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中午,不穿著氣勢凌人套裝的徐薇如,參加了大學的家聚。
“薇如來了,我有多久沒看見你……欸,怎么是跟昌彥一起來?你老公呢?”很久沒看見她的學姐開心地撲上來,熱情的擁抱。
徐薇如不習慣這樣的熱情,也招架不住學姐的熱情,只能呆呆的被抱住。“學姐……”不要這樣……
“我想死你了,你這個大忙人最近在忙啥。磕銕状渭揖蹧]到了?你說你說呀你!”
“唉……”徐薇如常常搞不懂,為什么他們家族里會出現這么變態熱情的成員?
“啊,是薇如學姐?!抱抱!”
而且還不只一個。
“你們不要一直黏上來啦!”徐薇如嘴上語氣兇狠,行動倒完全沒有甩開眾人的意思。
她就讀某國立大學財經系,系上有非常傳統且強大的家族制,歷屆以來,同一個學號的學生為直系家族,而她的家族中,就不乏在一流企業、外商任職的優秀學長姐,像今天主辦這場家聚的學長,就是一間美商公司的亞洲區財務長。
“不是說念財經的腦袋都很清楚,不會隨隨便便的嗎?”徐薇如實在很難相信這兩個人來瘋的女人在工作上是女強人。
其實她不知道,就是因為她的反應很有趣,才惹得那些平時工作壓力大的女人們,看見她就想逗一下。
“學姐、學妹們,你們就放了她吧。”劉昌彥看不下去了,前來解救!按髮W長想見薇如!
“又來英雄救美了,看在昌彥的面子上,就先放了你……不過離開前我還要再抱一下。”
不要!徐薇如幾乎是落荒而逃了,好不容易才逃離那群女人。
向與會的學長們打了招呼,閑聊了幾句近況,輕松的氣氛讓有大半年沒有四人聚會的徐薇如忘掉煩憂——本來應該是要這樣的,可她今日卻心不在焉。
拿了一杯雞尾酒,徐薇如來到陽臺。
打開陽臺落地窗,迎面吹來的空氣有著咸咸的海水味,風吹亂了她吹得微卷的頭發,飄動了她的衣擺。
今天天氣很好,有藍天白云,連海面都很平靜,沒什么波浪,而這間蓋在海邊的別墅,是這次主辦家聚的學長公司招待貴客的招待所,內部裝潢低調奢華,就連她所在的陽臺四周都是峭壁斷崖,位置隱密,完全不怕有狗仔來偷拍。
“你都沒吃東西!眲⒉龔┏霈F在她身旁,在白色大理石欄桿上擺了個放有很多小點心的盤子。
“吃一點吧!
“謝了!毙燹比绯屑ひ恍,食不知味的吃著五星級飯店特制的小點心。
“你心情不是很好!笨闯鏊牟辉谘桑瑒⒉龔┬⌒奶絾枺骸案Y弘道吵架了?”
“沒!痹缟闲燹比鐝氖袇^的公寓出發,她出門時,蔣弘道也正準備出門,還笑笑對她說:好好玩,媽那里有我,你不用擔心。
“那么你在焦躁什么呢?”劉昌彥問道。
徐薇如一怔,也說不出來她為什么而煩躁。
“不知道。”她老實的吐出心聲,對長她三歲的直系學長劉昌彥,她向來是有話直說,不會隱瞞的。
你的焦躁跟蔣弘道不在你身邊有關系吧——這句話,劉昌彥吞了下去。
“啊——”
突然地,徐薇如對著大海吼叫,聲音尖銳,叫了非常非常久,把一旁的劉昌彥嚇到了,也引來里頭說笑、吃東西的家族成員們注意。
吼完了,她心中的焦躁奇異的消失了。
“我要先走了!毙燹比鐏G下這一句話。
才來不到十分鐘她就決定要走,嚇呆了劉昌彥。
“你才剛到不過十分鐘!彼斎灰柚埂
“今天一個看護休假,只有另一個看護和蔣弘道照顧老夫人,我不放心!
這一周太忙,她沒辦法每天去探望老夫人,也不知道老人家過得好不好,新看護有沒有好好照顧她,尤其蔣弘道一個粗心的大男人……他會照顧人嗎?
以他三十年的人生經歷來看,實在讓人很難信服耶。
看徐薇如說完就要走,劉昌彥把她拉住。
“薇如,等一等。”
“嗯?”徐薇如回頭望他,一副等他說話的神情。
海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用一手壓好,方才淡然的表情換上了堅決,她要走,沒有人可以攔她。
憑什么呢?她就這樣輕易的走向蔣弘道,蔣弘道憑什么讓她如此重視?
