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婆遇到大老婆會是何種光景呢?
這情況還得分不得寵和得寵的,前者畏畏縮縮、戰戰兢兢,見到元配夫人有如老鼠遇貓般驚恐不安,低頭做人,安分守己,一舉一動乖順得合乎規矩,不敢有一絲僭越。
若是后者嘛,十之八九是仰著鼻孔睨人,穿紅著綠,端起不可一世的架子,目中無人,無視當家主母的地位,氣焰高漲,以平妻自居,甚至把正妻踩在腳底下,凌辱大房子女。
二是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管你尊卑有分,一對上眼便瞧對方不順眼,輕則劍舌槍唇地互相攻擊,不肯相讓的謾罵,重則扯發撕衣,扭打成一團,你抓花我的臉,我扯傷你的發髻,蓄長的指甲片、尖銳的齒牙都成了傷敵的武器。
當一身素雅,身著煙柳色繡翠綠蓮瓣同色衣裙的杜云錦一走進素有“青煙如嵐色,雨色蒙江南”美名的清雨閣中時,入目的第一眼是詫異,隨即而來是更多的迷惑。
和她想象中的大氣恢宏全然不同,正室的院子不外是氣勢磅礴,或桃花滿院,或梅樹錯落有致,或是嬌艷的牡丹一室濃香,寬敞明亮,能容納上百人,宏偉得令人懾服。
清雨閣卻是極為雅致,入院的右手邊是怪石壘堆的流泉瀑布,丈高的假山小瀑輕垂,底下太湖巨石林立,由上而下流泄的清泉沖擊在石上,飛濺開的泉水如同白茫茫的煙霧,裊裊飄散在荷塘上方。
沒有過于招搖的華麗園景,只有柳色青青的江南美景,廊下垂掛著的是紫花成團的風鈴花,漆紅雕欄上擺放應景盆栽,不見張揚的艷紅,綠意盎然中綴著幾朵小白花,清清淡淡的,如晨起梳妝的閨閣少婦,慵懶中帶著幾分被夫婿疼愛過的倦色,迷蒙得叫人神往。
一個“雅”字足以形容,清流石上濺,郁郁林間綠,高閣束長空,好個人間福地。
不過雅致得讓人贊嘆的庭園景致,還不及杜云錦乍見趙筱攸的震撼,她以為會看到一位鼻孔朝天的容嬤嬤,或是大宅院里精明的喬二奶奶,在她的印象里,拿小妾下菜的正室夫人通常渾身貴氣,傲不可言,身上掛滿炫目的珍寶首飾,慵懶的倚在軟塌上,斜睨下方站的筆直的侍妾。
可是她看到的卻是比她還素凈裝扮的纖弱佳人,趙筱攸人是半躺在榻上沒錯,那白得透青的不是不正常的病容,淡抹口脂的唇仍看得出虛弱的青白,身板如紙般薄細。
“你怎么會這么瘦?”杜云錦不經思考地脫口而出。
“你關心我瘦?”莫名的,趙筱攸想笑,無來由的好感油然而生,細眉彎彎染上笑意。
“之前聽說大少奶奶身子不舒坦,陳年積疾,可是該吃的還是要吃,人是鐵,飯是鋼,別因為吃不下就虧待了腸胃,是藥三分毒,喝藥不如食補!睕]有充分的營養哪能和病魔對抗,少量多餐也不致造成身體的負擔。
“這是你的經驗之談?聽說你先前那場風寒折騰了你大半個月?”
趙筱攸望著杜云錦,她養病養著養著也養出水嫩,那光潔如玉的肌理叫人好生羨慕,她從未有過白里透紅的膚澤,唯有蒼白冷色相伴。
因為心疾毛病始終未獲改善,趙筱攸的手腳一年四季不分夏冬都是冰涼的,一入秋就得抱著手爐保暖,入冬的雪還沒落下,一盆盆的炭盆就得挪入屋內,終日不歇火。
她從出生到今日,走出屋外的次數寥寥可數,大多在床榻上度過,連上花轎出閣也是由人一路抱著,雙足不曾落地的拜堂,行夫妻之禮,乃至于洞房花燭夜都草草結束,未嘗云雨之歡。
所以她今生最大的愿望是能足踩綠地、站在煦煦的日光底下,雙臂伸展開來迎著風,讓白透似霜的面頰染上一抹瑰麗動人的嫣紅,一如眼前粉腿酡紅的杜姨娘。
“沒錯,熬成湯汁的藥苦得難以下咽,我真懷疑你怎么能一碗接一碗的入喉,光是聞到那味道我就受不了!
