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晚靜在方晨曦那邊直待到隔天晚上才離開。
老實說,當她發現陳宇揚定的是她之前上班的飯店時,感覺真的很微妙,想換,但又因為她始終沒跟他說過自己曾經在飯店上過班的事情,只好作罷。
不過其實還好啦,她以前工作時段是晚上十點到隔天六點,跟下午值班的人幾乎沒有交集,應該不會有人認出來吧。
跨步向前走到柜臺——
「您好,請問有預約嗎?」
「有,姓陳,昨天應該已經有一位先住進來了!
她接著說出陳宇揚的護照拼音,柜臺小姐很快的拿出鑰匙,上面一個圓圓的塑膠牌子寫著一二一五。
十二樓,十五號房。
進電梯,上樓,出電梯,然后開房門。
雖然在這里工作兩年,但這還是她第一次真的踏入客房——深米色床具,淺米色家具,厚厚的地毯,簡約俐落。
落地窗簾全開,可以看到北市繁華的街景。
而陳宇揚,正在房間內的書桌椅上對著電腦,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很出神,連她近來都不知道。
玩心忽起,方晚靜拿起電話,按下快速撥號鍵一。
很快的他的手機響了。
她就站在后面看著他抓起電話,「喂!
「在想什么?這么專心!
「怎么突然這么說?」
「我已經進來房間啦,可你都沒發現。」
然后她就看到陳宇揚定住,回頭,對她展開一個有點微妙的笑意——是微笑沒錯,但看起來就是很奇怪,好像卡卡的,有點不太自然。
方晚靜走過去,仔細看了看他,「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這么問?」
「因為你看起來怪怪的。」她很直接的說,「而且,你剛剛那句話已經講過一次了,只是換了最后一個字而已。」
「是嗎?」陳宇揚勉強一笑,「我沒留意。」
過去二十四個小時,他實在很不好受。
從懷疑,到查證,打擊,到恢復,花去很多力氣。
雖然他覺得晚靜不盡誠實,甚至就某種程度來說是騙了他,但他對她真的有感情,而且經過一整晚的思考,他也覺得,她對他絕對不至于完全無動于衷,他們之間的愛是存在的,只是比例差別比較大。
他愛她很多,她對他則只有一些。
當然,要說服自己的確十分困難,他想到她曾經跟王家興在一起就很不舒服,而且是非常不舒服,但想到他們在一起后,她的手機就只有他跟晨曦兩個號碼會固定撥出,又有種詭異的安慰。
這樣到底算是寬容,還是膽怯?
說不清。
他只知道自己……非,常,介,意。
但比較失去她的可能性,他又開始催眠自己,那些都過去了——那些都過去了,過去了,過去了。
過去的事情不應該追究,如果追究只會造成彼此傷害,那種追究一點意義都沒。
何況,她沒有騙他,只是比較少談及自己的想法。
很多事情是他自己假設的——譬如說,她愿意到紐約是被他的真情打動,但事實上,她自己從未這么講過。
她通常只是微笑看著他,然后反問他,你說呢?
因為她沒否認,他就以為自己對了,現在想來,他不只沒猜對,還離了一大截。
靠撒嬌拼業績的事,跟王家興在一起的事,他的妻子上門找人的事,跟飯店經理或許有曖昧的事,她想逃離這一切才跟他到紐約的事……他不打算問她任何東西,但需要一點時間調適。
他很介意沒錯,但那都過去了,而翻舊帳對維系感情并沒有任何助力,所以他選擇了消化。
與其說相信她,不如說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終有一天能平衡兩人的心意,他對她跟她對他能一樣多。
深吸一口氣,他盡量讓自己語氣如常,「晨曦好點了嗎?」
「好多了!怪v起妹妹,方晚靜一笑,「她只是想撒撒嬌而已,我答應以后;貋砜此,她就放心了!
「怎么,韓抑剛最近忙?」
「還好,晨曦只是想見我……我能理解,那種感覺很難形容,肚子里有了自己的寶寶,除了寶寶的父親,最想分享的就是自己的親人,她的血緣親人只有我……晨曦只是想親口跟我說,她要當媽媽了……很傻對不對……可是,我覺得晨曦真的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孩子,她很高興的跟我說,她要當媽媽了……」
「韓抑剛……很開心吧?」
「嗯!顾α顺鰜恚杆,居然已經買了一堆嬰兒用品回家放了,他爸媽也是一樣,自從晨曦有寶寶后,三天兩頭就拎著一大堆東西上門說要給她補一補,又怕她冷著了,幫她訂了北歐產的被子跟羽毛衣,現在家里堆得到處都是兩老買的物品!
