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紅了桂花落,昨夜雨打匆匆,偏生個枕上憂,心上愁,何時休……
景詩宮中。
詩貴妃唇畔那抹恬美嫻雅的笑容,在聽見眼線來報之后瞬間變得僵硬冰冷,纖纖玉手撫摸著尚未顯懷的小腹,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隨待在旁的嬤嬤、宮女和太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只是擔憂又畏懼地偷偷瞄著主子的眼色。
良久,詩貴妃嘆了一口氣!氨緦m千防萬防,終究還是防不了這一日!
“娘娘……”嬤嬤欲言又止,最后還是上前道:“您肚子里的小皇子才是最重要的,這些跳梁小丑不足為懼。”
“她不是跳梁小丑,她是阮阿童!”她眸底掠過一絲再也隱藏不住的妒火與怒意,聲音拔尖了起來。
貼身大宮女縛兒忙安撫著她,“娘娘,便是那阮阿童,她也越不了祖制,越不過您去,就算皇上再有心維護她又如何?奴婢終究是奴婢啊?”
“是啊,況且皇上若有心封她為妃為嬪,這些年早就如此行事了,怎么還會任由她繼續干那些累活兒臟活兒?”嬤嬤不屑地撇了撇嘴,“縛兒說得對,她不就是一個奴才罷了,皇上再喜歡,也不會當真把個奴才扶上枝頭變鳳凰的。”再說,皇上帶那阮阿童去賞的是芍藥,而不是牡丹,其中寓意,只要是久居于后宮的明眼人一瞧便知了。
自古芍藥妖無格,唯有牡丹真國色。
阮阿童再得寵,終歸是貳貨,成不了正主兒的。
“你們不懂……”詩貴妃心底亂紛紛,咬著牙道:“皇上是真把她放進心底了,這才不給她任何名位,將她獨立于我們這些后宮女人之外,這樣就算后宮妃嬪之間再怎么爭風吃醋、斗得你死我活,都與她無干!
這幾年下來,她看也看明白了,過去隱忍不發,只是因為皇上對她們這些后宮妃嬪皆是一視同仁,誰也別想冒出頭兒去;可如今她肚子里有了龍種,已是這宮里最最金貴之人,教她還怎么忍得下這一口氣?
嬤嬤和縛兒相覷了一眼,雖是心知肚明,還是只得勸自家主子萬萬別太較真。
皇上的心深不可測,誰也捉不住,可皇嗣才是鐵打鐵的靠山啊!
“娘娘,您是目前后宮之中唯一孕有龍種的主子,名位又是最高的,若這一胎順當生下的是個小皇子,那么皇后鳳位自該非您莫屬了!眿邒吆寐暫脷獾氐溃八阅F在切莫心思太重,應當好好養胎才是!
詩貴妃望著窗外明媚初夏的景致,揚起一抹苦笑!皨邒撸緦m何嘗不想專心一意護好這孩子便可?只怕咱們想安生,旁人卻見不得咱們好。白淑妃、吳妃、趙嬪……哪個是好對付的?現在又有皇上心尖上的人兒,趁本宮有孕時作亂,你說,本宮又如何能安心養胎?”
嬤嬤怔怔,搖頭喟嘆。
那倒是,這后宮之中,再怎么清明,也總避不了東風壓倒西風,抑或是西風壓倒了東風。
“明日便是先太后祭禮大典,皇上至今卻還未決定由誰來執那孝媳之禮!痹娰F妃下意識地又去撫摸肚腹,心神越發繃得緊,片刻都不得放松。“這也是第一等大事,可你看皇上現下干什么去了?竟然帶個低下卑微的宮女去賞花用膳,她一個奴才,也當得起“用膳”二字?就不怕折了壽?”
見主子越說越激動,嬤嬤和縛兒忙撫胸的撫胸、順背的順背,好半天才安慰調停妥當。
“嬤嬤,皇上都好些天沒來看本宮和寶寶了,本宮真的很怕……”詩貴妃伏在嬤嬤懷里,委屈氣噎,嬌淚落紛紛!皢鑶鑶琛
“皇上是愛您和小皇子的,娘娘別怕,別怕!眿邒邤埦o了自家主子,心疼得連聲哄慰。
“旁的妃子也罷了,可她阮阿童是個奴才,只是個奴才!”
