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接受治療之后,在墨園里被當成神一般敬仰的七爺趙御辰,確實嘗到了被整的苦果。
那小村姑不但每天逼著他吃不喜歡吃的東西、喝不喜歡喝的苦藥,就連他平時不喜歡做的事、不喜歡聽的話,包括喝多少酒、什么時候睡覺、幾點起床這種瑣事都被她完全掌握在手中。
有時,趙御辰會有一種感覺,白卿卿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蟲,清楚的知道他討厭什么、喜歡什么。
最可恨的就是,但凡他討厭的事情,她就一定會逼著他去做,但凡他喜歡的東西,從此都與他無緣。
要不是他腦海中還殘存一絲理智,他真想立刻就將那該死的小村姑給活埋了。
秦子正三不五時就會親赴墨園來打聽治療情況,當他得知連皇上都要忌憚三分的七爺被白卿卿整得凄凄慘慘時,心底頓時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七爺,聽說卿卿那丫頭前些日子正式給您治療眼疾,到現在為止也有些日子了,不知七爺的眼睛較從前是否恢復了一些?您要是覺得卿卿那丫頭沒什么大本事,不如就此把人放了,也免得讓她留在這里繼續惹七爺您不快!
老丞相這番話聽上去是為了趙御辰著想,實際上卻是為白卿卿解圍。
要知道,七爺身分與眾不同,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惹得起的。
卿卿年紀尚小,為了一時之氣和七爺簽下賭約,若真丟了性命,要他如何向老友交代。
想必七爺不念僧面念佛面,看在他老頭子這些年在朝廷上立下無數功勞的分上,這點顏面還是會給的。
趙御辰聞言之后淡笑了一聲,“莫非秦相是怕我傷了那個丫頭?!”
“呃……七爺向來有容人之量,自然不可能真的和一個小丫頭片子計較的!壁w御辰自嘲道:“如果我真有容人之量,當年那場悲劇,也就不會發生了!
秦子正猛然抬頭,就見他的臉上流露出些許懊悔和自責,心底微微一酸,“七爺又何必這樣說呢,當年皇……當年夫人離世之后,七爺為了懲罰自己,在夫人靈前跪了七天七夜沒闔眼,最后竟生生熬瞎了眼睛。為了當年那個錯誤,七爺不但落下了眼疾,甚至還放下了手中的權勢,將自己關在墨園隱居向夫人贖罪,此等行為,連上天都感動了,更何況是九泉之下的夫人……”
門外正端著熬好的中藥準備給趙御辰送過來的白卿卿,在無意中聽到這句話后,腳步猛然一頓。
她的腦海中不斷重復著一句話——七爺為了懲罰自己,在夫人靈前跪了七天七夜沒闔眼,最后競生生熬瞎了眼睛……
他生生熬瞎了眼睛?
是這樣嗎?那個人的眼睛,竟是因為他逝去妻子而瞎?他手中那滔天的權勢,竟是因為他逝去妻子而棄?
這些問題從她踏進墨園的那一刻開始,就在她心底生了根、發了芽,她想去探知,卻又害怕聽到真正的答案。
如今答案輕飄飄地落入她的耳中,她竟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是驚訝?是憤怒?是難過?還是痛苦?
情緒大受撼動的她一時之間愣了神,捧在手中的藥碗差一點摔落在地。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眼前閃出,待她回神的時候才發現,一把接住藥碗的竟是趙御辰的侍衛明昊。
“白姑娘,你沒事吧?”
她傻傻地回應,搖了搖頭,“沒,我沒事!”
兩人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卻還是驚擾了屋子里正在說話的趙御辰和秦子正。
“是卿卿來了嗎?”秦子正的聲音從里間傳來。
這一刻,白卿卿有一種逃跑的沖動,雙腿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幾步,隨后才想起自己現在的身分。
她捧著藥碗,硬著頭皮跨進房門,就看到秦子正面帶笑容地看著自己,而眼盲的趙御辰雖然看不到她,一雙仿佛能將人看穿的雙眼,還是準確無誤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明知道他的眼睛不能視物,她還是被那凌厲的視線逼得有一剎那的退怯。
前陣子她一直仗著自己是大夫,發了狠的整他,而他無論被自己逼到什么地步,都一聲不吭的死忍著。
他的隱忍,為的或許并不是什么賭約,而是一種對光明的執念,在心里,他把她視為救星,希望能等來奇跡。
而她呢,卻因為記掛著心頭的不滿,一次又一次給他臉色看,甚至用幼稚可笑的行為來報復他當年……
想到這里,白卿卿心頭一窒,急忙避開趙御辰那好似在探究她的雙眼,將手中的藥碗放在桌上,說了一句“趁熱喝掉”,便尋了個自己還有事的借口,轉身走了。
“咳!”秦子正輕咳了一聲,“卿卿這丫頭還真是一只難服管教的小皮猴子,見了我這老人家居然連招呼也不打一聲,虧我還一門心思地在這里為她脫罪,真是個沒良心的小東西!
趙御辰雖然眼不能見,可是剛剛他卻隱約從白卿卿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對勁。
往日那丫頭每次見了自己都要調侃戲謔幾句,今天倒有些出人意料,似乎把他視為毒蛇猛獸,躲避得那么明顯。
就算他口口聲聲說要殺她,也沒真的對她做出什么傷害之舉吧?她的躲避又是為了什么?
