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陵春眼尖,發覺兩人一從寶成院出來,表情就不太對勁,下了山后,便打著問候紅萼的主意,直接將轎子坐到阮家門口。
和阮單打過招呼,俞陵春挽著紅萼鉆進她閨房。
“你說你說,剛在寶成院發生什么事?”
紅萼嘴硬,堅不吐實。
她哪說得出口被韓天鶴偷親了的事,先不管春姐聽了會怎么想,單她自己一想起來,就窘得想挖洞埋掉自己。
俞陵春一雙眼在紅萼佯裝無事的臉上悠轉,不說,呵,她自有辦法。
“瞧你這神態,該不會我那表哥這么大膽,竟在佛門凈地,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俞陵春故意胡說,就是要逗出紅萼反應。
要不其然,紅萼紅了一張粉臉!澳闵傧共!”
“真是瞎猜?”俞陵春將臉湊近。
“當然!”她一口咬定!绊n天鶴就算天借了膽子,也不敢對我胡來——”
“那是你想的!庇崃甏盒Φ觅\賊!拔腋掖虬,在我表哥心里,早就把你‘這樣’、‘那樣’許多回——”
“春姐也一樣壞!”
就是這句嗔,教俞陵春聽出蹺蹊!暗鹊、等等、咱們彎回來說——跟‘誰’一樣?該不會是……我表哥,嗯?”
紅萼窘極,別開頭不肯再說。
“好好,你別生氣!庇崃甏豪t萼的手搖了搖!拔冶砀缡窃鯓哟,你是當事人,肯定感受最深,但有些事姐姐還是要教教你!
紅萼轉過臉來,“什么事?瞧你慎重的——!
俞陵春招招手,要她附耳過來!澳信|閣的事!
“春姐!”紅萼一聽,像被燙著似地,倏地從椅上彈了起來。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庇崃甏翰蛔屗印!拔腋阏f說我的經驗你就知道,我要出嫁前幾天,我娘才在我耳邊嘀咕了一堆我從沒想過的話,什么親嘴啊郭倫啊,窘得我直喊不要嫁了。姐姐我是擔心你跟我一樣,加上你身旁又沒人可以提點……”
“不是吧,”紅萼打斷她話尾,“你肯定是因為見我受窘好玩,才想攬下這責任。”
哎喲,還真被她猜中了。俞陵春呵呵笑。
紅萼橫了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嗔怒與嬌羞,俞陵春忍不住慶幸自己是女人,不然魂兒鐵定會被勾去。
“對啦對啦,一半是你說的那樣子,可另一半,也是真心為你著想!
“我知道!奔t萼軟下口氣,春姐的個性,她再了解不過。雖說舉止是膽大了點,可那顆心,卻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好心腸。
“那你就靜下心好好細聽,真的,我說的那些事乍聽有些羞人,可句句屬實,等你嫁給我表哥,你就知道我沒騙你!
“干么老扯他身上!奔t萼嬌羞嗔道。
俞陵春指指她心窩!澳阋詾槟悴m得了我?你現在心里,早就容不下其他人了!
紅萼不想承認,可心里一想起他親她時的甜蜜,還有回橋上那一包蜜麻花,心思又亂了。
之后,兩個異性姐妹促膝長談,一路從天光說到將晚,好幾回紅萼窘得想逃出門去,可她怎敵得過有意捉弄的俞陵春?
當晚,俞陵春一回韓家,見到韓天鶴先給他一拳!暗綍r看你怎樣謝我這個大功臣!”
“什么?”韓天鶴摸不著頭緒!澳阋幌挛缟夏膬豪玻课艺伊四愫脦谆囟颊也恢!
“你以為呢?”她眨眼一笑。
俞陵春錯過晚膳,幸好韓天鶴貼心幫她留了一份。她一坐定,婢女立刻把熱好的粥菜送上。
“你去找紅萼?”他一猜就中!霸趺礃樱克阏f了什么?”
“她什么也沒說!庇崃甏鹤類赖木褪沁@點,纏了半天還是沒問出他倆在寶成院里做了啥事!皳Q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寶成院把人家怎么了?怎么她臉紅成那樣,而且看你的眼神,也多了幾絲嬌媚?”
