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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樓臺我的月 第3章(1)
作者:雷恩那
  就像她跌進他懷里,撞得他必須急退往后卸勁,當她撲去試圖扛住苗大爺時,他的腦袋瓜理所當然地擱在她頸窩處,幾有她兩倍寬的肩膀和修長軀干整個靠過來,如泰山壓頂,壓得她亦得矮身再矮身,矮到都雙膝跪地了,才勉強撐住。

  “苗淬元你醒醒!你受傷了嗎?傷在何處?你慢些暈。 币粫r間站不起,她使勁扯他背后衣衫。

  耳中鉆進清朗略嚴厲的問聲,苗淬元窒礙沉郁的胸臆竟有一絲軟意欲開。

  這朱家姑娘的脾性,他似有些摸著邊了,你占著理壓她,她愣頭愣腦不曉得駁,可她要是占住醫家身分對付你,那口氣就強硬得很。

  而且情況愈危急,她手段就愈快愈狠愈鎮定。

  “我沒暈,也……也沒受傷!

  “那你起身。 彼蛩銓⑺驳搅_漢榻上,但不靠他自己移動實在不成。他身軀發顫,肌理明顯緊繃,很努力想站起……什么男女授受不親的,朱潤月根本沒法多想,藕臂牢牢環抱他腰際,吃力地幫他撐持。

  “女子行醫諸多不便,朱姑娘倒沒什么顧忌,陷在男人堆里亦能談笑風生,見到漢子光著臂膀或上身也無感,處理傷口的手段依然俐落不手軟,當真眼界里只見傷者,不分男女嗎?你爹娘都沒說過你嗎?”

  朱潤月不懂他突然問這話是何意,卻知今晚她與烏篷船上那群漢子混在一塊兒的場景,應是教他覷見了。

  他一袖橫搭她肩頭,長身傾靠,她正費勁拖動他的步伐,脫口便答——

  “說過啊,怎可能不說?但爹讓我習醫,傳我醫術,全為了我娘。我娘身子骨不好,這些年全賴我爹寶貝照看才將養出一點血色,爹把他懂的全教會我,我也就能幫忙照看著阿娘!倍懿鲁龅牧硪粚酉敕,她家阿爹是怕往后他若先一步離世,有她盡得真傳,定能代他好好照顧妻子。

  她深吸口氣專注心神,鼓舞道:“再三步,就快到榻邊了,再三步哇啊啊——”苗大爺雙膝說軟就軟,全身重量壓下,她僅來得及驚呼,下一瞬便天旋地轉一塊兒倒,到底誰壓誰都鬧不清。

  他俊頰貼著她的,臉膚異常冰涼,面上盡是冷汗。

  朱潤月掙扎扭動想看清他,門倏地被拉開,那小廝叫得好響——

  “大爺!你、你這人,還想怎么害咱們家大爺?!”

  “慶來,閉嘴……”

  “慶來,閉嘴!”

  朱潤月聽到兩人異口同聲,一個是四肢跟她纏作一塊兒的苗大爺,原來他真沒暈,但氣息促且喘,另一個是跟在慶來身后的老金,后者低聲斥喝,把一臉驚惶的小廝狠狠喝住。

  “快來幫忙!”朱潤月緊聲道。

  老金先趕過來攙扶,慶來猛地回過神,亦隨即沖來援手。

  費了番勁兒終于將苗大爺安置上榻,他背靠團枕,垂目半臥,面色白得幾近透明,顯出那膚下虛紅燒得格外清楚。

  青袖一動,也許目力模糊了,但袖中五指仍精準扣住她的手。

  他哼笑,語氣較平時低幽了些,嘲弄意味淡淡猶存——

  “既是那般,朱姑娘留在家內好好照顧娘親就好,何須四處蹚渾水?”

  “醫者父母心,既已習醫,能救便盡力去救,蹚蹚渾水亦無妨!

