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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香 第一章 獵艷
作者:西嶺雪
  自古道:鴇兒愛鈔,姐兒愛俏。

  豈不知,那鴇兒愛鈔,卻也是打姐兒愛俏時候過來的。做老鴇的,多半是年輕時候自己被迫賣身,卻半生節儉,攢得一副家當。既遇不到個好人家讓她從從容容地上岸,又沒有個長盛不衰的方兒讓自己繼續美艷,泥里去水里來地打了幾十年滾兒,除了賣笑竟是一技無成,不繼續操這皮肉的營生,可又讓她做些什么去呢?

  既然自己賣不動了,少不得買了更年輕的姑娘來,悉心調教著,把半生狐媚心得盡數傳授,教她少走些彎路,多賺些銀錢。偏那無知少女不知輕重,雖然身子進了風塵,卻偏偏心比天高,畢竟是做夢的年齡,少不得存些傻想頭,以為自己會遇到個才貌情郎,救風塵,做鴛鴦。然而抱此想法的,其下場多半比那死心塌地自輕自賤的妓女落得更慘,更傷心。

  故而說,這鴇兒愛鈔不但不是錯,且是大道理,正該給普天下姐兒賣俏者做個好榜樣。

  閑言少敘,如今且說這一間粉窟香院,也有一個鴇兒,數個姐妹,便演了多少風情故事。本來早已隨著香消玉殞入土化了,偏如今遇著這個懷舊的年代,少不得再挖出來。藏污納垢,都只當脂痕粉漬看待;鬼哭狼嚎,何妨作淫詞艷曲把玩。

  再殘忍的故事,隔了百年的煙塵望回去,也便都成了傳奇。

  凡妓院故事,無非“酒色財氣”四個字。

  逛妓院又叫作“吃花酒”,所謂酒是色媒人么,自然要占了首席;吃了酒,嫖了色,免不了破費銀錢,“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你道這名兒是好掙的,須得千金抬來百兩送去,才好十年一覺呢,文人自命風流,說道是青樓薄幸,姐兒們刻薄,背后管這種人卻只叫作“火坑孝子”,那是把銀錢當紙燒的:“酒色財”這三字都說過了,如今單說這一個“氣”字,卻當何解呢?莫非客人們花了錢,倒還要受氣?

  卻原來,在勾欄里頭,客人使錢嫖妓原是天經地義,不算難得。那真正的拈花里手,風流班頭,逛妓院“做”姑娘兒,卻不單單是為了“酒色”二事,倒專門是沖著這個“氣”字去的。

  氣者,氣場也,緣份也,情意也。你若不對一個姑娘真正動心情害相思,就會受她的氣了?首先姑娘賣笑,為的是錢,哪里敢輕易給客人氣受的?再者便是她給你氣受,你也大可不理,又哪有當真動氣之理?但既動了心,動了情,動了氣,也就免不了相思煩惱,拈酸吃醋。于是客人們為了爭姑娘流言飛語,甚或拳腳相向的大有人在;而姑娘們為了爭客人,自也免不了明爭暗斗,惹氣生事。

  妓女么,籠絡客人,只想著要他“來”,來了,便有錢賺;客人么,梳攏妓女,卻只是想著要“上”,上了,才有意趣。一個做妓女的招不來客人,是她沒用;客人上不了妓女,可也沒面子。這,也是“氣”。

  這樣看來,我們整篇故事,酒色財三項都只可做個陪襯,真正要大書特書的,倒是這個氣字了。

  這個地方喚作“沉香里”,這間院門上寫著“醉花蔭”,這位鴇兒人稱“封十三娘”,最是個好勇斗狠,愛錢使氣的主兒。

  封十三娘年輕時候便不是什么漂亮人物,也曾嫁過人,老公是個賭鬼,輸死了,她自己梳了頭出來做娘姨,侍候紅姑娘的眉高眼低,積攢了一肚皮的學問在里面,便借了些錢來,要自己開一家院子,揚名立萬。

  起先本錢少,只買了幾個十來歲的小丫頭,供吃供穿,自己喝西北風,倒舍得讓姑娘咂參湯披綾羅,咬著牙捱了三四年,才終于掛了牌子,正式營業了。因她以前做娘姨的時候頗認得幾個好客人,這時候見她自己出來撐門立戶,也多半愿意幫襯,一來二去的,倒真叫她做出些名堂來。

