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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樓臺我的月 第4章(2)
作者:雷恩那
  苗淬元的思緒又亂亂飛轉。

  發病時,身子繃得難受,腦子昏得可以,還是深記著她那時勸哄的語氣。該要指責她把他整得那樣慘,但光想著,熱氣就一陣陣竄出。

  再見她笑,潤頰也有與她娘親相似的酒渦,她的五官雖沒有朱夫人細致,但清美中有股沉穩氣質,眼神尤其澄正,一對上眼,他的心濕淋淋又熱烘烘,這一下子濕、一下子熱,明還能問什么罪?

  突然——

  “對了,還有這個!欸,險些忘了呢。”

  朱潤月從袖底暗袋掏出巴掌大的綢布包,揭開后遞上!斑@是要給你的!

  細致方綢里包裹著兩顆潤白珍珠,在苗淬元見識過的奇珍異寶中,這兩顆珠子的成色算不上極品,但渾圓碩大如桂圓,倒也搶眼。

  他眉峰迷惑地攏出川字,長目瞇起的樣子令她暗暗有些發笑。

  她深吸口氣,正色道:“這是我昨兒個從木箱底翻出來的,便隨身帶著,想著若遇上你,要把這一對珍珠給你。你‘鳳寶莊’產出的那條云錦帶樣版,總之是救不回來,我爹嗯……已經把它剪成兩段來用,當真救不回了,還有那根鈍尾簪,聽你那么一說,確實已不能送出!睗欘侅t眺——

  “仔細想想,我身邊就數這對珍珠最值錢。這是幾年前一名富貴人家的病患送給我爹的診金,爹給了我,說是當作壓箱寶!泵蛎虼,沉吟了會兒!斑怼赡苓是抵不過大爺的云錦帶和鈍尾簪,但這真的是我手邊最值錢之物了!

  見他不動不取,她心里有些慌,畢竟實在想不出其他法子彌補!澳恪⒛隳萌ダ!彼纱嘁话殉镀鹚男,把整坨方綢連帶珠子塞進他手里。

  就這樣。她瀟灑揚眉。

  她這樣,是要他怎樣?苗淬元心頭鬧得厲害。

  調息,輕咳,他嗓聲略啞,慢吞吞地問——

  “既是壓箱寶,說白了,也就是雙親為你備的嫁奩了?”

  朱潤月撓撓臉,低應了聲!霸棋\帶和鈍尾簪的事,我沒讓雙親知曉,至于少了這對珍珠,我想時日已久,嫁妝木箱里放了什么,爹娘該也記不得才是,反正派不上用場,珍珠跟著我怕要蒙塵,還是你取了去,物盡其用才好!

  他瞳仁湛動!昂我砸姷门刹簧嫌脠?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添妝添箱再好不過,你尚未出嫁就想散盡妝奩,有你這么敗家的?”

  “嗄?”眨眨眸,被念得一頭霧水。

  苗淬元收攏五指,方綢在他掌中包起,珍珠被他輕且穩地握住。

  左胸評然,一泉火熱噗嚕嚕直涌,他五官略繃,很勉強才從容又問——

  “還是說,你覺自個兒嫁不出去?”

  “……呃?”

  他十分明理般點點頭,俊頰卻紅得可疑。

  “你一開始是為娘親的病才習得整套治哮喘急癥的手法,包含針灸、推拿與正骨術,而你應承我,今后我這病全由你治,雖說醫家與病家之間的關系再單純不過,但你畢竟是女兒家,為行醫壓在男子身上又扳又整,對你的名節必定有損!焙孟裼悬c明白他的意思,是替她的閨譽擔心嗎?

  “以往爹允我幫忙推拿或正骨的病家都是婆婆、大娘或小娘子,有時也幫老伯或大爹們整整肩臂或膝腿……你是特例,急癥暴起,若不能盡快抑下,后果不堪設想,什么……壓在身上又扳又整的,也是無可奈何!彼咎故幨,說著說著,喉兒竟有些發燥。

  “如此說來,我是唯一損你名節之人?”

  呃……沒那么嚴重啊。朱潤月有些無言了。

  苗淬元舉目望了眼泛春光的湖面,仿佛這悠閑午后就適合如此悠閑胡聊。

  “你放心,‘鳳寶莊’苗大或者是錙銖必較的生意人,但絕非嘴碎之徒,你我之間的事,我不會說出去!彼值馈

  她和他之間不過是醫病關系……不是嗎?朱潤月又撓撓臉。

  見他遠放的目光若有所思,眉間與嘴角微繃,挺為她名節之事煩心似,她才想開口跟他說,說她不在意,請他也別往心里去,到底是為了治病。

  然她甫掀動唇瓣,他目光已調回她臉上。

  她心里一咯噔,因他垂眼看她的表情頗有睥睨神氣,但瞳仁里好似淌著流火。

  “苗大爺……”她臉上沾了東西嗎?

