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抬起頭,一笑,「我不要官方推薦樣式,我希望你推薦一些年輕女孩子真正喜歡的款式給我!
然后她拿出一套寵愛珠寶五月上市的水果款——其實她看目錄時就喜歡了,小顆粉鉆鑲成的蘋果形狀,有項鏈、戒指,還有耳環。
用的是頂級鉆石,一套價值三百多萬。
因為貴,所以目前還沒售出。
「你喜歡這套?」
「嗯!
「可以戴給我看嗎?」
她還來不及回答,同柜的美姊立刻擠了過來,「您好,我是寵愛珠寶的副柜長,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服務嗎?」這男客人剛進來時她就看到了,不過當時有個貴婦在跟她買東西,所以才讓那小丫頭撿了現成的便宜。
看這客人穿著亞曼尼,還帶著兩個助理,一看就知道有身家,買東西也不挑,只講物品的名字,最有可能是來買東西做公關用,她曾經接到過這種Case,光是抽成就是二十幾萬了。
看這新來的工讀生傻里傻氣,戴什么戒指啊,因此她在送走貴婦后,連忙就擠了過來。
「這套蘋果鉆石只是單價比較高,但其實并不是我們的熱銷品,我們的熱鋪品是下面這套翡翠,很受到貴婦的歡迎,剛剛那位太太就訂了一套。」其實才沒有,但為了營造受歡迎感,她很常這么做,「還有,這套珍珠也是熱銷品,雖然單價都比較高,但很有收藏價值!
一旁,艾琳跟陶比已經快不行了——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講什么啊?
翡翠跟珍珠從來不是他們的主打啊,那只是很貴很貴,但寵愛珠寶一直以來主打的是鉆石與天然水晶。
眼看這突然冒出來的女人不但打斷他沉溺于變態幻想的瞬間,還想把方晚靜推薦的鉆石蘋果收下去。
一陣火大。
「不用了,就這幾個領帶夾,這條全鉆項鏈,這套蘋果飾品。」
陳宇揚想他是真的火大,所以才會在陶比戳他第三下的時候才想起來,他應該要要求打折。
「因為我們是慶祝重新上柜,所以目前全面八折……」
陳宇揚正準備要開口殺價的時候,沒想到那女人居然又繼續說了。
「但由于您消費滿七百萬,所以我們自動再給您一個八折。」說完,還向他眨了眨眼睛,「這是給您的特別折扣,可不能跟別人說喔!
吐血。
這女人到底哪根筋不對勁?
他先是怒她突然跑出來,現在則是怒她打沒必要的折扣——在客人開口前,不需要這么說。
雖然說這是公款購物,所有的珠寶他會先帶去香港跟百貨業者商談時做現場展示用,接著帶回臺灣以退貨的形式核銷回保險室,他大可裝大戶開心買,但此時,他只想叫那女人閉嘴。
女人還在督促著,「快點包裝啊,不要發呆!
陳宇揚覺得自己再待下去會抓狂,于是,他擺擺手,「用絨布盒子分開包裝,不要讓珠寶互相碰撞就行了,其他的不需要,我趕時間!
然后他們三人就帶著珠寶飛到香港,誰也沒去動那盒珠寶,幾天過去,當他們要跟百貨業者見面,預備展示自家珠寶的時候,赫然發現其中一個領帶夾的盒子里多了一顆藍寶戒指在里面,標價是二十萬。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這個藍寶是怎么冒出來的。
他知道這種事情非同小可,因此立刻打電話回臺北,然后那個號稱是副柜長的女人告訴他,他們當天下午就已經發現絨盤上少了一顆,那個小工讀生已經認賠了事,而且,他們也將她辭退了。
。
「喂。」
「方……晚靜嗎?」只是簡單的三個字,但陳宇揚卻覺得不是那樣容易說出口——雖然幾乎都是看著她長大,但誠實說來,這是他第一次對著她叫她的名字,感覺其實很微妙。
當然不是說他從來沒有說起過她,只是,都不是在她面前而已。
對于他突如其來的電話,她似乎有點疑惑,少女的嗓子透出些許的不解,「請問你是?」
「我是前幾天買了七百多萬的客人。」雖然這種說法很俗,但陳宇揚知道,這是最容易喚起記憶的方法,畢竟這種大戶要好幾個月才可能出現一次。
「是你?」
「我想告訴你——」
一句話還沒說完,卻被她打斷,「你這混蛋為什么偷我的藍寶石?」
「我——」
「七百多萬的東西都買了,卻要拿那二十萬的東西?你知不知道那二十萬對我來說,是多大的一筆錢?我一個月加上小費還不到三萬塊,我要工作七個月才有二十萬,何況我要吃要喝要付房租,我還有個妹妹在念十二年制的美國學校,學費貴得嚇死人你懂不懂?
你穿那么好的西裝,還有助理,你的生活條件一定很好,為什么要做這種事情?就算你只是好玩、無心,但已經對別人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響你知不知道?」
「我——」
「柜長跟我說要我認賠,不然就要告我竊盜,只要不下雨我就騎腳踏車上下班,你覺得我可能有二十萬嗎?我妹妹為了避免讓我留下前科,提前預支薪水,現在被傭人一樣的帶去紐約幫忙做事情,她才十七歲,我很擔心她會出事,然后不知道為什么?說好一落地就要打電話給我的她,一直沒有打電話回家,然后你以為事情到此為止嗎?
不是的,我們副柜討厭我,她知道我晚上在飯店上班,她打電話告訴我們經理說我偷竊,然后我就被辭退了。」
她激動得完全不讓他插嘴,「我妹妹預支的薪水全部賠給專柜了,我一下掉了兩個工作,不要說我們的學費,連房租都會有問題了,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并不是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有的人真的很努力想要過日子,想要讓生活回到所謂正常人的軌道?對別人來說也許正常不過,對我跟我妹妹,我們卻要花上好幾倍的力氣你懂不懂?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這樣做,也不知道你為什么還要打電話給我?我只知道,因為這件事情,我跟我妹妹的生活已經再也回不到之前辛苦支撐的軌道上了!
語末,已經帶著哽咽。
陳宇揚靜靜的。他懂啊,怎么會不懂。
公主落難,最艱難的也就是這樣。
他原本是想打電話告訴她,領帶夾的盒子多了一顆藍寶,明天他會用國際快遞回去,要她別擔心……
不過,他突然有點慶幸自己面對她時,一直有種奇怪的制約,不插嘴,不反駁,他想,剛剛那番話已經壓在她心中很久了。
家變之后,她是姊姊,所以要像個姊姊,而他后來知道,方先生被朋友詐欺以及遭逢變故,也不過兩年多,當時她十七,不過是個大孩子,但已經必須堅強,因為她的妹妹才十五,她需要照顧這個唯一的親人,對從小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她來說,必定是段困難的過程。
放下身段還不夠,一切都得重新學習。
生活方式,價值觀,物念的抑制,從來就不容易。
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有種感覺,這是她第一次情緒爆發,所以他沒打斷她,也沒急著解釋說那是個誤會,反而寧愿挨著罵讓她發泄一下長時間以來的壓力。
電話那頭,是她隱隱的哭聲。
夾雜在其中的,是他分辨不出的委屈。
面對她,他一直有一種難言的笨拙,不知道該說什么,于是他唱起歌來——他記得的,她很愛的一首歌。
Robble Williams的Ange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