  “醉花蔭”的牌子在行里頭越來越響亮,封十三娘的氣性胃口也便越來越大起來。這天晚間吃了飯沒事,便又拿清倌人桃枝兒來閑嗑牙,羅嗦著:“你也買來兩三年了,沒吃過死豬肉,還沒見過生豬跑?你看你姐姐翠袖,一樣是做倌人,怎么她的客人就這么多呢?你倒好,只會浪費糧食,整個月里只出過三四次局,酒么是一次沒擺,連體己首飾也不曾收得一樣半樣,有什么臉面?”

  桃枝兒不服氣,戰戰兢兢地辯解說:“我是個清倌人,有什么體己好收呢?若是開口跟客人硬要,媽媽又要說沒身份,扮野雞了!

  封十三娘大怒,對著臉便啐了一口:“我叫你做野雞去跟客人硬要了?你不能明要,不會暗示么?你跟他講說講說,就說這個姐姐的戒指好,那個妹妹的鐲子俏,就不信客人跟你一樣,是聾子耳朵聽不出音兒來!

  桃枝兒哭了,卻仍然辯著:“何嘗沒有說呢?偏那客人就真是聽不出音兒么,我能怎的?”

  十三娘更惱,罵道:“你能怎的?你只好去灶頭撞死,求灶王爺趕緊超生了你去,還少廢些糧食!闭f罷真個扯著桃枝兒頭發要往灶房里去撞墻。

  樓上翠袖倌人剛從前門送了客人回來,聽到吵鬧,忙從后門下到院子里來,拉住封十三娘勸解:“媽媽別生氣,前廳里還有客人呢,小心人家聽見笑話!

  正在拉扯,前面倒又一疊聲兒叫:“崔老爺來了,翠袖姑娘見客。”翠袖氣得一甩袖子,沖樓上喊著:“來了來了。”低聲嘀咕:“催什么催?崔老爺罷了,又不是催命閻王爺,一時半刻不到,就急成這樣兒?”口里說著,早已腳下不停地咚咚咚跑了。

  十三娘便指著翠袖背影向桃枝兒道:“你看看翠袖,你多咱才能像她一點半點,也算可憐我了!鳖櫜坏枚嗾f,拉了桃枝兒也到堂下去照了照鏡子,理理頭發,手攜著手一路上樓來招呼。

  且說這“醉花蔭”布局,乃是臨街門面,分為上下兩層,從正門進去,樓下是大廳,并設暖閣雅座,樓上是姑娘們待客起居的地方。屋子自有后門,可通樓梯,從梯上下來,是為后院,院里另有幾間房舍,軒廊亭榭,倒也精致,是十三娘并各娘姨丫頭的下處,老師教習彈唱,以及灶房庫房也都在院中,等閑人不得進來。

  那崔子云箭衣馬褂的,興頭頭從前門進來,熟門熟路,也不等翠袖來接,也不等丫頭去扶,自個上了樓徑直進到翠袖屋里來,一眼看到煙榻上擺著臺子,臺子上點著煙燈,又一個中間胖兩頭窄的玻璃燈,兩盞茶,并煙膏釬子等物,便知道翠袖剛才有客人,心里不樂,卻不好說怎的,便找椅子坐了,卻不上床去。

  翠袖知他是嫌有人剛躺過,心里又好氣又好笑,卻也不好說的,只命小丫頭另沏了滾燙的茶來,又送上四色瓜果,自己親撿了一枚荔枝剝了皮兒,將果肉銜了,且嘴對嘴兒地喂與他吃。崔子云方漸漸地喜了。翠袖便將三個指頭做了個抽煙的手勢,問他:“可要躺一躺么?”

  崔子云仍是扭頭不愿意,道:“只是吃筒水煙就好了。”

  翠袖便又笑,地下站著的幾個小丫頭子也都掩著口笑。翠袖嗔罵:“笑什么?沒聽見崔老爺說要吃水煙么?”

  恰好十三娘攜了桃枝兒上來,桃枝兒剛挨了罵,要有所表現,便趕緊裝了水煙來,叫聲“姐夫”,雙手遞給子云。子云不接,卻笑著說:“替我點著了!

