愧,不怕直面他人的嚴詞相向。
「不見笑,大姑娘事做得爽快!棺哭辱ばχ渌。
以為會被人嘲諷,結果卻被人夸了,程玥寧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又引得卓奕瑜大笑,笑得太過,進而引發咳嗽,好一會兒才止住,原本蒼白的臉色倒是因此帶上了幾分血色。
這是連大笑都得節制啊,身體狀況真是堪憂。程玥寧心下不由大為惋惜,可惜了這一副俊美的相貌。
卓奕瑜喝了幾口茶,順了呼吸,這才再次開口,「大姑娘在京中守孝,不知之后有何打算?」
對方如此開門見山地問,程玥寧也沒有藏著掖著,「自是從哪里來,便回哪里去。」
「原來如此!棺哭辱ば南铝巳,這就難怪京中會流傳著她守孝在府以暴打兄長為樂的言論。
卿本無心戀富貴,奈何富貴枉多情。
父皇將她弄進京,為的原不過是讓他們幾個適婚的皇子相看相看,尤其屬意他。他原本可有可無,他這副殘病之軀,能做的不過是留個子嗣罷了,但終究心有不甘,想尋個情投意合的。
席大姑娘縱情恣意,不走尋常路,未見其面先聞其名,那時他便猜出她無意留京。
今日意外一見,看陪在她身側的齊世子,心中已是了然。
蕙質蘭心不可掩,早有慧眼識珠人。
晚了!
他這破敗身子果真誤事,若非纏綿病榻,本該早日|見,那時或事有可為。
然君子不奪人所好,已有良人在側,他便只做觀戲人。
只是落花已有意,流水尚無心。
有趣!這脂粉堆里養出來的嬌少爺,見慣了各色美人,豈料最后卻選了朵最不出眾的花想珍藏。
他問:「宣城風景如何?」
程玥寧一笑,回道:「風景如何要看觀景人的心情如何!
「說得好!棺哭辱げ挥蓳嵴,不愧是程沛養出來的女兒,頗得山水靈性。
看兩人相談甚歡,齊淵心中有些莫名不安。福王與她年歲相當,性情相投,她雖身在孝中,但皇家有時完全無視這些,更何況她尚有荊州程氏女的身分,若要在孝期成婚也不是難事。
早知如此,今日便不該強要她同自己來這相國寺了,否則又豈會碰上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福王殿下?
卓奕瑜在喝完第二杯茶后便起身帶著自己的侍衛飄然而去,山水隱士自在逍遙。
「這福王倒是好性情!钩太h寧不免贊了對方一聲。
齊淵沒說話,他不想說話,他想靜靜。
兩個人離開茶廬,并肩走在搶桑古樹間的青石板路上,濃蔭蔽日,涼風習習,在這炎炎夏日里真是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
從茶廬離開齊淵便一直沉默不言,程玥寧不曾多想,少年心情總是令人難以捉摸的。
走在兩人身后的少硯和桃紅柳綠也一路保持著安靜,這樣古境幽深的地方,讓人難得靜心。
齊淵側首看去,走在身側之人神情愉悅,似乎對眼前的景色十分喜歡,除此之外倒不曾見別的情緒浮動。
「席姊姊!顾雎曒p喚。
「嗯?」她聞聲側首,無言詢問。
「你守完大孝要回宣城?」
程玥寧一笑,笑容干凈清澈,在這綠樹濃蔭下帶了一股沁人的清爽,「是呀,小弟尚幼,父母高堂需奉養,我當然不能在京城久居!
「不能留在京城嗎?」
「我進京事了,沒必要留下!箾]有張氏那個作妖的在,等出了孝期,伯府把家一分,大事已定,屆時她自可放心離開。
前路鋪就,要怎么走就是別人的事了,沒有誰有義務照顧他人一輩子,人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來的。
不作不死,如果張氏不是那么作妖的話,安遠伯府就不會是現在這個孤兒寡母、慘淡經營的情形,張氏自己也不會落得被休棄的下場。
放著好好的伯爺夫人不當,作來作去,不過是人心太貪罷了。
齊淵又沉默了下去。
兩個人就這樣一路無話回到了接下來暫時要居住一段時間的禪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