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母親去世那晚,她哭得肝腸寸斷,他卻告訴她,不必哭得那么傷心,因為每個人有一天都會離開,就算哭干了眼淚也挽下回。
當時,她以為他在嘲弄她,與他激烈地大吵一架,現在想想,其實那是他笨拙的安慰。
或許他從來不曉得該如何安慰一個人,所以只能分享自己的經驗,因為他習慣了每個人的離開——他的歷任保母,他的親生母親——或許他也曾哭過,最終卻發現所有的悲愴只是徒勞。
他說,他的母親離開臺灣時,他沒有哭,也許他真的沒掉淚吧?但不曾哭泣不代表他不心痛,而沒有眼淚的心痛,更令人心碎。
簡藝安閉上眸,悠悠地想像,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在海的這一端,顫抖著握著話筒,期盼能聽到來自海的另一端,母親的聲音。
但傳來的只有嘟嘟的聲響。
嘟——嘟——清冷單調的鈴音,持續地呼號,得不到任何回應。
沒有人接起電話,沒有人愿意聽他傾訴思念。
心口緊緊揪扯,她顫著氣息,眼眸與喉腔同時感到極度的酸楚。為何她當時竟會駑鈍到聽不出來他真正的心聲呢?為何她會以為那是惡意的嘲諷?他撥出了求救的鈴響,她的回應卻是無情的嘟嘟聲……
「你都聽見了?」
告別保母后,柯牧宇離開病房,靜悄悄地掩上門,身軀站定嬌妻面前。
簡藝安揚起眼簾,迷蒙地望他。他似乎有些困窘,有些狼狽,卻又刻意板著臉,端出倨傲的神情。
「為什么你媽媽會那樣對你呢?」她啞聲低語,不明白一個母親何以要那般冷待自己的兒子。
「誰知道?」他狀若滿不在乎地聳聳肩!缚赡苁且驗樗野质巧虡I聯姻,本來就沒有任何感情,我爸婚后又不斷外遇,所以她對我這個兒子也沒辦法付出真心的關懷吧?說不定她一看見我,就想起我爸。」深邃的墨潭,隱隱漫涌迷霧。
于是她知道,他不是不在乎,只是假裝。
「走吧!」他忽地不敢看她,逕自邁開步伐,在前方領路。
她走在他身后,凝睇他挺拔孤高的身影,他為人傲慢,我行我素,又總是愛使壞心眼,逗她戲弄她。
他很幼稚,可不知怎地,她卻覺得這樣的他好可愛,當他淘氣地笑著的時候,全世界的陽光都彷佛集中在他身上,燦爛輝煌,教她不禁目眩神迷。
雖然她一再告誡自己,不可以,絕對不可以為他心動,但她,怕是早就無法阻止真、心沈淪……
「牧宇!顾龅負P聲喚。
「什么事?」他定住步履。
「你下午有什么重要的事嗎?」
「怎么?」他訝異地回首。
「我們蹺班吧!」她淺淺地彎唇,笑意染上星眸,嬌甜可人!溉ズ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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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風和日麗。
柯牧宇駕著車,身旁有嬌妻相伴,在馬路上奔馳,迎向遠方蔚藍無邊的晴空。
而簡藝安坐在他身畔,輕聲哼著歌,悠哉地看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
「你真的可以蹺班嗎?」他笑望她快樂的模樣!改悴皇钦f你們公司最近很忙?」
「是挺忙的!顾c點頭,明眸凝向他,點亮一絲狡賠!覆贿^你不是也說過嗎?我除了該對老板講義氣,更應該對我老公講情分!
「所以你強迫我取消下午的會議,就是為了跟我講情分?」他似嘲非嘲。
「是你自己說是個無聊會議,隨時可以取消的。」她委屈似地扁嘴!覆蝗晃覀儸F在開回去好了!