  桃枝兒臉漲得通紅,沒奈何,只得放在嘴邊,吹著了,再遞給子云,正要用手帕子拭煙嘴,子云早接過去,說:“這水煙香搭上胭脂香,正是有味得很!

  底下人更笑成一片。十三娘趁機湊趣說:“每每崔老爺來了,屋子里總是滿滿的有說有笑,崔老爺一個人來,倒像是帶了整桌酒席,以后倒是要常來的好,不來,我們翠袖盼著呢。”

  那崔子云本來就是個多心的,又深知封十三娘為人,當下冷笑道:“這醉花蔭,我有事沒事一天也來兩三趟,若說翠袖想我的人,好像沒什么道理,倒是媽媽想我的錢吧?媽媽這話,可是諷刺我只管一個人來揩油,卻不舍得給翠袖擺席面?我擺也倒擺得,只不犯著在這里擺。要請吃酒么,請哪里不好?偏要守著這個屋子才算請么?”

  十三娘被堵這一句,底下想好的滿腹話便都說不出來,雖不敢發作,卻由不得沉了臉,淡淡地說:“可天下大了去了,憑崔老爺的本事,哪里去不得。天津上海的想往哪里擺席都隨您的意,用轎子接了我們姑娘去皇宮里吃酒也使得。只是‘給菩薩送酒送到城隍廟里去’,我倒不敢嫌老爺不擺席,倒是怕虧了老爺一番心意呢。”

  崔子云冷笑:“我可沒有那么大本領在皇宮里擺席面,也不想費那個事,正經地倒是把全城的報館通發一篇啟示,說我要替翠袖姑娘做花酒,遍邀一邀相知故舊,在新聞紙上登出來,通告天下可好?”

  翠袖見不是話,趕緊推十三娘說:“憑崔老爺在哪里擺席呢,便是擺在大街上,只要有我的份兒,我自然是領情的。媽媽也勞了一天的神,早點休息的好,這里有我照應著呢!庇植蛔∠蛱抑菏寡凵。

  十三娘還待再說,終究不便和客人認真計較,只得嘟著嘴扶了桃枝兒的肩走下樓去。桃枝兒得意,心里說:“還教訓我要暗示客人呢,這可暗示得好,被堵得實實兒的!迸鞊P眉的,只不敢當真說出來。

  這里子云猶自氣哼哼的,一會兒嫌茶水不起色,一會兒又說煙油嗆了喉嚨,左右不自在,略坐一坐,便站起來說要走。翠袖起初歪在一邊由著他耍性子,見他認真要走,也不起身,只軟軟地挽留:“你早不走晚不走,偏和媽拌了兩句嘴就要走,倒好像生氣了,要我怎么過意得去呢?再說要走也不在這一時,好歹抽完了煙去。”一邊自己親手接過水煙筒來替他剔著。

  那子云憑窗站著,待走不走的,斜斜地看著翠袖坐在床沿兒上,穿著件簇新的水紅小雞翼窄袖掐腰襖,密綠散腳褲子,外面罩一件品藍緞子大鑲大滾滿身灑繡背心,正控著頭替自己挑煙筒里的油。額前一縷發簾搭下來,擋著眼睛,又不得手去撥開,只將脖子擰著,斜著肩膀去蹭——看著,由不得心軟,又見翠袖斜坐炕沿兒上,一雙小腳便露出裙外,腳上穿著簇新的京式大紅提跟鞋兒,繡著滿幫的四季花朵,愈覺情動,便坐過去拿過煙筒放在一旁,執了翠袖的手,悻悻地說:“我不是當真和你慪氣,實在你那媽媽,說話太氣人……”

  憑他怎樣數說,翠袖并不辯解一句,也不附和,只彎下頭擱在他肩上,輕輕磨蹭著,一言不發。崔子云自覺過份,唉了一聲說:“你既這么著,我也不好說什么的,你告訴你媽,明天我便擺一桌大席請請你,總有十幾個人的臺面吧——都是看在你的面上,要不,我就是不理,她能怎的?”