  朱潤月起手迅捷,察看他的七竅與膚澤。

  此際苗大爺說什么、問什么,她都會順順地將話題接下……面前之人,膚底悶燒卻冒冷汗,呼息帶著低沉鳴音,每一下的吐納連動胸臆鼓伏,那起伏微乎其微,似乎連如此簡單的動作都變得艱難,且他唇瓣泛青,眉宇間的虛紅轉深……他分明極難受,氣息難進亦難出。

  體內作戰場,他費著九牛二虎之力想奪回主控權,所以一直令自己忽略層層堆疊出來的無形迫力,一直說話,不斷與她說話,以為只要轉移注意力,不把重心放在那個病灶上,病就不會起。

  當她今晚頭一回踏進這座舫樓與他對峙時,其實已見發病前兆,但那時應是靠意志力強壓下來,豈知之后的對敵讓他大動內息,這就算了,更糟的是還墜了湖,渾身濕淋淋又遭夜風直吹……他這人,患有頑疾還跑出來涉險,真不要命了嗎?!

  怕是從湖里把他“打撈”上船后,他已然發病,卻還硬撐著裝作若無其事,簡直……莫名其妙!

  “所以朱姑娘任誰都救,即便那人是惡名昭彰的黃幫匪首,即便他摸上舫樓意圖脅持你作人質,你見他傷重,依舊是盡力一治,卻不覺他身上背著好幾條人命、惡有惡報就該放任他流血至死嗎?”

  “大爺啊,都啥時候了還問這個?您、您喘氣,記得喘氣,不論出啥事,都別忘了喘氣!”老金急得跳腳,忽道:“對了對了,還有一帖藥,咱多備了一份上船,大爺再忍忍,咱現下就去煎藥……潤月姑娘,這是干么呀?!我家大爺身子得保暖,你脫他衣衫干么呀?!”

  “等煎藥再服怕是太遲,這是急癥,十分兇險!”朱潤月眉眸凝色。

  結果老金尚未動作,瞠大雙目杵在榻邊的慶來已快手快腳幫忙除去主子的外衫,然后在朱潤月的示意下,很干脆地把大爺的中衣也一并脫掉。

  慶來之所以這般配合,完全是因親眼目睹過朱潤月處理急況時的“狠勁”。他想,她此時說大爺兇險,且十分兇險,那肯定是十足真金般兇險。暫不管爺是哪里出毛病,不懂他就跳過,總之先救再說,而他……他知道她能救!

  這一方,苗淬元感覺上身赤裸,被翻了個身伏在榻上。

  “這是……干什么……”這姿勢令肩胛無法縮緊,當那股壓迫升上喉頭時,他史難抵御,很不好受。

  當他稍一扭動欲掙脫,立即聽到女子干凈音質清脆蕩開——

  “壓住,別讓他亂扭!

  “是。”慶來鄭重應聲,牢牢壓住主爺。

  “金老伯,藥需煎,船也要盡快趕回邊上才好,您看……”

  “好、好,潤月姑娘先照看著,那主軸大櫓修好了,咱去催他們快行,然后就去煎藥!边呎f邊疾步往外。

  何時他苗淬元的小廝和老仆全聽話辦事,聽的全是姓朱那姑娘的話?

  她命人脫他衣物,還使強壓制,還……還在他背膚上胡亂摸索,她不害臊,他都要替她臉紅!再有,他被體內涼氣竄得直顫,真覺她的指溫著實太高,高到要燙傷人似……她還想怎么折騰?!

  肉身難受,神志渾沌,但還不到混亂的境地,他磨磨牙才想罵出,背脊已煨進一針、兩針,跟著是三、四、五、六針。

  “抱歉,我認穴的功夫尚淺,隔著衣物不好摸索,等會兒行了血氣就會覺得暖和些了。”朱潤月很慶幸今晚遇險時,沒把寶貝小醫箱砸向那名湖匪,要不真不曉得從哪兒變出銀針。

  她下針甚穩,然后取藥箱中常備的艾草粒置在針尾上頭,移來燭火引燃,隨即有艾草藥香散開,滿室薰暖。

  “苗大爺,這是你背上的靈臺與身柱兩穴,需不斷刺激,可能挺疼的,你忍忍。唔……若太疼,叫出聲挺好,別忍啊。”

  一會兒要他忍忍,一會兒又讓他別忍,有她這樣指使人的嗎?