“有嗎?”韓天鶴傻乎乎地笑著。打從寶成院回來,他就像踏在云端上似的,整個人輕飄飄,心情爽快得連人家五子登科也沒他快活。
不過這只限他一個人的時候,回家時他爹喊他問了幾椿生意,那時他可收起心神,扎扎實實回了幾篇生意經。
“還不快老實招來——”俞陵春再逼。
“不行!彼矆詻Q不說。紅萼臉皮薄,這點他比誰都清楚,她不肯教人知道的事,他自然不可能透露。
“你們吶,還沒成親就打一鼻孔出氣!庇崃甏哼!八懔怂懔,算我這個媒人多事,本還想幫你拿拿主意,看能不能盡早娶回紅萼,現在啊——”
“我的好表妹!彼灰。“我當然知道你用心良苦,來來來,看我幫你準備了什么?”
他知道陵春嗜甜,特別買了好些精巧零嘴,一聲令下,一名婢女端著四碟果子進來,一碟松子糖、一碟蜜棗、一碟是他們杭州當地的特產香榧、一碟是咸淡適宜的黃埭瓜子。
俞陵春一見,雙眼倏地發亮,“算你識相!彼齺G開未吃完的晚膳,逕自剝了顆松子糖入嘴。
“好了,我禮也送了,你糖也吃了,總該說說你想到什么妙法子了?”
俞陵春拿帕子擦嘴又熟茶漱嘴的,把韓天鶴一顆心吊得高高的,這才心甘情愿說話。
“現在問題就是,我不知道你們倆'好'到什么程度了,要是你們只是你瞧我、我望你那等小鼻子眼睛的路數,我這主意就窘了!
“不窘!表n天鶴打包票。細節他雖不能說,但這點勉強可以透露。
“換句話說……”俞陵春賊兮兮地笑!澳銈儌z真的'好'過了?”
什么話。韓天鶴往她腦門一敲!安辉S拿紅萼開玩笑!
哼,瞧他維護的。俞陵春挲挲頭接著往下說:“我要你晚上去找她!
他愣一愣,“找她——做什么?”
還要問!俞陵春一嘆,“看你是要說兩句體己話,還是要做什么旁的都成,只要你有辦法!
“我不是問這個!彼需要她教她怎么對待紅萼?“我是問你要我夜里去找她的用意!
“你不是腦筋動得挺快?連這點也想不透!庇崃甏哼馈!爱斎皇且滋煨阎估锼吹玫侥。你想想,白天才跟你在寶成院有了糾扯,你夜里又去見她,就算她真是個鐵石心腸。怕也不當場融化?”
說到最后,俞陵春右眼還調皮地一眨。
韓天鶴笑著搖頭。他這個表妹,打哪兒相出這么多歪點子!“你啊,可惜是個姑娘,要你是個男孩,我立刻要爹挖你阜康當擋手。”
“誰稀罕!庇崃甏汉攘丝诓。“宜軒待我多好,我干嘛現成的少奶奶不做,成天幫你那些客人跑腿辦事?”
這么一想也對。韓天鶴抱拳一謝!澳俏揖筒慌隳,先回房打點去了!
“去去!庇崃甏荷攘松仁帧!白詈媚隳芗影褎,趁我回京城之前把紅萼定了下來,也省得我還得跑一趟喝喜酒。”
韓天鶴失笑!澳阋詾槿⒂H是在孵豆芽,蒙在被里幾晚上就能成事?”
俞陵春沒接話,自個兒抱著四碟果子找她的親親夫君去。
杭州城里,入夜后仍舊相當熱鬧,韓天鶴知道,要走夜里不被人瞧見,一定得捱過二更才行,反正時間還多,他一回房間,吩咐瑞凈幫他打盆熱水,結結實實洗過澡后,才躺在床上想著紅萼,想著中午時兩人在寶成院發生的事情。
他怎樣也沒料到,一時大著膽子唐突佳人,竟然得了個出乎意料的結果。
他思前想后下了個結論,對于紅萼,太溫吞是畫地自限,她也未必領略得到他心意。但奔,又得向準火線——他心知肚明,今午在寶成院他是過頭了點,才會鬧得紅萼回程都不跟他說話。
“這點倒是改一改……”他望著床頂喃喃自語,可說真的自己倒是沒自信,在紅萼面前,他能否穩下心神,不胡亂做些惹火她的事。
照以往的經驗,他是出糗得多,穩重的少。
他幽幽一嘆。
打過更點,小廝瑞凈來問是否要睡下。他揮揮手要瑞凈下去休息,他呢,則是套上棕紅暗色夾包,再添一件玄色的軟毅坎肩。夜里出門,他穿得一身黑反倒惹人注意,所以才挑了不顯眼的顏色,想避人耳目。
阮家這廂,紅萼雖早早上床歇息,可說也奇,向來好睡的她,今晚竟奇異地難以安枕。
整個腦袋是韓天鶴那張討人厭的臉,還有先前俞陵春硬逼她聽的那些事,混著先前在寶成院里的糾纏,真真把她腦子攪成一盆漿糊,怎樣也理不清楚。
過二更,她依舊沒睡意,就著一星燭火胡想著心事。桌上擱著她早上忘記帶出門的玉簪子。那白里透亮的玉色,恰恰就像韓天鶴白凈的臉色……思緒這么一轉過,她抬頭衡著自己罵了句:“干么,連支玉簪子也能想到他!”
