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日恒的人生,毫無疑問的,是從二十歲代表學校遠赴英國出賽,拿下第一座世界鋼琴首獎展開,繼那之后──
二十三歲,肖邦國際鋼琴大賽的首獎得主。
二十七歲,柴可夫斯基國際鋼琴大賽的首獎得主。
而今年二十八歲的他,除了榮獲莫扎特國際鋼琴大賽首獎之外──
紐約五星級高級飯店內,豪華的國際大廳,從中午起就陸陸續續涌進來自世界各地的媒體記者,其數量十分可觀,讓將近一百二十坪的廣大空間,從最前頭擺著六個座位的舞臺向前望去,各色人種宛如小型的地球村,已達到了最大的飽和度,再無任何可容納的空位。
這些各國記者遠道而來的目的只有一個,采訪昨晚在世界音樂殿堂卡內基音樂廳,和美國辛辛那提大眾交響樂團成功合作演出,引起紐約音樂界轟動的男人。
下午兩點,記者招待會開始。
陳日恒夾在聞名全球的演奏指揮家和交響樂團團長中間魚貫登臺,與他們一同坐在靠右側的第三個位置。
臺下閃個不停的鎂光燈,他早已經習慣了,那張俊帥性格的臉龐,帶著一貫閑適的淡笑,第N度擄獲所有在場女記者們的芳心。
所有人都認為,他的笑容是為了他再次的成功,殊不知他的笑,只不過是一張完美的面具,他早已對自身的光環感到麻木。
“陳日恒先生,請問你對于昨晚首次登上卡內基音樂廳演奏,有什么特別的感想嗎?”后排,一位男記者手中拿著用來記錄的紙筆,抓好時機提問。
站在男記者身旁的同行攝影師,見陳日恒的眼神投向他們這方,趕緊猛按快門,想多拍幾張好照片。
陳日恒看似正望著他們,其實他的眼神根本沒有對焦,思緒也沒在轉動,只是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又被問了大同小異的問題。
已經有太多人說過,用精彩萬分來形容他的成就,根本就不足以為道,更何況,他今年才剛滿二十八歲,人生都還沒過半,未來肯定更加的無可限量……
他從不認為自己的成功是理所當然,也不認為他的未來鐵定能夠繼續的發光發熱,他,不過是有個緊鎖于心的目標,需要很努力的去完成,至于之前的所有順利,也只能說:截至目前為止,他是比一般人還要幸運沒錯,但也不過如此而已。
問題是,就算是為了想達成的目標,就算他是真的還能再幸運個二、三十年,現在才過八年吶,這樣光鮮亮麗、受人贊嘆的生活他就已經覺得很累了,要怎么逼自己再過好幾十年?
有的時候,他都懷疑自己撐不撐得下去?
緩緩收回思緒,陳日恒瞇了瞇慵懶的眸,仔細看著發問人,黑發、黑眼、東方臉孔,突然,他用英文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請問,你是臺灣人嗎?”
男記者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愣了一下,才徐徐的點頭回應:“呃……對,我是來自臺灣沒錯!
陳日恒臉上的笑容,直到此刻才真正的亮了起來,看得全場女記者們目不轉睛,對他又更加地崇拜迷戀,而那位被他直視的臺灣男記者,則是難擋魅力的紅了臉頰。
他的笑容,其實不是對他,而是他想到了一個女人,一個每當他又得首獎、演出成功,獲得眾人道喜稱贊都未必會開心,但只要是出自于她口中說出的話,就算只有短短的三個字:恭喜喔,都能讓他開心一整天,對他而言非常重要的女人。
思及此,陳日恒突然興起了一股不明所以的沖動,他好想現在、馬上就聽到她的聲音!
他向身后的經紀人借了手機,沒有任何解釋的就撥出了一組熟悉的電話號碼,完全不在乎眾人被他的行為搞得一頭霧水。
電話響了很久后,才被接通。
那頭,傳來一道女人慵懶的嗓音,不清不楚的咕噥:“喂?”
“瀚儀!标惾蘸阌淇斓膯舅拿澋碾p眸更添電力,令女人們不禁嫉妒起那頭接起電話的某人。
“日恒?”她打了個呵欠,不確定的又喚:“日恒嗎?”
他幾乎可以想象她此刻迷迷糊糊講電話的模樣,低沉渾厚的笑聲流泄間,他應聲:“對。”
黃瀚儀瞟向床頭柜上的鬧鐘,忍不住抱怨:“拜托,你知道臺灣現在幾點嗎?”