  “只可惜,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彼吐暤馈

  “什么?”

  “若然因我之故,使你名節有損,以至于乏人問津,無法可嫁,朱潤月……”

  “……嗯?”

  “屆時,我可以娶你為妻!币诲N定音。

  朱潤月耳中嗡嗡響,腦袋瓜瞬間凝滯。

  近在咫尺的男子面龐,膚色好像深紅了些,尤其那雙耳朵,紅得幾欲滲血……苗大爺臉紅了,卻要裝成很無所謂的模樣,而她是瞧出他臉紅,結果莫名其妙也跟著紅了臉。

  事情莫不是扯遠了?

  欸,他這“鳳寶莊”家主當得也辛苦,大小事都得管,方方面面都得費思量,竟連她的事也管上!

  內心啼笑皆非,但羞赧是有的,被像他這般好看的公子求親,盡管他用字遣詞聽起來挺勉為其難,還有點施舍意味,但凡是姑娘家多少都會感到害羞才是。

  她笑了笑,揚出一朵沉靜笑花——

  “苗大爺甭擔心,我有地方去的,而且老早便已訂下,不會無人可嫁!

  ……訂下?他俊龐一怔!笆裁匆馑迹俊

  “我已訂下娃娃親。朱家因與‘江南藥王’的盧家幾代相往,感情親厚,當年尚在襁褓中,爹便已為我訂下這門親事,對方是長我兩歲的盧家大房長孫,名叫盧成芳!

  抑下羞赧,她正正神色,唇角仍綻著那朵靜笑——

  “苗大爺的好意,我只能心領了!

  宛若一股無形力道沖擊上來,苗淬元沒能避開,只覺頰面一陣熱辣的疼。思緒瞬間凍結,他長目眨也未眨,整個人都像浸到冰里去似,僵得發傻。

  然后亦不知怎么“解凍”的,像聽到她疑惑又帶訝異地叫喚——

  “……你怎么了?覺得不適嗎?!苗大爺……苗淬元!”

  應是聽到她連名帶姓地揚聲喚,他才驟然回神,但六神依然無主。

  想也未想,話已流瀉而出——

  “好!好得很!呵呵,娃娃親嗎?呵呵……太好了,朱潤月,說大實話,我還怕你真賴上我。既是這般,你是醫者,我是病家,從頭到尾就這么單純,跟什么……什么男女授受不親可扯不上半點干系,娃娃親嗎……”他又低笑兩聲,笑音澀澀然,像磨過喉頭似——

  “朱潤月,你爹實在太有先見之明,知道得早早替你訂親,若然不是,你這輩子既想行醫又想嫁人生子,怕是難了,‘江南藥王’盧家嗎?雖跟我‘鳳寶莊’搞的是不同營生,但名號多少是聽過的……如何?那位盧家大孫,要不要我遣人替你探探?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你說是不?”

  道完,他氣息紊亂,有些狼狽地大口喘息。

  朱潤月定定然看他,他亦瞠起雙目不示弱地看回去。

  內心好像……仿佛……近似……惱羞成怒的心緒,被他用力擠壓下去。

  “你看著我干什么?”他長身一側。

  “啊?呃……我沒要賴上你的,你別怕!彼齾嚷暬卮稹

  苗淬元臉色陰黑,狠狠又瞪她一眼!白詈萌绱!

  朱潤月慢吞吞又道:“至于盧家公子,也不需大爺遣誰去探的,他其實……”

  “月兒——”一道年輕的男子嗓音忽而揚開。

  聞聲,站在湖邊坡岸的兩人同時抬眼看去。

  不遠處的坡上土道,身形修長的素衣男子徐步而來,身后跟著一名紫衫姑娘。

  “盧大哥!”朱潤月歡快應聲,還揚袖揮了揮。

  ……姓盧?!

  苗大爺俊目陡地細瞇,將對方的面貌和身影看個清楚仔細……

  他見過這位年輕男子。

  不僅男子他見過,跟隨在男子身后的紫衫姑娘,他也見過。

  這一男一女,不正是之前在小花滿開的湖岸邊,并肩散步的人兒嗎?

  男的近情心怯般欲言又止,女的臉容輕垂似溫婉貞靜。

  春日情長啊春日情長,只是這情到底在誰身上?