「都溜出來了,再掉頭回去也只是白白浪費時間而已!箍履劣顟蛑o地扯唇,分出一只手拍拍老婆的肩!腹,既然答應把你牽出來散步,我一定會讓你玩得很開心的。」
「什么牽出來散步?」她嬌嗔!改氵真把我當成一只小狗。俊
「那你快叫『汪汪』!」
她鼓起雙頰。
「怎么不叫?叫兩聲來聽聽,主人才會對你『秀秀』!
「誰要你『秀秀』啊?」真是超級沒營養的對話!
「乖,別生氣了喔!顾粦押靡獾囟核,伸出一根手指,作勢要握她的「小爪」。「來,握握手!
太可惡了!
她懊惱,猛然拙住他那根調皮的手指,送進嘴里,貝齒用力一咬。
「天哪~~」他假意哀號!赣袥]有狂犬?我看我得先去打針破傷風!
破傷風個頭!她橫他一眼,繼續啃咬,但終究不舍咬痛他,慢慢放輕了力道。
這不像在咬,簡直是在舔了。
柯牧宇驀地威到搔癢,從手指癢到心頭,一股甜蜜的欲望在體內奔騰,他頓時有些坐立不安,倉促地抽回手。
「痛了吧?」她哼哼兩聲,滿意地瞟他一眼,以為他受到教訓了。
她不會以為這樣就能咬痛人吧?
「是,我痛了,饒了我吧,老婆!顾眯Φ嘏浜涎b出懺悔樣,滿足她女性的虛榮。
「既然你認錯了,我就勉強原諒你吧!」她還端女王架子呢。
柯牧宇更覺好笑了,瞥望她的目光不知不覺融著幾分寵愛。
「你知道嗎?藝安,當初我爸安排我跟你相親,我本來有點火大!
「火大?」她眨眨眼,立時恍然!甘且驗槲覌寙幔俊
「嗯!顾c頭!敢驗槲覜]想到他一直記掛著初戀情人,居然還想撮合我跟她的女兒在一起!
「你覺得他很對不起你媽媽!顾私獾亟涌。
他淡淡撇唇,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半晌,又朝她投來調侃一瞥!敢婚_始我根本無心跟你相親,只想看看你是何方神圣,長什么樣子而已!
「很抱歉我的容貌讓你失望了!顾I諧地回話,很清楚自己不是什么美若天仙的絕代佳人,而且她還深深記得他曾批評過她呆板無趣。
「倒也不是失望!顾赐杆挥涞乃季w,呵呵朗笑。「只是沒我想像的那么漂亮而已,我以為能讓我爸牽掛半輩子的女人,應該長得很出色,她女兒一定也很美!
「真是抱歉喔,我一點也不美!褂犛凰。
「的確不怎么樣。」他不客氣地落井下石。
她一窒,掐握掌心,極力克制張牙舞爪的沖動!改悄愫髞頌槭裁锤艺勂跫s婚姻?」
他但笑不語。
而她忽然驚覺自己問了個蠢問題,他之所以找她談條件,當然是為了藉此教訓他的前女友,剛好她最方便利用。
她氣惱地逸出一聲冷嗤。
他似乎聽見了,轉過頭來看她,星眸灼灼有神。
「看什么?」她不悅。
他微微抿唇,星眸黝亮,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卻遲遲無法吐落。
「我只是想問你,等會兒去海邊到底要做什么?你該不會真的要陪我沖浪吧?」
「沖浪我是不會,不過你不是說過嗎?」她邪惡地瞇起眼!负芟肟次绎j車的樣子!
他劍眉一挑!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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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兩人來到三芝淺水灣,她租了輛水上摩托車,強迫他一起穿上救生衣。
「這就是你所謂的飆車?」他垂落視線,望向身上愚蠢的救生衣,自覺平日的英氣無端遭受剝奪。
「因為我答應過我爸媽以后不再飆車,可我是說不在陸地上飆,可沒說不能在水上飆。」她笑咪咪的,瞳神刁鉆精靈。
柯牧宇看著,不禁笑了,伸手揉揉她的頭!改悴慌挛腋惆指鏍?」
「你敢!」她板起臉威脅。
「OK,我答應保密!顾茏R相地保證,頓了頓!覆贿^你怎么只租一輛車?」
「因為我要載你啊。」她理所當然。
「你?載我?」他懷疑。載得動嗎?一個大男人可不輕呢。
「別瞧不起我。」她高傲地揚起下頷。「以前我也常載男生一起飆車!