“你不放心什么啊?”在劉昌彥心中,對蔣弘道怒氣不是沒有,他最珍愛的女孩,就算不是由他來守護,起碼也該是個比蔣弘道還要強的男人吧。
輸給那種家伙,他實在不甘心!劉昌彥收起脾氣,決定再努力一回——“那是他媽媽,”他笑勸著說。“再怎么照顧不周,也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你不是說過,你嫁給蔣弘道、進入友勤工作,只是想報答老總裁夫婦的恩情?眼看兩年協議時間快到了,你考慮過自己的未來沒有?”
他用著溫和的語調說著尖銳的話語,身為一個旁觀者,他早看清她嘴里罵著蔣弘道,可一轉過身,卻流露出對那男人的關懷和在意。
她沒有發現,她的目光總會不自主的追尋她不久前才說看不起的男人,而且她漸漸的對蔣弘道改觀了,變得信服他、崇拜他……這一點一滴的改變,她全都渾然未覺。
“你跟蔣弘道離婚后,要去哪里工作?還有到了那時候,你還要擔心蔣夫人被照顧不周嗎?”
劉昌彥明白自己這樣很卑鄙,刻意說著會讓她傷心的話,可他不這樣做、不爭一爭,他怎么有機會?“你陷入太深了,得抽離才行。時間不多了,到時候,你會很傷心。”
看著劉昌彥關心的臉龐,徐薇如知道他說的沒有錯,她自己也很清楚,這樣不行。
早晚她都會離開蔣家,老夫人已經病了,也許她消失一陣子后,老夫人也會忘了她。
“昌彥,謝謝你一直為我著想!毙燹比绺兄x他對自己的提醒,雖然殘忍,但他也是好意。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只是現在……我還沒有辦法抽離。”
“薇如……”
“蔣家不只老總裁對我恩重如山,在我最無助的時候,老夫人也像我的媽媽一樣安慰我、照顧我,現在她病了,我不能不管,我會留到她不再需要我為止。”徐薇如推開他欲伸來的手,對他笑了一笑,轉身離開。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劉昌彥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怎么搞的?你一個人在這里耍什么憂郁?”一個學長看他在吹海風,好奇地走來。
見對方手里有酒,劉昌彥直接拿了過來,全干光。
“學弟,你喝這么急干么啊?心情這么不好……失戀了?”
說對了,他失戀了——他不愛強迫人,尤其是喜歡的人,今天卻這么豁出去的賭一把,為的是什么?
因為他有預感,今天沒能留住徐薇如,以后,她就不會是他的了。
匆匆離開家聚的徐薇如,因為沒開自己的車來,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回到家。
當她風塵仆仆的回到林美華的住處時,已經傍晚了。
她拎著高跟鞋站在玄關,客廳里沒有人,這時間看護應該去買晚餐了,那么老夫人和蔣弘道呢?
“媽?”在玄關放下高跟鞋,徐薇如上了樓,一邊喊著人。
看到林美華的房間透出暈黃燈光,她不禁微笑,想著老人家這時候應該是在睡午覺吧?不過這個午覺睡得有點太過了,她得喊人起來才行。
誰知,一站在林美華房間前,會看見讓她熱淚盈眶、感動到不行的畫面——
“咳咳咳咳……”靠坐在床頭的林美華劇烈地咳嗽,咳得像要把肺給咳出來了。
近來天氣變化大,時冷時熱,抵抗力差的林美華染上了感冒,而且是嚴重的支氣管炎,偏偏她又在這時候像小孩子一樣發脾氣。
“我不要吃藥了!”
“好了好了,藥都吃完了,再喝點止咳藥水就好,一點點就好!笔Y弘道手上捧著醫師開的止咳藥水,倒了一CC在小量杯里,哄著已經吃了藥的母親再喝一點。
“媽,再喝點藥水,還有一些藥味,吞下去忍耐一分鐘后再喝水,很快你就不咳了!