  苗淬元模糊腹誹著,正因背脊往四肢百骸拓開的暖意而淺淺吐出口氣時,灸在他背上的針突然被搖動,又深入淺出地戳刺起來。

  “哼……唔、唔……”牙關陡繃,他禁不住哼聲。

  不是疼。

  如果是單純疼痛還易忍,而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軟勁兒,隨那一下下刺激泉涌般生出,又仿佛縷縷線絲從底層被抽拉出來,沒完沒了,越入越深,越深越令人不安,于是不安感擴大再擴大,不僅肉身遭那股可怖勁兒囈咬,連心亦是,酸軟得皺成一坨。

  他無法控制鼻中與喉間斷斷續續滾出的嗄音,即便如此仍想強忍。

  他是苗家的爺,要頭一顆、要命一條,要他自棄服軟,三個字——

  不、能、夠!

  待他脫出險境,定要她……定要她……

  “痛!”

  ……是他喊出的嗎?!

  不……竟喊得這樣響亮,他、他苗淬元何時這般軟弱?!

  他卻不知,正因這一聲痛喊得這樣響,朱潤月高懸的一顆心才終于稍稍歸位。

  胸內氣足,沖喉而出的聲音才能高亮,而胸中能鼓氣,意味著丹田已能聚氣。

  “哪里痛?是下手太重嗎?那……這樣呢?這力道還痛嗎?”語透欣喜。

  “肩和上臂……”他勉強抬首,目力似乎穩了些,雖半裸且被壓制,瞪起人來仍頗有力道,讓遭到厲瞪的小少年不禁倒抽口氣。

  “大、大爺……”慶來緊張喚聲。

  “你小子……想把你大爺壓死嗎?”噴氣。

  朱潤月輕呼了聲,扯著慶來的衣袖!翱焖墒!”

  慶來聽她的話對自家主爺下手,實是太緊張驚慌,只曉得卯起來把爺制得動彈不得,好方便她下針,倒忘記控制力道,他幾把全身力氣和重量使上,結果某位大爺遭壓制的肩與上臂部位……呃,清楚浮出青紅痕跡,想必再過一會兒就會由青紅轉青紫。

  慶來趕緊放手,嚇得連退好幾步。

  見小少年抓著頭發、一臉自責又不知所措的模樣,朱潤月不由得嘆氣。

  事情不能越搞越亂,她只好請他去弄些熱水和干凈巾布過來,畢竟苗大爺滿臉滿身皆是汗,備妥熱水準沒錯。

  慶來一走,舫樓內只剩下她獨力看顧病家。

  她用他脫下的中衣擦拭他頸后和背上的薄汗,盡量讓他保持干燥,接著又第二次以艾草粒薰針,燃燒艾草粒的熱度隨針鉆進膚底,那略帶嗆辣的氣味則鉆進他鼻間、肺間,像一掃陰霾的晴陽,令呼吸吐納漸暢起來。

  苗淬元靜伏著,頭一次深深覺得自個兒真如離了水、正大口拚命喘氣的魚。

  但……真的能喘氣了。

  盡管仍有些發虛,至少氣息吐納間,那似銅墻鐵壁的無形窒礙已淡去許多。

  待第二回的艾草粒燃盡,朱潤月拔取他背上銀針,含針略久且靈臺和身柱兩穴又被她反覆刺激之因,他脊背上如烙梅紅。

  他肌理精勁而柔韌,膚色偏白皙。

  當背膚浮出點點嫣澤時,白里透紅的背肌竟是她見過最最好看的……嗯,相較起來,比號稱湖東小漁村第一美人的漁家西施還好看。那位姐姐前些日子扭傷腰,是她給治的,姐姐見她同是女兒家,很愿意與她“肌膚相親”,于是就任她壓在身上這樣又那樣。

  唔,就不知苗大爺愿不愿意也任她壓壓?

  “你干什么?”苗淬元感覺背上披了件薄物,應是自己的春衫,但有一股比針炙更沉、更重的力道朝背心壓擠。

  他扭頭一看,閉目再張眼,用力抓出遠近之距,看到她似乎將半身壓在他背上,以肘部為“武器”,不斷攻擊他脊柱兩旁的穴位。

  他不禁蹙眉,薄唇逸出似痛似舒暢的呻吟。

  朱潤月因那聲低幽呻吟心口一跳,她本能朝側趴著的那張臉看去。

  苗大爺臉色好看多了,顴骨略紅,唇也恢復了些血氣,清朗眉間擰著一個淡淡的川字,長睫幽幽垂掩,使得半斂的目光如染氤氳水氣……病成這樣,明明挺慘,都還沒能完全緩過氣來,可怎么就能病得這么賞心悅目?