「是嗎?」現在輪到他不爽了,想到有某些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曾經有幸摟過他老婆的細腰,胸口醋意翻騰。
簡藝安率先以一種帥氣的姿態躍上水上摩托車,然后回頭喚他!干宪嚢!」
他樂于從命,不但乖乖跳上后座,而且馬上用兩條鐵臂緊緊箍住她腰身。
「你干么抱這么緊?」她有些不舒服!覆粫呛ε掳?」
他不是怕,是嫉妒,好想藉此用力揉去其他男孩曾留在她身上的溫度與觸感。
「不要抱那么緊啦!」她輕斥!负茈y受耶!
「我就是要抱這么緊!顾Y,上半身整個趴在她背上,宛如八爪章魚,緊黏著不放。
簡藝安又好氣又害羞,拿他沒轍,只好由他去了。
「出發嘍!」她吹響一聲清亮的口哨,雙手催動油門,摩托車緩緩加速,如一尾海豚,輕靈地乘風破浪。
初始,她彷佛仍在熟悉駕駛的韻律,顯得小心翼翼。
「這就是你所謂的飆車?」他不屑!敢蔡税?」
「你別急,還沒開始呢!顾nD片刻!负,沖嘍!」
語落,她不給他任何反應的余裕,油門猛然一催,速度直線飆升,點點浪花迎面襲來,如落石,狠狠擊痛兩人裸露在衣物之外的肌膚。
速度太快,水浪太強,柯牧宇幾乎無法順利睜開眼,看清自己身在何處。
而照理說與他處在同樣窘境的簡藝安,卻好似絲毫不以為苦,自在地左右擺動車頭,在海上囂張地蛇行。
「好玩嗎?」她提高嗓音,在狂風驟浪中調笑地問他。
他當然不能認輸。「好玩!」
「你說什么?我沒聽清楚。」
「我說——」他吼。「你還能不能再騎快一點?」
敢挑釁她?
她微妙地勾唇。既然他開口,她更不客氣,狂野地沖,展現她絕佳的飆車技巧。
好厲害!饒是柯牧宇本身也酷愛飆車,也不禁佩服她過人的技術與膽識,她說自己是飆車高手,果然不假。
沒想到他的妻子,竟是如此獨一無二的女人。
「藝安!」他揚聲喊。「你知道我剛剛在車上想跟你說什么嗎?」
「說什么?」
「其實你……長得還不賴!顾驼Z,有點窘。
「什么?我聽不清楚!
「簡藝安,你、很、漂、亮!」他迎風咆吼。
「什么嘛,小氣鬼!顾龐舌,明明聽到了,偏偏還要他再說一次。「說大聲一點啦!」
說就說!
他豁出去了,敞開嗓門與心胸,沖海天高喊!肝铱履劣畹睦掀牛澜绲谝幻馈
這才像話。
簡藝安甜蜜地微笑,風浪迷了她的眼,而他孩子氣的吶喊,迷了她的心!覆皇敲,是帥!顾m正。
「什么?」他一時不解。
「我飆車的技術,難道不帥嗎?」說著,她瀟灑地一仰車頭,飛越一道浪峰!肝液喫嚢,是天下第一帥——」
「真不要臉!顾α恕
「你說什么?不想活了嗎?看我的!」她一次次地飛越浪峰,挑戰他心臟的耐力,藉此懲罰他。
兩人在浪上翻騰了將近一個小時,都累了,簡藝安騎回沙灘,跳下車,摩托車失去掌控,頹然倒地,她也躺落沙灘。
「怎樣?累了吧?」柯牧宇揶揄。
「就不信你不累!」她送他一記白眼。
他微笑,跟著躺下,卻是厚臉皮地將自己的頭枕在她柔軟的大腿上。
「你干么?走開啦!」她氣得踢腳!溉思覄偛膨T車騎得全身酸痛耶!