“娘娘,別再想了,身子重要……”
“本宮不甘心,嗚嗚嗚……”外頭,初夏陽光正燦爛,卻怎么也照不進景詩宮。
瀲華軒位于一處花團錦簇的園子里,六面皆可推窗而出,觀看那一片盛放如紫霞紅霧的芍藥花海。軒中有明廳,還有個曖閣,平常掛著珍珠紗,迎風輕曳,就算逢盛夏酷暑時分,在軒內依然感覺清涼若水、舒暢宜人。
此刻,滿滿擺了一桌子都是玄清鳳平日最愛的菜肴,還有阮阿童喜歡的點心,他甚至將隨侍宮女太監護衛全攆到了軒外,獨留心愛的女人在身旁。
“奴婢親自來便行了!彼桓耶斦嫱拦采牛志芙^不得,只得側身半坐在椅子上,抱著碗找機會偷偷挪遠一點兒。
“再挪,朕就讓你坐到朕腿上來!彼P眸笑得彎彎,不動聲色道。
她一僵,只得乖乖保持原來姿勢。
“這才是朕的好阿童!彼麧M意一笑,溫柔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
“皇上,”她有些遲疑,最后還是勇敢開口:“奴婢真的還有很多事要做,等吃完了,是否容奴婢退下--”
“不準!彼麏A了片魚肉到她碗里。
“那奴婢只離開一盞茶辰光,去吩咐一下——”
“不行。”他又在她碗里放上一只雞腿。
“那--”
“再說朕就親自喂你!彼鈺崦林袔е^不容錯認的威脅,“張嘴!
“咳咳咳!”她被口水嗆到,蒼白小臉瞬間通紅了起來,趕緊低頭努力猛吃,不敢再言。
雖然兩人接下來沒有再交談什么,可一個就這樣滿面寵愛、笑意吟吟地忙布菜,一個卻是紅暈滿頰、吭也不敢吭一聲地忙吃飯,一時間,瀲華軒內氣氛安靜尷尬中又滿滿幸福寧馨。
就像是一對民間平凡卻恩愛甚篤的小夫妻,正在相偕用餐。
可一頓飯還未用完,外頭已起了聲響動靜——“皇上!卑⑼袂娜怀霈F在瀲華軒門口,有些懊惱不快,但總算記得面上不顯露出來。
“景詩宮來人了,說貴妃娘娘身子不適,正召了太醫去診脈。”雖然來人字字句句都沒提及要皇上過去,可擺明連太醫都驚動了,皇上哪能無動于衷?
果不其然,玄清鳳傭懶含笑的臉色一變,有些為難地瞄了阮阿童一眼。
“這……”他清了清喉嚨,有點坐立不定!班,可有說詩貴妃是哪兒不適?要不要緊?”阮阿童默默放下筷子,低頭斂容起身。
看著她的舉止,他不由心一緊,心神恍傯之下,幾乎沒聽清楚阿婉回稟了什么!罢f貴妃娘娘肚子疼!
“什么?”他終于回過神來,神情有些焦急!岸亲犹郏煤脙旱脑趺磿邸捱是去看看!”
“是!比畎⑼嫔届o地別過頭去,吩咐阿婉道:“你快隨皇上去。阿圓到太醫院藥庫那兒領一匣百年野山參并一些養胎補身珍品,速速送到景詩宮。阿管和我到南苑小佛堂向觀音大士上香為娘娘和小皇子祈福!
玄清鳳看著她鎮靜從容地交代好一切,剎那間心下既是感動又欣慰,卻又止不住細細的心疼酸楚。
她處事不驚,臨危不亂,指揮若定,宛然像個從容大度、統領六宮的一國之母。
可是她就這樣不吃醋不捻酸,一心一意將他的女人和孩子安排關照得妥妥當當,玄清鳳滿心又酸又澀,大感不是滋味,卻又有苦難言。
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也是他要的局面,他怎能怪她?又怪得了誰?
“皇上,您該去景詩宮了。”她提醒他。
“阿童,朕……”他低頭看著她,心底劃過了無數的痛惜不舍和歉疚。
但是在景詩宮等著他的,也是他的貴妃和骨肉啊。
“去吧!彼p輕牽動了下嘴角,不待他再言,行了個禮后便帶著宮女離去。
望著她遠去的單薄背影,玄清鳳良久無法思考,不能動彈。
這天晚上,玄清鳳沒有回寢殿,只命人回來吩咐一句,將大禮袍和彩凰頭面送至景詩宮去。
“聽太醫說貴妃娘娘心郁氣結,腹中胎兒略有不穩之象,所以皇上今夜便在那兒歇下,好安安貴妃娘娘的心!卑⑼裾f著打聽來的消息。
阮阿童只是點點頭,將大禮袍和全套彩凰頭面置于金黃緞盒里,仔細蓋上了盒子,交代道:“阿婉,阿圓,你們和萊公公小心護送這彩匣到景詩宮,切記一定要看著貴妃娘娘收下,路上千萬別教旁人有機會搗亂了去,知道嗎?”
“阿童姊姊,我們會的!卑⑼裥奶鄣乜粗n白卻沉靜的臉龐,鼻頭有些發酸,握住了她的手!版㈡ⅲ阈姆艑捫,待會先睡下可好?你的氣色看起來很差,手又這么冷,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可要請太醫看看?”
“我很好!彼龘u搖頭,微微一笑,“去吧!
阿婉和阿圓滿臉都是擔憂,卻還是只能依言,提了宮燈,好好護送彩匣到景詩宮去。
畢竟明日先太后的祭禮大典,誰都耽誤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