  這樣說了,翠袖才抬起頭來,款款地說:“媽也苦了這十幾年,統共攢那點錢,買了我和桃枝兒幾個討人,偏桃枝兒又不爭氣,這一大家子人,只靠我一個撐場面。我自做了你后,客人都知道我和你好,不來了。你叫媽心里怎么能不急呢?她有時風言風語的說話不中聽,你只當她是老背晦,別和她認真慪氣才好,慪出毛病來,倒不犯著!

  子云哧地一笑:“我怎會跟她認真。”嘴里說著,便將手去握翠袖的一雙小腳,翠袖猝不及防,“唉喲”一聲叫出來。小丫頭聽了,都掩口轉面而笑,翠袖忙將丫頭支出去,咬著牙推子云道:“這會兒人來人往的,叫人撞見什么意思?你晚上再來。”子云哪里肯聽,只道:“哪里等得天黑?好歹讓我先摸一摸!眱芍皇峙踝⌒∧_,只管不住揉捏,正所謂隔靴搔癢,愈發惹火。兩人正自情動,聽得簾外有人說:“賴大帥請崔老爺吃酒!

  請客票子送進來,卻是荷花里瞿無鳳家。子云便向翠袖說:“你同我一道去吧!

  翠袖想一想,說:“不好,這一鬧必定要鬧到半夜里才回來,媽媽方才和你斗嘴,這會兒心里正不自在,見我們去捧瞿無鳳的場,更要找氣生了。不如你先過去,等一下再來叫;我且下去安慰媽媽幾句,告訴她你明天要擺酒席的事,也讓她高興高興。”

  子云說:“便是這樣。”又略坐一坐,外場打起轎子來,遂戴了帽子自去,不提。

  翠袖下得樓來,果然看十三娘正獨自守在燈下嗑瓜子兒,穿著家常的灑花杭綢棉襖,也不圍毛領子,撒了一地的瓜子皮兒。便做出笑臉來,慢慢地上前說:“到底是媽媽有手段,兩三句話放出來,憑他什么人,也降得服服帖帖的——你猜怎么著?那崔老爺剛才吃你兩句話,愧得不得了,立刻便說明天要來我們院里擺酒呢,說是總要十幾個人的臺面。”

  十三娘聽著,喜歡起來,趕著叫:“乖女兒,到底是你心疼媽媽。”便一心一意地核計起來,明天擺席面,要攛掇著崔子云叫誰家的酒好,又是點誰家的菜好。

  一時子云的條子來了,翠袖便要出去,十三娘偏又拉住問:“是去哪家里?誰的東道?”翠袖答:“是賴大帥請客,去荷花里瞿無鳳家!狈馐飭枺骸熬褪悄莻雙手會使槍,彈無虛發,殺人不眨眼的賴福生大帥么?”翠鳳道:“可不就是他!

  封十三娘便咂嘴兒羨慕:“這賴大帥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又好色拈花,倒是真大方,這一季里,做的姑娘沒十個也有九個,各個都是大筆大筆地花錢。他又最喜歡替清倌人開苞,只要看得上眼,多少銀子也不計較。只可惜你是沒趕上,遇見他晚了,要不然,少不得也和他有一番姻緣的。如今我們醉花蔭里,就桃枝兒一個清倌人,偏笨口笨舌的,別說賴大帥,我要是客人,連我也看不上。那幾個才買的討人,又年紀小得很,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像你這樣,出出落落地出來做生意……”嘮嘮叨叨,說了一車的話。

  翠袖笑著,并不肯接喳,向桃枝兒手里接過墨綠緞繡裘皮里子的“一口鐘”斗篷來,披上走了。

  十三娘說得興起,少不得又將桃枝兒罵了幾句:“一樣是清倌人,只有你是真正清湯寡水,真是沒用!币贿叞档乩飫有乃,翠袖雖好,已經開了苞,身價再高也有限;桃枝兒沒用,有一二百開寶已經不錯;其余丫頭還;怎么樣再買一個機靈的丫頭進來,重新調教出色才好。

  翠袖一乘轎子到了荷花里,只見滿屋四五位老爺,六七個倌人,大多是熟人,便合屋問了一聲好,自向崔子云身后坐了。

  子云看她身上穿著一件八成新的織金蘭花園景大鑲大滾湖色杭綢襖,便問:“剛才我去那里,明明見你穿著水紅新襖的,不是這一件,怎么出來見客,反倒換了舊的來!