「那換過來!顾麚Q個姿勢,捧起她螓首,安落在自己腿上!高@樣舒服一點了吧?」
這還差不多!
她滿足地掩眸,與他一起躺在斜陽下,霞靄迷離,映在她臉上,染出漂亮的顏色。
他拿手肘撐起頭,留戀地欣賞。
「藝安!惯^了好片刻,他怱地輕喚。
「嗯?」她沒睜開眼。
「其實我之所以常常對那些保母惡作劇,趕她們走,還有一個原因!顾侣缎穆暋
她震了震,羽睫仍伏斂,輕顫著!甘裁丛颍俊
他仰望五彩斑斕的暮空,許久,才沙啞地低語:「因為我知道她們都留不久,遲早都會離開的,我不想讓自己依賴一個會離開的人!
他不想讓自己依賴一個會離開的人。
她震撼地聽著,心弦酸楚地揪緊。
「你會……永遠當我的玫瑰吧?」他問得含蓄。
她卻聽明白了他綿綿密密藏在話里的,那不可言說的渴望——
如果你真的要留下來,就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
「嗯!顾p輕頷首,知道自己這一許諾,等于走上了下歸路。
從此,不管他對她是真心或游戲,與他的對決是誰贏誰輸,她都已經無路可退了。
因為她的心,已交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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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柯牧宇的老婆,世界第一美!
至今,回想起當時不顧一切的吶喊,柯牧宇仍不敢相信,俊頰甚至微微窘熱。
他無法解釋自己當時的瘋狂,像是失去理智,又似是興致太高昂,非得要藉此驚天一喊才能抒發胸海澎湃的情戚。
他瘋了,從不曾對任何女人發表過類似的宣言,也從不認為有誰值得他如此拉下顏面,紆尊降貴。
瘋了,真的瘋了……
「你不用表現得這么開心吧?」鋒利如刀的聲嗓,砍向他耳畔,喚回他迷惘的思緒。
柯牧宇一凜神,端正臉上表情,停止孩子氣地旋轉辦公椅動作,揚起眸,望向面前的女人。
「你什么時候進來的?」他淡漠地問,強自鎮定。
「剛剛。我敲了幾次門,你都沒聽見,所以我就自己進來了!顾尉_紅緊盯他,眼神譏誚,卻藏不住受傷意味!肝肄o職是那么值得歡天喜地的一件事嗎?」
柯牧宇愕然揚眉,視線一落,這才發現辦公桌上躺著一封辭呈。
「你終于決定辭職了?」他接起辭呈。
「你都說得那么明了,我能不識相點嗎?」宋綺紅語氣諷刺。
「抱歉!顾M量表現得很有誠意!肝也粫澊愕模m然是你主動請辭,公司仍會發給你資遣費,我也會替你寫推薦函。」
「不用了!我宋綺紅還不至于需要前老板的推薦函才能找到工作。」她高傲地拒絕他的好意。
「這倒也是。」他淡淡一笑!改蔷妥8D懔!
宋綺紅聞言,驀地狠狠瞪他,似乎恨他太決絕,竟無一絲遺憾或惆悵!肝页姓J,我跟你的游戲是我輸了,柯牧宇,但你以為你自己就贏了嗎?」她咬牙切齒地進話。
他凝視她,半晌,清淡地揚嗓。「老實說,我沒想過跟你玩什么游戲!
「什么?」她震驚。
「是你主動來到我身邊當秘書的。」他慢條斯理地解釋!笇ξ叶,我跟你之間的關系早在兩年前,你背叛我的那一刻,就結束了!
