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倆都是行動派的,說走就走,早就想教訓胭脂的桃花一馬當先地走在前頭,為夫人開路,神奇不已地揚起下巴,好像一只準備啄人的母雞,看得身后的安璽玉暗笑在心。
莊子離巫青墨的住處雖不遠,但也有好一段路,兩人的腳程都不快,走了許久才到竹籬圍起的花墻邊,做賊似的向里頭探頭探腦好一會兒。
二進院的無子并不深,她們把門一推就走了進去,迎面而來盡是濃郁的花香味,以及快被花朵香氣蓋過去的藥草清香,兩者相合并不突兀。
“咦,夫人,你看,是胭脂耶!我叫她……”果然在這里。
安璽玉拉住她。
“不用了,我們看看就好!
靜悄悄地來,不驚動任何人,宛如那枝頭的李花,無人聞問也花落結果。
笑得一臉歡暢的胭脂打廊前奔過,滿是歡喜地停在一名正在整理草藥的男子身側,似在和他說什么,紅著臉盯著他俊雅的側面,不時碰碰他湛青色衣袍,一臉非常小女人的嬌羞神情。
這畫面讓人看了非常不舒服,心口一抽的安璽玉感覺氣血直往上沖,疑似嫉妒的酸澀由喉口溢出,嘴巴里盡是酸溜溜的氣味。
雖然她還沒確定嫁不嫁他,不過在眾人面前向她求過親的男人卻和她的丫鬟相處得十分愉快,怎么看怎么刺眼,難道他真覺得勝券在握,以為她非他不嫁?
越想越氣憤的安璽玉重重咳了一聲,姿態嬌媚地蓮步輕移,含酸帶諷的話脫口而出。
“原來一世一雙人是個笑話,真讓巫大夫給唬了,賢伉儷多恩愛呀,看得我心口發酸,哪天請喝喜酒別忘了發帖子來,我人到禮也到,絕不失禮!焙!又不是天下的男人全死光了,她絕不會為他的“隨口說說”難過。
巫青墨一怔,眉頭皺得死緊。
“玉兒,你在說什么,誰給你氣受了,別說真相帝胡話讓人心酸,你家的丫鬟你會不識得!
“請叫我玉夫人,我和你不熟,還有,胭脂雖是我的丫鬟,可是比我懂事,善解人意,你要收了她也得來只會一聲,我沒小氣到她想倒貼男人還攔著她,早點把事辦了辦,人都被你睡了就別裝沒事了……”她有錢,不愁養不起幾個小白臉。
“等等,你說我睡了誰,越說越離譜了,不是你讓她來幫忙的嗎?”怎么他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么。
“你哪只耳朵聽見了,我莊子里的事忙得需要人手,哪抽得出人手,她來幫你什么,洗衣鋪床兼暖床嗎?人要不要臉天下無敵,連我的丫鬟也下手,你比商別離那負心漢更無恥!蹦腥巳且粋樣,喜歡偷著來,一個比一個下流。
“鋪子里正等著這批草藥,我連著數日收割、曝曬、切片、裝袋,正巧你家丫鬟來送雞湯,我要她回去告訴你一聲我近日會很忙,就不過去了!彼患膊恍斓恼f著,神態自若。
“所以……”她等著下文。
“而她次日又提了一籃糕餅過來,說是你讓她來的,講我太辛苦了得有個人來幫忙,她是伺候人的丫鬟,不怕吃苦!蔽浊嗄鍧櫭嫒莶灰娞撋
“你就這般隨便讓她留下?”和個女人獨處,他會沒有私心?