  她頭一甩,假咳兩聲,清清喉嚨道——

  “先前苗大爺所問,問我為何替那名湖匪止血治傷,唔……原來他就是黃幫匪首嗎?那當真太好,受再重的傷,怎么也得救。”略頓!吧朴猩茍、惡有惡報,我是信這說法的,但如能親眼見到現世報,那才叫大快人心不是嗎?所以啊,絕不能讓他兩下輕易就去見閻王,一定要讓他過堂受審,認罪畫押,還得拖上牢車好好地游街示眾,受百姓們唾棄打罵,最后再押上法場正法……苗大爺不也是這么打算的嗎?”

  “……是嗎?”喘息,再喘息,氣喘吁吁總比不能呼吸來得好。他又想瞪人,但沒太多精神氣能消耗,只好哼個兩聲聊表心意。

  女子聲音清潤如玉珠落盤,他下意識聽取。她仿佛嘆道——

  “苗大爺箭無虛發,卻僅對準匪徒們的四肢或兩肩,是想生擒一干湖匪交至官府手中吧。想來只除那名黃幫匪首,你第一箭在他額上拖出深深血痕,第二箭則直中他腋下三寸的要害,是當時情勢危急,苗大爺顧不得擒賊,只能先殺……我總之得道聲謝,雖說大恩不言謝,但還是得謝,然后……欸,我沒躲好,大咧咧地引來殺機,還累得你墜湖,最終引出你這場病,這錯,我認了!

  苗淬元再次定睛凝神想去瞧她。

  但他一妄動,她就沉沉按住他頸背,耗去大把精力對付頑疾的他實在擠不出更多力氣將她甩脫,于是……又有受折辱的感覺,明明滿口仁義地對他道謝又道歉,怎么她下手就是狠?:

  這時,加諸在背上的肘壓力道已撤,“啪啪啪啪——”、“評評評評——”的聲響來得突然,苗淬元愣了會兒才意會過來,是他正在被拍、被打、被鼓、被捶,一下下全落在他背心與琵琶骨之間。

  “你、你又是干什么?”真希望氣勢足些,而不是連咬牙切齒也無力。

  “讓你舒服些。”朱潤月鼓手空拳將他“揍”得直響。

  苗淬元磨磨牙,一直看著。

  模糊的輪廓映入眼中逐漸清明,那是一張感覺矛盾的臉蛋——

  她發絲微亂,耳畔碎發配上紅撲撲的瓜子潤臉,模樣稚嫩,但表情實在……實實在在的認真,低眉斂眸,像眼觀鼻、鼻觀心,而心與十指相連,所以,所有用心皆在指上、皆在每一下拍打中。

  他淺淺吐出口氣,以為淺淺而已,卻在她的拍打下,像連帶著把腹內、胸內的濁氣徐徐吐出,胸中盤踞的寒氣亦化開許多。

  周身輕松起來,倒教他腦袋瓜昏昏欲睡。

  “怎會……懂得……這么多手段?”他如夢囈般問出。

  “我是為我阿娘學的!

  他眼皮一跳,長睫掀了掀!澳惆⒛镆病⒁病

  “嗯,你患的這病,跟我阿娘一般模樣!彼p笑了聲。“不過我娘已甚少發病,我爹寶貝她,我也寶貝她,她也為我們寶貝她自個兒,這些手段學好了全擱著,今兒個能用在你身上,我也是挺歡喜……”呃,這么說好像怪怪的?果不其然,她見他眉峰擰得更深,牙關都磨出聲響了。欸。

  “朱、潤、月……”

  “苗大爺別誤會,我的意思是,既然動手治了,就得做完全套,難得我整套學周全了不是?苗大爺,我把全套做完,會讓你很舒服很舒服的,你放輕松,不要抵抗,真的會很舒服。那……你不出聲就表示愿意了?”

  她似勸似哄,語調沉靜真誠,苗淬元卻聽得耳根發燙,心音大縱。

  要他答什么?怎么答?都被她亂七八糟的話攪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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