「我知道你不能原諒我!所以你才跟簡藝安結婚來懲罰我,不是嗎?」
「你錯了,一開始我并沒那么想,是你自己后來甘愿來領受這樣的懲罰。」
她駭然凜息!改闶恰裁匆馑?」
他默然不語。
但無須他解釋,她其實已經懂了,他是在告訴她當初他并無開始游戲的打算,是她自己開始的,他只是被動陪她玩。
「那你到底為什么要跟她結婚?」她氣急敗壞地這問。
柯牧宇眼神一黯!高@個你就不必知道了!顾灹怂霓o呈!腹緯䦟⑿剿Y遣費準時撥入你帳戶!
她接過簽呈,在掌心里捏成一團!改劣睿陔x開以前,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你說。」他輕輕頷首。
她凝睇他,好片刻,明眸點亮狡黠的光芒!改愦蟾挪粫缘冒桑磕憷掀畔矚g夏語默!
他微微一震,眉宇收攏。「你說什么?」
「她從大學時代就暗戀夏語默,是她社團的好朋友告訴我的,可惜夏語默已經有女朋友了,她只好默默等待。」她停頓下來,欣賞他森凝的臉色。
「你去調查過藝安?」凌銳的眸刀射向她。
她冷笑地承接,已有心理準備!改阋灰滤齼赡昵盀槭裁磿饝憬Y婚?因為夏語默跟女友那時也在談婚期,她是怕自己心碎,才搶先嫁給你!
柯牧宇咬緊牙關,藏在桌下的手悄悄收握成拳。
「……后來夏語默跟女友沒結成婚,前陣子還分手了——就在她回到『寰球精密』前不久分的,這樣你應該明白她為什么要回到夏語默身邊當特助了吧?」宋綺紅似笑非笑地問。
柯牧宇自然聽明白了弦外之音。她是在暗示他的妻子對夏語默仍有依戀,他低斂眸,不讓她看出自己的動搖。
「……她是個不簡單的女人,或許她也是利用你來刺激夏語默,就像你利用她來懲罰我一樣。」
尖刻的嗓音,堅持在他耳畔播下懷疑的種子。他不動聲色,涼涼地問:「你說完了嗎?」
「什么?」她愣住,一時反應不過來。
「說完了你就可以離開了!顾铝睢
熊熊恨火,在宋綺紅胸口噼啪燃起,她狠瞠著眼,眉目扭曲,將所有的恨意,一字一句地擲向他!改阏J為我會劈腿,簡藝安就不會嗎?你以為這場游戲,贏家一定是你嗎?她跟我說過她不喜歡你,說我已經出局了,現在是你跟她的游戲,是你跟她對決……是,你們誰贏誰輸,我是管不著,不過牧字,我是站在好朋友的立場勸你,不要又被女人騙了!」
「出去!购喍痰膬蓚字,凝縮著令人膽寒的怒意。
宋綺紅驚駭地一顫,最后朝他拋下怨恨的一瞥后,才踩著高跟鞋,怒氣沖沖地離開。
柯牧宇瞪視她忘了掩上的門扉,好一會兒,主動起身,右腿俐落地一踢。
門應聲關上,砰然巨響,在他胸海掀起驚濤駭浪。
他僵硬地轉身,來到落地窗邊,如一尊古代的武士雕像,戰意凜然地瞠視窗外。
其實他從前就曾經疑惑過,為何當時妻子會答應自己提出的契約婚姻?當然,她是需要一大筆錢彌補父親虧空的公款,但他后來才曉得,原來她跟莫家的千金是手帕交,既然如此,她為何不向莫傳雅借貸?何必冒險嫁給一個只見過幾次面的陌生男子?
但方才宋綺紅的一番話,卻讓一切都有了脈絡可循。
當初她嫁給他,其實是為了逃避,因為她沒勇氣目睹心上人迎娶他人,所以才匆匆與他成婚,試圖埋葬自己一腔可憐的愛戀。
兩年后,他與她婚姻到期,夏語默正巧也跟女友分手,她埋藏的愛苗又死灰復燃,為了討好心上人,她于是假裝失明,竊取「恩宇」的情報奉送給夏語默,當成是討好他的一份大禮。
這份禮物夠貴重,夏語默理所當然展臂歡迎她回到自己身邊,而她如愿以償,便急著與他離婚,沒想到他這個邪惡的丈夫竟然不肯放手……
故事劇本,會是這樣寫的嗎?