“大概凌晨兩點吧。”他快速地瞄了眼腕表。
“那你還打來?!”她抗議。
自動忽略她的抗議聲,陳日恒喜孜孜的道:“瀚儀,我昨晚在卡內基音樂廳和辛辛那提大眾交響樂團的演出很成功!
又打了一個大呵欠,她邊點頭邊嘀咕:“我知道你和辛辛那提合作演出,你有跟我報備過了!庇谩皥髠洹倍中稳荩娴氖仲N切,因為他每年排滿滿的行程表,她總會在年初時也收到一份。
“你會成功,已經是預料中的事了……”
“不用跟我說恭喜。”他這次打給她,不是為了聽那兩個字。
“那你打電話來干嘛?”好心叫她起來上廁所嗎?
“妳想我嗎?”陳日恒自顧自地問,只關心他現在心里想知道的,完全忽略現場所有的媒體記者,也不在乎他此刻和瀚儀的對話,有可能會在明天被以各國語言巨細靡遺的報導于各大報章雜志,甚至是電視新聞中。
“你打電話來把我吵醒,就只是為了問這個?”
“妳不回答我嗎?”他的語氣馬上充滿失望。
聞言,黃瀚儀忍不住輕嘆!澳阃孢@個游戲都玩不膩嗎?上個月、上上個月,跟上上上個月你都問過相同的問題!
對,他承認他的確是問過很多次,但絕對不是抱持著玩票性質問的,他只是……對于一件事情很猶豫不決,必須再多找個能壓倒他心里掙扎的因素,好讓他能沖動地拋下后續原先計劃要進行的一切。
陳日恒沉默了,眾人不自覺地也跟著他一同屏息。
黃瀚儀閉了閉眸,在吐氣的同時開口:“我當然想你,這你不知道嗎?”距離上次見面,已經是半年多前的事了。
那回他們難得有時間約見面,卻也只交談了短暫的十分鐘,他就被粉絲認出來,餐敘被迫中止,他的經紀人如火箭般快速出現,把他從層層包圍的人群中救走,閃電消失,留下被幾位瘋狂粉絲推到角落的她。
那十分鐘他們究竟聊了什么,事后她根本就不記得了,只記得那時的感覺很掃興、很糟糕、很失落,但這些,他都不會知道。
陳日恒的眸子因她的回答而射出燦光,他很快的又問:“有多想?”
“你別得寸進尺!”他老是這樣,老是問這種旁人聽起來曖昧不明的話,但偏偏她已經太了解他問的這些話,根本就無關情愛,只是很單純的友誼。
清潤好聽的笑聲低沉悠揚,不知道為什么,在與她短短的幾句對話間,他的心情竟比贏得任何首獎都還要來得開心。
雖然,她只是他的朋友,但為一個認識十五年的知己回國暫居,應該不為過吧?
更何況,他是真的很想念她。
“瀚儀,我想回臺灣定居一段時間,妳說好不好?”
因為他停頓很久都沒接話,而又再度呈現半睡眠狀態的黃瀚儀沒抓到他剛剛說的重點!澳阏f什么?”
他只是一味的低笑。“妳睡吧,不打擾妳了!睕]聽到就算了,那就當作是驚喜吧,等他回國找她時,希望她的表情夠讓他值回票價。
忽視自家經紀人臉上錯愕的表情,他將手機歸還,然后,彷佛剛剛那段插曲沒發生過似的,展露出十萬伏特的笑容面對媒體記者。
記者招待會繼續進行。
左前排,一位來自英國的記者以流利濃厚的英國腔提問:“陳日恒先生,請問你接下來的半年,預計還會有哪些重要的行程呢?”
如果他聽得懂中文,就不會再問他這個問題了,但沒關系,他不介意用英文宣布這個消息,“我想暫別鋼琴一陣子。”頓了頓,他微笑續道:“而且,我打算回臺灣定居一段時間。”
全場先是一片鴉雀無聲,而后爆出驚聲嘩然,眾記者們無不對他突然投下的這顆震撼彈議論紛紛。
于是,原本預計舉行一個小時的記者招待會,就在陳日恒宣布這則消息后草草落幕了。而造成話題的當事者,在同樣被嚇得不輕的經紀人的保護之下,帶著愉悅的心情離開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