他也把母親當小孩,哄著她吃藥喝水。
“媽,好不好?拜托——”
“就一口!绷置廊A咳著,防備的看著兒子,用商量的口吻道。
“就一口。”蔣弘道語氣肯定,笑著喂母親喝下止咳藥水。
林美華剛喝完,頓時喉頭一癢,沒能忍住,結果把喝了一半的止咳藥水嗆咳出來,咖啡色的濃稠藥汁噴了蔣弘道一臉,甚至沾染到他的米色V領針織衫。
“咳咳咳咳……”林美華咳嗽更劇,臉都咳到漲紅了。
蔣弘道急忙拿了衛生紙和毛巾,為母親擦拭嘴角,動作輕柔,手還輕輕在母親背上拍撫,替她順氣。
“咳……”咳嗽歇止,林美華看著自己身上以及床單上的臟污,露出不安的神情,“臟掉了!眱鹤訒粫荒蜔┑叵訔壦
“沒關系,換掉就好。”蔣弘道直到把母親照料好了,才清理自己的狼狽,語氣始終溫柔有耐性,表情也帶著笑,輕聲安撫母親的不安。
“我來,你別動。”他找出干凈的被單,要換掉被母親弄臟的,卻因不熟練整理得滿頭大汗。
站在一旁的林美華看得眼眶泛紅,為兒子溫柔照顧自己而感動不已。
“小薇?小薇你回來了!”眼尖地看見站在房門口的徐薇如一副呆愕又不敢置信的表情,林美華笑了出來,喊她一聲。
蔣弘道放下套了一半的被單,有些意外的回頭,看見徐薇如站在那里一臉驚呆,不免十分訝異。
“這么早回來?”他隨口問了一句,笑看她一眼,便又繼續回去與被單奮戰。
“嗯!毙燹比缰荒軐α置廊A微笑。
她神情復雜地看著蔣弘道,很難把她印象中的他,跟眼前的男人聯想在一起。
她腦中閃過林美華發病、而老總裁也在癌癥末期的那時——
“阿弘,你怎么才回家又要出門?要去哪里?天氣好冷,媽媽找了衣服給你,快點穿上。外面太冷了,你會感冒!绷置廊A拿著兒子的舊衣服,追著才剛回家又要出門的蔣弘道。
“留著這些舊東西要干么?家里是收破爛的嗎?拿走開啦!吼,不要拉我,我要走了!”
滿臉不耐煩的蔣弘道一把推開生病的母親,一點也不在乎母親因為他這一推而踉蹌跌倒,看一不看那些母親珍惜收藏、他所穿過的衣衫,完全不能體會母親愛護他的心情。
“這孩子……”老邁病重、已經在度過最后日子的老總裁,長長嘆了一口氣,“被我們給寵壞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來不顧惜別人。我走了之后,偌大家業交給他,他能顧惜誰?又會照顧他母親嗎?”
當時在蔣家陪伴老總裁以及老夫人的徐薇如,非常厭惡蔣弘道的不孝,受了老總裁所托嫁給蔣弘道之后,婚后的生活就更不值一提了。蔣弘道這人花心、花錢不眨眼、工作不上進又愛下愚蠢政策,徐薇如不否認,她是看不起蔣弘道的。
可是,現在這曾令她看不起的不孝浪蕩子,卻變了一個人。
是什么改變了他?又是什么讓徐薇如覺得,她今天看見蔣弘道如此對待自己的母親,并不意外?
“看電視!绷置廊A搖晃徐薇如的手,拉回了她膠著在蔣弘道身上的視線。
“媽,我先幫你洗澡,再去看電視好不好?”徐薇如看她衣領處的皮膚沾上了一些咳嗽糖漿,身上也因為喝水而一身濕,便哄著老人家去洗澡。
蔣弘道聽見她的話,趁空投給她感激的一眼,便又繼續嘿咻嘿咻地換了整套床組……那個只知道花錢享樂的蔣弘道,竟然會幫他老媽換床單?!說出去有誰會相信?
徐薇如幫林美華洗了個熱呼呼的澡,協助她換上保暖的衣服,頭發也包著浴巾,才讓她離開浴室。
“我來。”一打開浴室門,就看見蔣弘道在等著!拔規蛬尨殿^發,你自己也弄干吧!
他二話不說便扶著母親走向房間,回頭再叮嚀!靶⌒膭e感冒了!
聽見他的叮嚀,徐薇如愣了一下,低頭看自己。
幫林美華洗澡時她也濕了半身,在浴室里不覺得,踏出來才感到有點冷,她立刻找了衣物快速的也洗了個澡,再頂著一頭濕發走出來,想回房間去找吹風機時,經過林美華房間又看見了母子兩人氣氛和樂的在聊天。
“皇后最壞了!”最近在迷宮廷劇的林美華氣憤地抱怨!翱墒桥诉真可憐,哪個女人會想跟別人分享自己的老公?阿弘,你說對不對?”
“是啊是啊!笔Y弘道心情復雜,不想跟母親再討論這部連續劇,于是轉移話題,“媽,我幫你梳個皇后才能梳的發髻吧。”他笑著道,拿起梳子大顯身手。
“你會?”林美華大感訝異。
“看著吧。”蔣弘道用鼻孔哼了哼氣,一副自信的模樣。“你兒子什么不會?別小看我了我跟你說!
徐薇如看得癡了,看著蔣弘道利落的用著扁梳,三兩下就為林美華梳了個非常古典的發髻。
“怎么樣?好看吧?”蔣弘道向母親邀功。
“這頭要怎么睡覺?”林美華看著鏡中的自己,笑得闔不攏嘴,其實她很喜歡兒子的搞怪,但又不想太快贊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