“一開始我拒絕了,讓她回去!笨吹剿龤鈵郎裆嬉獓@息了。
他再忙也不該忙得沒時間和她見面,透過中間人傳話,明知這丫鬟對他有圖謀,還讓她鉆了個空,給自己惹來禍端。
如果玉兒不過來,他是不是無從得知她被蒙在鼓里,若是商大少再使把勁來搶人,等他忙完了,人也回商府了,他想再奪回談何容易。
錯在他,過于輕信旁人,他活該被罵個狗血淋頭,這下想讓她再相信他,恐怕又要費一番功夫了。
看他衣服坦坦蕩蕩的模樣,真是個勾引人的妖孽!氣上加氣的安璽玉伸出一指戳向他胸口。
大掌溫厚地包住纖素小手,流泉般的笑聲輕瀉而出。
“她問我天冬、女貞子、玉竹是不是補氣祛痰,她說你最近痰多,她想燉鍋湯給你補補身。”
“哼!她說什么你都信,你這顆豬腦袋怎么不一并燉給我補一補,省得你隔著不用白白浪費了!本尤挥腥藭康孟嘈胚@種鬼話。
“我讓她走了,可是她又來了,每次都用你的名義送湯送茶送糕點,我不能說不,因為那是你的心意,我以為那是你的心意。”他不開口趕人,也不太理會她,除非話題繞到他所在意的女子身上。
她有些吃味地無理取鬧。
“我就不信你看不出她的小心機,妖孽之所以是妖孽乃狡猾成性,這點消失你會擺不平?”
“第一,我太忙了,忙得分身乏術,暫且擱下此事;第二,她是你的人,我不想你難過!彼拇_可以處理得很漂亮,讓人無從怨懟,但……
巫青墨頭一回發現他不是完人,面對事情的應變能力未如想象中敏銳,世事多變難以掌控,他太高估自己,才會讓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演變成未來娘子的滔天怒火。
“如果說我不太喜歡你的解釋呢?推托之詞人人會說,你確實讓她留在你身邊,而我對你的人品產生質疑,你以前說過的話在我心中全不存在了,我不相信你!彼粜睦镉兴,不會讓她親眼目睹這令人難堪的一幕。
深了幾分的黑瞳忽地緊縮,幽黯沉郁。
“弄壁,把胭脂丟出去,從這一刻起沒有我的允許,她不得再踏入一步!”
一直在旁準備適時幫主子說話的弄壁突地被叫到,愣了一下,“什么,丟出去……”呃,這樣好嗎?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實在狠不下心。
“還不動!彼浜。
弄壁一挺腰,大聲地應了一聲。
“是!
原本還心存僥幸的胭脂在一旁看戲,心里有自己的盤算,認為這件事兩邊欺瞞的事被揭穿了,她還能一哭二鬧三上吊,硬逼著巫青墨認下她,許她個衣食無缺的名分,就算安璽玉真改嫁巫青墨,她總還是個體面的妾。
可是人家根本不把她當一回事,一見到正主兒來了就急巴巴地趕過去,還要把她丟出去,沒想過她也是一個人。
為今之計只有抱著夫人大腿哭泣了,咬死了巫大夫始亂終棄,她這背主的丫鬟才有出路,讓夫人為她做主,有個好歸宿。
胭脂眼波一動,剛要撲向安璽玉哭訴她遇人不淑的委屈,冷不防一只大腳朝她胸口一踹,她整個人往后飛出去,撞倒了疊成塔的竹籮筐。
一口鮮紅的血這么嘔出喉間,染紅了曬成干葉的藥草,斑斑點點沁入葉脈,形成詭異的暗紅。
“……巫大魔頭,你下腳也未免太重了,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鬧出人命可要蹲大牢,等候秋決!背撬笈_夠硬,有免死金牌。
巫青墨面不改色地踢踢鞋底泥塊。
“以我多年行醫的經驗來看,一時半刻死不了,抬遠點,凍死在路旁就不干我的事!
“她是我家丫鬟!焙孟裼悬c不太厚道,她居然覺得大快人心,渾身舒暢……
唉,她太不應該了。
他垂眸瞧見她微揚起的嘴角,眼底陰郁稍微散了些。
“你還要撿回去干活?”
“呃,考慮考慮,她跟著我一起出商府大門,總不能無情無義的丟下她!币膊粫缘盟袥]有地方好去,這年頭被賣入大戶人家為婢的姑娘家通常家境不佳,是爹娘眼中的賠錢貨。
“回春堂在金陽縣缺個煮飯丫頭,離此地五百里!彼偷眠h遠的,眼不見為凈。
安璽玉側目一睨。
“你舍得?”
他似在笑,彎起的烏眉卻如出鞘的劍,寒氣森森。
“信不信我把人剁了喂狗,官府連問都不會問一句,認定為急癥猝死,一了百了!
呼!她怎么有種冷颼颼的感覺。
“如果我決定不嫁你,你不會把我殺了燒成灰混在土里種花吧!”