  翠袖低聲說:“就是太新了,巴巴的穿了來,倒像多炫耀似的。換就換了,只管問什么?”

  子云一笑,不再說話。賴福生早已拿住,叫起來:“可見你們兩個相好,見了面就只管唧唧噥噥說知己話兒,便讓我們聽一句半句又怎樣?”說得眾人都笑了。

  翠袖不好意思地,問:“姐姐們都唱過了?唱的什么?”

  瞿無鳳的娘姨阿四代答:“一段昆曲,一段京戲!贝湫浔阏f:“既這樣,我來段二黃可好?”便喝了門杯,拿過琵琶調弦弄索地唱起來。

  賴福生又向無瞿無鳳道:“你好歹也對我熱乎著點兒,不然好叫崔老爺笑話呢!闭f得人更笑了,崔子云忙道:“我敢笑話大帥,不怕挨槍子兒么?我倒教大帥一招,只管帶一營的兵來,把這荷花里圍了,齊刷刷地只管向無鳳姑娘行軍禮,問她到底是答應呢不答應?”

  無鳳啐道:“崔老爺自己對翠袖姐姐這樣體貼,叫我們好眼熱的。倒教大帥欺負我。你不如教大帥一槍把我斃了可好?”賴福生將她一摟,拍著腰胯調笑道:“心肝兒,我可哪舍得欺負你喲?便要動槍,也不用鐵家伙,倒是用我這娘胎里帶的肉家伙呢!

  一屋子人越發狂笑起來,淫詞穢語,調笑不斷。瞿無鳳是清倌人,由不得紅了臉,只裝聽不見,轉身向后面娘姨手中接了茶來將臉遮了,慢慢地啜飲。

  崔子云見她這樣,倒有些不忍,自行轉過話題,問賴福生:“我前些日子,恍惚聽誰說府上買了幾個絕色的丫頭,卻又被大帥夫人給攆出來了,可有這事?”

  賴福生笑道:“哪里有幾個?就一個罷了。是我那太太說新搬來城里,人手不夠用,總得再買十幾個丫頭使喚。老六替我薦了幾個來,其余的猶可,惟有一個叫夏煙湖的,長得水靈水秀,畫兒里畫的一樣。偏我那太太起了醋心,說是一臉狐媚相,死活不要,又讓老六領了回去,并不曾攆。”說罷咂嘴咂舌的,言下十分不舍。

  崔子云上了心,緊著問:“可知道那姑娘后來去了哪里?老六又是哪個?”

  便有座中一個姓龐的古董商人答道:“你怎么不認得,就是那個拉皮條兼做人牙子生意的瘸子老六呀。那姑娘的事兒我倒知道些,并不是老六拐來的,倒是自己上門去求老六幫忙薦活路,說是家鄉遭了災,娘老子都死絕了,一個人逃出來,所以要賣身為奴。被帥府上退了貨,姑娘又自己走開了,并不在老六手里!

  賴福生也問:“這些我卻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里?”那人道:“這個可就不知道了,大帥既然要問,我少不得留神幫忙打聽著就是了!

  座中人便都笑道:“包打聽龐天德既然應下,就斷沒有打聽不到的事了!

  崔子云湊趣道:“賴大帥真是個多情的,只見了一面,到現在還惦記著。就不怕無鳳姑娘吃醋么?”賴福生笑道:“你這話問得好。她倒不吃醋,不過你剛才問得比我還積極,就不怕翠袖姑娘吃醋?”

  翠袖正聽得出神,忽然見說到她身上來,將身子一扭,做了個鬼臉兒。惹得席間人都笑了,也就將話頭混過去,劃起拳來。

  一時崔子云輸了,翠袖代飲。接下來是賴福生輸了,也要無鳳代飲,無鳳卻不肯,只將杯子交給娘姨阿四。賴福生又不肯,說:“你若不喝,我便喂你喝。不然真要開槍了。鐵槍子兒還是肉槍子兒,你自己看!崩冻叮髴B百出。

  這一場飲,直到午夜方休,各自酒足飯飽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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