她向來不愛吃苦苦的中藥,若是為調理女人的經期,燉四物雞湯之類她還能忍受,若是中將湯她是敬謝不敏,她承認自己吃不了苦,被家人寵得嬌貴。
她在另一個時空的家庭是充滿喜樂和幸福的,母親是中學的國文老師,教國學和詩詞,父親是國寶級的書法名家,一手字筆力透紙,剛勁如鋒,行云躍于筆墨,揮毫若滔滔河水般大氣浩然,一字難求。
她大哥是程式設計師,年收入破千萬,他不但不宅還十分活躍,舉凡爬山、射箭、空手道、中國武術,甚至攀巖、極速運動,只要是熱鬧的場合一定看得到他,更是團隊中的精英人物、領頭人,搶盡鋒頭。
而身為家中最年幼的女兒,她幾乎什么都不用做就受盡寵愛,爸媽結婚得晚,生她時已是將近四十歲,因此對孩子的教養開朗,無為而治,只有寵、只有疼入骨里,沒有大罵和責備。
蜜罐里養大的孩子自然沒吃過苦,還有個十項全能又過度保護妹妹的兄長罩著,她跟溫室里的花朵沒兩樣,一斤米多少錢毫無概念,公車怎么搭也得問人,要不是她某一天突然“覺醒”整個大爆發,發憤圖強,從嬌嬌女化身為女強人,說不定她還不能適應如今這刻苦為妾的穿越生活,沒三天又回去了,重新投胎做人。
“想活命就得喝。”其實她感覺不到苦味,日日服藥麻木了味蕾,反而一沾甜就覺得膩味得很。
趙筱攸說得很平靜,杜云錦卻從她口中聽出無可奈何的澀然,心中微微悲憫。
“你沒想過制成藥丸嗎?起碼沒那么苦也好入口,熬煮湯藥費時又費力,而且燙口!
“藥丸有,但藥效大打折扣,大多的藥材還是得細火慢熬才能熬出藥性,趁熱喝也才沒有涼掉的苦澀!
“這倒是,這時代的制藥技術還不成熟……”可惜她學的不是藥理,不然能琢磨出幾份藥劑。
瞧她一掀一闔的殷紅朱唇,煞是嬌媚,有些失神的趙筱攸沒聽清楚她的喃喃自語。
“妹妹來找我的用意,是關心我的身體嗎?煩你費心了,近日來略有起色!蔽刺角鍖Ψ降膩硪馇埃w筱攸語帶保留,不讓人看出她病情沉重,得靠著不間斷的湯藥吊著一口氣。
“養得好病就不要耽誤,沐府看起來財力雄厚,有什么珍貴的藥材盡管下狠手去買,治好病才是要緊事。我也不想瞞你,有件事想來和你商量商量!闭抑鲀,內宅的事由她說了算。
與其七拐八彎的碰壁,不如直接找主事者,所謂有特權找特權,沒特權找門道,連門道也沒有,只好一層一層往上報,蓋了四、五十個橡皮章,最后還是官兒頭給力。
“什么事?”
趙筱攸淡然的眼波輕輕一漾,她感興趣的不是杜云錦話中的“有事商量”,而是她不在乎他人眼光的隨興,言語間對自己的態度雖是客氣但不見下對上的恭敬,滿口的你啊我的。
在正妻面前小妾站不能坐,這是內院的規矩,可來自現代的杜云錦哪里知道這些?只覺得自己站了好一會,這會兒頗累了。
她似乎沒瞧見徐嬤嬤剜肉般的眼刀,以及身后丫頭翠花驚慌的神情,頗費力氣地拖來一張鏤花楠木椅,沒人開口就自個往上坐了,與趙筱攸面對面相看,爽朗的笑臉毫無一絲為妾者的卑微和怯弱,彷佛她們倆的地位相當,是同席而談的手帕交。
徐嬤嬤想出言怒責杜云錦的造次,但在趙筱攸的眼神制止下而作罷,面色嚴肅地收起怒芒。
“我剛看了清雨閣里里外外、粗使丫頭加婆子和灑掃下人,大約五、六十人,再算上遺花院以及兩名通房伺候的人手約有百來名,其他主院就不算在內,你一個人管起來也挺麻煩的,不如……”
資本主義教育下的人見不得封建時代的浪費,一名主子起碼配給了三、四十名的奴才,實在墮落得叫人發指,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梳個發要個丫頭、上妝插簪又是另一個丫頭,穿衣系帶是另一人,連上個茶水也有專門伺候的丫頭,把主子當廢人照料。
這是有銀子沒處使呀,盡往水里頭丟!若是能精簡一半,那能省下多大的開銷?無所事事的奴婢都給養廢了,整日晃來晃去地昧了主子的銀兩。
用銀子養廢物,還不如用來做些有意義的事,譬如劫“富”濟“貧”,幫助身無半兩銀的姨娘“脫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