剛這么說完,突然有個石子打上她窗門,驚得她直拍胸脯。
什么啊!她大起膽子開窗一望,喝,真是說人人到,立在一叢竹子下的,不正是她剛才想的韓天鶴!
紅萼嚇壞了,他這時間來找她,要是被人發現,可能有損門風的。
韓天鶴很輕松地走來她窗下。“紅萼,還沒睡!
廢話。她見面先是一拳。“你跑來這兒做什么?”
他打不還手地笑笑。“我想你,睡不著,就跑來了。”
“還不快回去!”紅萼慶幸今晚月色不亮,不然鐵定會被看出她一臉羞紅。
“別嘛,再讓我說兩句,兩句就好!彼荒槕賾俚赝畔碌脑启I,他還是頭回見她披散著頭發。她樣貌本來就好,這會兒再添點倦容,更是我見猶憐,瞧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真恨不得就此把她綁回家去,關在房里恣意愛憐一番。
“你不是要說話?”她橫他一眼。大半夜眼巴巴跑來這兒,見著她又瞪著她不講話?
輕她一斥,他才猛地回神。“你太好看,瞧得我話都忘了!
“少灌迷湯!彼缓!霸捯窍氩黄饋砭涂禳c走,我也要睡了!闭f罷,她就想把窗門關上。
“等等。”他趕忙留人!霸僮屛覇栆痪,為什么這么晚了還沒睡?”
她耳根一熱,直覺啐了句:“你管我?”
“好,那再一句——你剛剛,是不是也在想我?”
越講越混了!她一惱,雙手忽地就把窗門關上,連給他丁點說情的時間也沒有。
“紅萼——”
“別叫我!彼芍伴T啐道!按蟀胍共凰X,凈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你以為我非聽不可?”
“當然不是!眱扇烁糁簧却案`竊私語,伴著窗外的蟲聲唧唧,也別有一番風味!拔抑皇窍雭砀嬖V你,我真的好喜歡你,我真的好喜歡你!
這人!窗里的紅萼蒙住棗紅的臉,真搞不懂,他怎有辦法開口閉口就是喜歡,也不管聽的人是什么感受?
說出了心頭最想說的一句,窗外的韓天鶴這才閉口不再說話。他雖不明白這一回,是否能想俞陵春說的,讓紅萼整個心里都是他,可他知道,他總算能安心睡下了。
說真的,從寶成院回來那時,他還真有點擔心紅萼會從此不理他,但看她剛才表情,似乎又一如往常原諒他了。
見窗里久久沒傳出聲音,他輕敲了敲門檻,小聲招呼了句:“那我回去了,你也早點睡!
他定定等了一下,確定紅萼真不打算跟他說話了,這才死了心循著原路回去。
窗里的紅萼雖然一直沒吭聲,可他說的字字句句她全記在心頭,她登起耳朵諦聽良久,確定外邊只剩下唧唧的蟲鳴,她才悄悄開窗,張望他是否還躲在外面。
還真的——他回去了。
她本以為他會像在寶成院一樣,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又冒出來偷親她,沒料到是她想多了。
一股失落自她心底漫開,她也弄不清楚自己怎么這么這么別扭,他躲起來嚇她,她要生氣;可他真的走了,她又覺得不是滋味。
“討厭。”她望著夜色啐了句。“莫名其妙的,他到底來干么?”
只見她快快不樂地掩上窗門——混不知她舉動,早被有心人瞧得一清二楚。
等待是值得的。侯在暗處的韓天鶴朝天一握拳頭,他這回終于能夠肯定,紅萼是喜歡他的。
只是臉皮薄,不好意思顯露在臉上。
哇哈哈!老天!他太高興了!