他是否在無意之間,成了阻撓男女主角愛情的第三者?她因此恨著他嗎?這些日子,她對他展露的溫柔與笑顏,難道都只是虛情假意……
不!不可能!
柯牧宇緊抿唇,用盡最大的力氣,推開腦海陰郁的思潮。他相信他的妻子,她不可能是那么心機深沈的女人。
她是他的玫瑰,只屬于他的,獨一無二的玫瑰……
一串尖銳的鈴響倏地刺痛他耳膜,他拾起手機察看,正是他一心掛念的女人打來的,他慌忙按下通話鍵。
「藝安,你在哪兒?」
「牧宇,我們公司臺南廠失火了,我跟學長要趕過去一趟!」她語氣匆匆。
學長?為何她總是那樣喚夏語默?如此公私不分!
妒蟲毫不留情地啃咬柯牧宇胸口。
「你不準跟他去,馬上給我回家——不,你在你們公司等我,我去接你!」
「你怎么了?」她不解他為何鬧脾氣!肝椰F在已經在高鐵上了,今天我們可能要通宵開會,看怎么做危機處理,晚上就不回臺北了!
「你的意思是你要住在臺南?」
「嗯,我們會住飯店!
「夏語默也會?」他嘶聲確認。
「當然會!」她彷佛覺得他問得好笑!杆强偨浝戆。」
這么說,今夜她會跟她暗戀的學長留宿外地了,他們會共住一間房嗎?她也會像賴在他懷里一樣,無尾熊似地攬抱著夏語默嗎?
她看夏語默時,究竟是怎樣的眼神?比看著他更縫蜷、更眷戀嗎?
他快崩潰了,妒火熏紅了他的眼,焚燒他所剩不多的理智!改悴粶嗜!簡藝安,馬上給我回來!」
「你——」她怔住,似是無法理解他為何如此激動!改銊e鬧了,牧宇!
「馬上給我回來!」他仍是任性地命令!改銈兣_南廠失火,你去做什么?幫忙滅火嗎?」
「當然不是!顾裏o奈地嘆息!缚晌沂强偨浝硖刂,總是要幫忙老板聯絡大家,處理一些大小瑣事!
「所以我早就要你別當這什么見鬼的特助了!我們柯家可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我老婆有必要為了賺錢到外面拋頭露面嗎?你給我辭職,馬上回來!」
「你——簡直無理取鬧!」她氣惱地斥責!肝也焕砟懔,等我回家再說!」
語落,她不由分說地掛電話,留他獨自握著手機,聽斷線的嘟嘟聲。
嘟——嘟——
一聲聲規律短促的聲響,猶如一顆顆北極冰晶,撞擊他心房,緩緩凍凝。
他怔怔地聽著,背脊竄過一波波冷顫,眼神逐漸失溫。
他最討厭這種聲音。小時候他常聽這種聲音,找爸爸的時候,找媽媽的時候,他們總是在忙,總是有別的事更重要,總是將他的電話放在最后順位。
后來,他父母離婚,母親遠渡重洋,到海的另一岸。
偶爾,當他無法自行剪斷那纏綿不絕的思念時,他會顫抖地拿起話筒,撥出呼救的訊號。
他其實不想做什么,只想聽聽母親的聲音而已,就只要冷淡的幾句話,都足以安撫他旁徨的心。
可她很少接電話,等到再婚后,更索性不接了,從此與留在臺灣唯一的血緣斷了聯系。
原來血緣關系,也不過是如此脆弱的牽絆。
他終于真正懂了,這世上每一個人,都會離開。
從那之后,他便對自己立誓,永遠、永遠不再撥打,得不到回音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