  他看著……都想縱聲大笑。

  “……我們在很小的時候就相識,每年盧大哥都會來探望我爹娘和我,之后我們舉家南遷,盧大哥來得更勤,固定送藥材過來,也跟著我爹習朱家的正骨術。所以不用遣人查探啦,知根知底的,挺熟啊!

  望著坡上徐步走來的素衣男子,朱潤月輕快明了地告訴他。

  “你問那位紫衫姑娘嗎?我當然識得。她姓樓,名叫盈素,長我四歲,也長盧大哥兩歲,盧大哥和我都喚她素姐。她是‘江南藥王’專門炮制藥材的女師傅,她爹也在盧家藥鋪里做事。”

  如此說來,姓樓的與姓盧的才是實打實的青梅與竹馬。

  朱家姑娘蠢蛋一枚,什么知根知底?根本是個睜眼瞎子!

  主子回到“鳳翔東院”后,慶來已送進凈臉、凈手用的熱水,再送上剛沏好的熱茶,結果自家大爺就一直坐在那張蓮紋紅木圓繳椅上動也未動,他坐姿采大馬金刀式,背挺直得很,一袖還擱在云石桌面上。

  他姿態未動,面上表情卻頗生動。

  老金被一臉哭喪的慶來拉進來時,就見苗大爺微瞇的雙目綻紅光……呃,仿佛是紅光啦,就是一種錯覺,殺氣騰騰似。薄薄雙唇勾起非常優美的輕弧,顯得似笑非笑,但仔細去聽,隱約能聽到齒關發出的格格聲響。

  他家大爺像被什么激怒,且還怒火中燒了,此時此際,那顆一臉正派斯文的腦袋里,正琢磨著什么“殺人不用償命”的詭計。

  “大爺見著潤月姑娘了吧?你們……沒、沒事吧?!”

  老金問得提心吊膽,實在替朱潤月擔心,但又覺能把大爺惹成這模樣,真真本事。

  苗淬元“颯”一聲驀然站起,把慶來嚇得一把扯住老金。

  結果……他大爺像陷入某個天大難題、想破頭也想不通似,雙袖負在身后,開始來回踱起方步。

  “你信嗎?她竟已訂親,還是娃娃親!”踱來踱去。

  “是訂了親才這般囂張猖狂吧?自覺親事已定,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哼哼,什么醫家、病家的,倘是每個病家她都……都壓著人家就來,真不怕弄壞名聲,被男方揪住小辮子?”再踱來踱去。

  “蠢蛋!若落下把柄被拿捏了,對方心里那人可不是她,真嫁過去,能有什么好日子過?”繼續踱踱踱。

  老金像有些聽明白了。

  “大爺,咱也聽朱大夫提過朱家閨女的親事。原本是瞧著潤月姑娘挺好,想替她找個好人家,問了朱大夫意思,才知打小已訂親,而且還是‘江南藥王’的盧家,稱得上好姻緣啊!鄙钌顕@口氣,因自家大爺仍煩躁地走來走去,都不知有無聽到他說話。

  實在看不下,他重重再嘆,揚聲又道——

  “大爺啊,若真不愿朱家閨女壞了名節,遭夫家嫌棄,那她前晚在舫船上替您治病的事,咱們就把嘴守嚴實了,說不得、不能說。≡儆,爺往后也別去尋她,要治病的話,直接找朱大夫,論醫術,當爹的肯定較閨女兒本事,您就別惦記著人家,再怎么惦記都無用,何苦來哉?”

  又是那股當面掃來的無形力道,毫無預警,來勢洶洶,擋都沒法擋。苗淬元面上辣疼,腦中空白,左胸評評重跳。

  他頓住腳步,一坐又坐回那張蓮紋圓墩椅上,大馬金刀的坐姿重現。

  往后別去尋她……這話,光聽著就不痛快。

  他偏要她來治疾。偏要!

  別惦記人家,怎么惦記……都無用……不是不痛快而已,是渾身都痛了起來,胸間尤其難受,緊縮抽顫,都覺頑疾又要復發似。

  但他知道,不是身軀欲病,而是心在發病,病得還不輕。

  手探向胸口揉啊揉,用力揉,掌心探到某物,他從懷中掏出,是以方綢包裹的一對珍珠。

  屆時,我可以娶你為妻。

  轟隆——心中熱流驟然爆出,直沖腦門,沖得他蒼白面色乍現紅潮,顴骨浮出兩坨深深紅云。

  娶你,為妻。

  他忽而頓悟,原來那不是一閃即過的想法,是當真動心了。

  他,苗淬元,堂堂“鳳寶莊”新一任家主,十八年來頭一回春心大動,然,被他惦記上的那輪明月,卻早已有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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