要不是夜深怕嚇著人,他還真想高喊幾聲,好消泄心里的激昂。
雖然已經一晚上沒好睡,可他這會兒卻像服了什么大力精鋼丸一樣,精神抖擻、渾身是勁,快活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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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了一晚上,隔天一大早,紅萼還是準時在早飯之后來到韓家。韓家的杜丹共計五百株,所以耗費的工時頗長。幸好她本就喜歡養花蒔草,也不覺得累。
鐵鏟挖著挖著,利剪修著修著,從天透亮忙到日當中,心里頭惦的那個冤家卻始終沒個影兒。一整個早上紅萼不知回頭張望了幾回,有絲風吹草動她也當他過來了,可是等啊等、盼啊盼,硬是不見蹤影。
怎么回事?她心里納悶了起來。平常這辰光他早溜來花園胡攪蠻纏了,怎么今天卻一反常態,難不成——她心理一跳,他昨晚在路上發生什么事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拍拍心窩不讓自己嚇自己。要是真發生什么事了,肯定會有些風吹草動傳到她耳朵,眼下的平靜就是韓天鶴無事的最好證明——但這么一想她有惱了,既然他人好好的,干么不來找她呢!
念頭一轉,她臉頰不免赧熟。平常她老嫌人煩嫌他礙眼,可他真不來煩不來纏了,她心里又覺得不是滋味,這是應了一句老話——女人心、海底針。
“不想了、不想了……”她一鏟一鏟挖著,望著泥地賭氣地哼!罢l理他來不來見,要是他有辦法,最好一輩子別出現在我面前——”
嘴巴說這么講,可她心里明白,自己才沒那意思。
回頭找個人問吧。她暗自下決定。說不準他被他爹派出去收賬了,要過幾天才會回來。
就這樣一邊罵著韓天鶴,一邊幫他找理由的,五百株牡丹總算發落完畢。她找來灑掃的婢女將一盆即將盛放得“胡紅”送進敞廳,邊走,她狀似無意地問起。
“今天院里好像比較安靜,連小少爺也不見蹤影?”
婢女心思不敏,沒聽出她話里那個“也”字的意思!靶∩贍斠辉绫槐硇〗銕С鲩T了,吩咐傍晚才會回來!
“原來。”紅萼點點頭,心里想著,那韓天鶴呢?
正猶豫該不該開口,愁了她一早上的人兒自個兒現身了。
“紅萼!鳖~上還在冒汗呢,他遠遠一瞥見就先喊了聲。
“少爺!彼木咎鹆艘幌,臉上表情仍舊淡淡的。
“噯!彼荒槓。
她說什么他都愛聽,獨獨就這兩字不喜。
可他知道,身邊有人的時候,有些禮數不得不顧。
“我幫你!币娝富ūP扛得滿頭汗,他袖子一掀打算代勞。
“不用!彼碜右粨醪蛔屗觥:么跛彩沁@宅子的少爺,哪有他幫忙做事的道理!
干么見外?韓天鶴張嘴想跟她辯,但一瞧見她身旁的婢女,硬生生地閉起了嘴巴。
他知道,紅萼很在乎人怎么看他倆的。
還是經過的傭仆懂事,一發現自家少爺跟在誰后頭,忙從廳里跑過來幫手。
“雷叔——”紅萼見人就喊。
“這兒交給我們就行了。”被喊叫雷叔的傭仆,很快啲將花盆離兩人面前。
一見傭人走遠,韓天鶴突然從懷里掏出帕子。“吶,擦擦汗。”
她嬌瞪他一眼!安磺魄谱约阂彩菨M頭滿臉?”
他一摸額頭,還真的是。“呵,剛費了好大的勁,好不容易才辭了一場宴。怕回來趕不見你,真是叫三步并作兩步!
原來是談生意去了。悶了她一早上的疑惑終于解開。
她瞅他一眼。“沒人要你那么急!
“怎么沒人?”他駁了句。
紅萼還以為他要說自己,忙不迭撇清。“別有把事情套我頭上,我可沒有。”
“我知道我還不夠格讓你懸心掛念——”他故意說著反話。打從昨夜,他已經知道在紅萼心里,自己實占有一席之地。“所以我剛才說的人,是我自己!
紅萼一窘,知道自己方才話答快了,反而落了個此地無銀的口實。
說真的,要比口才,她哪是錢莊少當家的對手。
她“哼”了一聲,依舊用那老招對付,別開頭不理他。
他也不以為忤,徑自拿著帕子拭她額上的汗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