陳宇揚聽著她訴說的一切,心想,其實他很懂現在的韓抑剛——因為他們的對象是親姊妹,都是小女生,而且兩人都有種讓人憐愛的特質,差別只在于晨曦比較談白,晚靜比較內斂。
自己心愛的人有了自己的寶寶,真正成了一個家,有爸爸,有媽媽,有孩子,兩人的血緣因為愛情而延續,那種感覺什么也比不上。
去年底去看陶比剛剛出生的孩子時,他曾幻想過如果晚靜也懷孕的情況,感想是,他會很樂,所以他懂為什么在晨曦連肚子都還沒大起來的時候,韓抑剛會跑去買一堆嬰兒用品。
因為如果今天有孩子的人是晚靜,他也會這么做。
「我今天下午陪晨曦去做產檢,看到醫生指著超音波螢幕上的那個點點,感覺真奇怪,那個點點,過幾年后就會叫我阿姨。」方晚靜的聲音有著不可思議,「就一個點點而已……」
「很感動吧,看到的時候!
「嗯……」
陳宇揚伸出手,原本想跟以前一樣摸摸她的頭,但念頭只是瞬間,微微舉起的手又放回原本的位置,然后盡量讓自己笑得自然一點,以笑容回應她。
但很顯然的不太成功,因為她的表情顯得有點疑惑。
兩人就這樣對看了一下,然后她先放棄了,「你吃晚餐了嗎?」
「還沒!
「那我們去外面吃吧!
他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我不想去!拐f完,又覺得太過尖銳,再度補上,「我是說我不餓,你去吧!
亂七八槽說完自己也不懂重點在哪的回答,陳宇揚轉過頭開始在鍵盤上敲打,繼續剛剛未完成的報表——他知道晚靜在看他,可現在的他只是個庸俗的男人,庸俗到明知道兩人若要在一起就不該介意以前的事情,但還是非常介意。
后來晚靜要了客房服務。
他還是說他不餓。
靜靜的房間中,只有輕微的刀叉聲,沒多久,晚靜電話響起,她拿著手機走到床上,坐在床沿說,低低的聲音,聽得出來又是在跟晨曦說話,大概半小時后,結束了電話,她就靠在床邊看著無聲電視。
一整晚,兩人沒再交談,房間就只有敲打鍵盤的聲音,滴滴答答。
*
而為了避免自己與她翻舊帳,陳宇揚采取了最鴕鳥也最安全的方法,避開。
接下來幾天,他都借口說要去寵愛珠寶旗艦店看報表,每天早出晚歸,她打電話過來也是五分鐘內就掛斷——雖然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幼稚,但老實說,他真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完全釋懷。
他知道晚靜很疑惑,但暫時他還沒辦法像過去那樣面對她。
臺北的最后一天晚上,他跟幾個之前替寵愛做平面的攝影師吃飯,因為其中一個日籍攝影師說起自己為什么到現在還孤家寡人的原因,其他有被女友拋棄的人紛紛心有戚戚焉起來,聊開了,一下忘了時間,等回去的時候,晚靜已經睡了。
小小的一個人縮在被子里。
陳宇揚突然有種于心不忍的感覺——他這幾天避她避得這么明顯,她不可能沒感覺。
老實說來,她也沒錯,至少他們在一起之后她就只有他,一切只因為他庸俗,庸俗到沒辦法不去想她那些微的不誠實。
他坐在床沿,摸了摸她的額頭,她在被子里動了動,然后睜開眼睛。
「吵醒你了?」
她點點頭,然后說:「沒有!
「沒有?」
「嗯,一點點想睡!
陳宇揚看著她的模樣,內心大概知道了。
她迷迷糊糊的,一定是吃到什么含酒的食物——晚靜對酒類意外的弱,有時候只是食物內有一些些酒的成分,都可以讓她語焉不詳一整晚。
現在,她臉上正蕩漾著一股的笑意。
呆呆的,不過很可愛。
他用手背輕輕摩挲著她的臉,突然間覺得很多事情都不重要了,在聽過那個日籍攝影師的悲慘遭遇后——他四年多前遇到一個模特兒,兩人一見鐘情,很快就同居,感情十分好,也計畫經濟能力許可時要結婚。
就在介紹女友給其他朋友認識時,赫然發現女友的前男友居然是自己的朋友,雖然不是很熟,但因為工作的關系也常見面。
他開始覺得尷尬。
跟女友獨處時會想起朋友的臉,跟朋友獨處時會想起女友的臉,后來因為受不了這種感覺兩人終于分手,但他后來卻沒能再愛上任何人,無論是一夜情還是聯誼,怎么想都是女模特兒的臉。
兩年后,他忍不住回去找女模特兒,卻發現她已經結婚了,對象居然也是他們這工作圈的人,一個負責打光的工程師。
他很驚訝,但工程師卻笑著對他說:「那只證明你們不夠好,所以她現在才會屬于我。」
直到那時,攝影師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