“玉兒!彼暆櫲缬瘢寐牭昧钊送。
“干、干嘛?” 她不自覺驚跳了一下,忽地覺得他比開膛手杰克更危險。
“放心,我會和你種在一塊,你說你偏好何種花卉?牡丹或是芍藥,還是月季、海棠,一樹梨花也不錯,做鬼也能坐在樹底下賞漫天灑落的梨花!彼Φ妹匀耍莘鹉芎退显崾羌篮玫氖。
“……巫青墨,你說你什么時候最疏于防備,一劍穿心能不能要你的命?”妖孽是邪惡危險的,不該存活于世。
他笑咧一口白牙,眼泛柔光。
“床上。”
“床上?”
“當我們翻云覆雨、幾度春風后,你嬌軟無力地躺在我懷里,我的胸口離你最近,定能一刀斃命!彼笇⑸坏剿种小
表情很呆的安璽玉看著他將素白小手執起,掌心貼著他心跳處,“咚咚咚”地規律聲響讓她為之輕顫。
“你呀!真是妖孽,誰當了你老婆誰可憐,絕對逃不過你的手掌心!
“恭喜你了,玉兒,造福無數識人不清的女子,我只禍害你。”一低頭,他吻住她花般柔嫩的朱唇,不讓她逃開地按住后腦,深深吻入唇齒。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有一群人……好多人,夫人帶了一群人往莊子里闖,臉色很差的要找夫人,夫人快點回去,不然徐嬤嬤就要給夫人跪下了……”
什么夫人帶了一群人,夫人要找夫人,誰又給夫人跪下了,明明夫人就在這兒呀!這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牛家小妹到底在嚷嚷什么,教人全然摸不著頭緒。
香腮緋若朝霞的安璽玉撫著微腫的唇,眼神柔媚如絲,情不自禁輕輕捂住口。
她的心很慌,腦子很亂,呼吸微急,千絲萬縷的思緒如蠶繭,她找不到絲頭也解不開,只能被困在乳白色的絲線里。
他……他怎么吻了她?古人不是很拘謹,視禮教為依歸,從不輕率,男女間的事只能在閨房里,一出房門便是正經八百的老古板,連牽牽小手都是逾矩的行徑。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或者說,她為何不覺得厭惡,放任他一吻再吻的冒犯,甚至是鼓勵把手插入他黑發,將他拉向她,更痛快地吻到嘴唇都腫了,她還聽見他由喉嚨間滾出的輕笑聲。
難道她愛上他了?
她搖著頭,想撇開腦子里的雜音,會在意、會嫉妒、會想一直看著他,即使是一肚子花花腸子的妖孽,她還是覺得他最好看,萬人之中她一眼就能看見他。
這是情生意動的感覺吧!精明的都會女子竟然栽在笑得像一朵花的男人身上,這世上還有天理嗎?
“挑重點說,你家夫人神游中!币坏罍貪櫟哪新晸P起,找回安璽玉飄遠的神智。
誰在神游,她在沉思。
牛小妹看了看說話的巫大夫,再瞧瞧眼神嬌媚的夫人,她喘了口氣。
“夫人,莊子來人了,好像是你娘家的人,徐嬤嬤讓我來喚人!
“我娘家的人?”會是誰?
頂著安玉兒身分的安璽玉其實很怕見安家的人,因為她根本不是這具軀體的主人,哪認得安家的老老少少,一碰面不就全穿幫了,所以她一直逃避和那邊的親人有連系。
和離一事也始終保守秘密,盡管徐嬤嬤口中嚷著要讓安家人出面討回公道,可是她以不傷家人的心為由壓著。
如今他們找上門,不知所為何來,她真的有些擔心,怕人識破她不是安家女兒,雖然她也姓安……
“我陪你回莊瞧瞧,沒人能傷得了你。”巫青墨輕擁著她肩頭,看似清瘦的臂膀可靠有力。
“不必了,自個兒家人有什么好見外,難道還會吃了我不成……”說是這么說,她忽地捉住他移開的手臂,顫笑地握緊。
“幫我壯膽也好!
“壯膽?”她的手好冰,還抖著。
安璽玉勉強擠出一絲澀笑。
“如果友人拿戒尺抽我,你要擋在我前頭護我。”
戒尺?!巫青墨握緊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