接下來的幾天,天色陰霾,細雨綿綿,以至于十月中旬的京城,漸漸有了冬日的氣息。
趙御辰最近的情緒變得有些喜怒無常,一方面是因為自己保持多年的習慣被白卿卿惡意打斷,另一方面,每到雨季降臨,就會引得他舊疾復發。
十五歲那年,他為了馴服一匹烈馬,不幸摔斷了右腿。
雖然骨頭后來接了回去,可每到陰天下雨時,傷口就會隱隱作痛,酸脹難忍。這天夜里,被舊疾折磨得翻來覆去無法入睡的他,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一股熱 流在腿間來回游動。
那股熱 流的出現,讓原本酸脹難忍的患處得到了緩解,慢慢的,不適感越來越輕,心底的焦灼也得到了舒緩。
他猛地睜開雙眼,雖然面前是一片漆黑,他卻能感覺到身邊有人。
憑著直覺,他往虛空一抓,一條纖細的手臂被他緊緊揪在掌間。
“。 焙诎抵,一道嬌呼破喉而出。
趙御辰眉頭一擰,厲聲道:“什么人?”
“放手,你抓痛我了!”
仔細一聽,那個被他抓住的不是別人,正是白卿卿。
“怎么是你?!”他的聲音既冰又冷,完全不帶半點溫度。
這時,他才感覺到腿間好像纏著一個東西,順手一摸,先是碰到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接著,便感覺到了一股灼熱。
白卿卿沒好氣地將他的大手掰開,厲聲警告,“別亂碰,我給你綁在腿上的是一塊被火燒過的玉石,上面纏著一層厚厚的絨布。你的腿受過重傷,陰雨天時必會疼痛難忍,雖然這個方法不能將你的毛病徹底根治,卻可以暫時緩解!
趙御辰聞言一怔,“你怎么知道我的腿曾受過重傷?”
雖然明知道他雙眼失明,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表情,白卿卿還是避開他灼熱的視線,小聲解釋道:“是明昊告訴我的!
“著種治療方法也是明昊教你的?”
“答案很重要嗎?”
趙御辰很想大聲對她說,答案當然很重要。
因為很多年前,那個被他當成心頭寶般珍愛的女人,就是用這種方法在他每次舊疾發作時,幫他化解疼痛。
他曾對她說,他腿上的隱疾就像一只惡鬼,將會如影隨形的糾纏他一輩子。那個女人卻對他說,他是她的夫、她的天,即使有朝一日他殘了,她也會無怨無悔,做一輩子扶持他的拐杖。
這六年來,每到陰天下雨忍受舊疾困擾的時候,他都會告訴自己,那個肯為他緩解疼痛的女人已經被他給逼死了。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躲在黑暗里,慢慢承受上天所給予他的各種折磨。
沒想到事隔六年,這個他討厭至極的白卿卿居然用他心愛女人的方式,在他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給他送來了這樣的“溫暖”。
“晴兒……”
他下意識地喚出這個埋藏在心底整整六年的名字,聲音帶著顫抖,眼角不受控制的涌出濕意。
白卿卿本能地向后退了兩步,當她看到他眼角溢出的淚光時,整顆心仿佛在瞬間撕成兩半。
她緩緩抬起手,想要抹去他眼角的晶瑩,可手懸在半空,又慢慢放了下來。
“今晚的藥我放在你床邊了,記得一會兒把它喝光!崩渎曊f完,她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腳步快得像身后有鬼在追。
趙御辰抬手一抓,卻抓了空。
她走了……
那一刻,他心底突然生出一股說不出來的寂寥與落寞。
“白卿卿我警告你,如果你今天還讓廚房給七爺做辣食,本姑娘就跟你沒完!
開口講話的是趙御辰的貼身婢女懷月。
自從七爺點頭答應讓白卿卿給他治眼睛之后,這些日子,這個姓白的就像跟七爺有仇似的,每天無所不用其極的想盡一切辦法來折騰七爺。
就算她只是七爺身邊的一個婢女,對于主子的決定完全沒有說話的資格,也忍
不只跳出來為七爺抱不平。
午膳之前,她特意跑到廚房準備吩咐下人,絕對不可以再由著白卿卿的性子來,沒想到一進廚房,就見那個她恨不能一巴掌拍飛的白卿卿,躲在廚房一角正在忙著什么。
此刻她也不管七爺和這丫頭之間那什么見鬼的賭約,一頭沖到對方面前,叫嚷著自己心中的不滿。
正往鍋里加料的白卿卿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隨后垂下頭,繼續拿勺子攪拌著鍋子里的東西。
“喂,我剛剛說的話你究竟有沒有聽到?”
“聽到了如何,沒聽到又如何?”
懷月被她那漫不經心的樣子氣得咬牙切齒,“我說你這丫頭真是不識好歹,我家七爺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要用卑鄙手段對七爺下毒手?”
白卿卿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道:“下毒手?”
“哼!你明知道我家七爺不能吃辣,可你卻一連四五天都讓廚房給七爺準備辣食,這不是存心跟七爺過不去嗎?”
“沒錯,我就是存心跟他過不去,就是存心想整他,怎樣?”
“你……”懷月沒想到這丫頭居然承認了,氣得她有火無處撒,像自己狠狠揮出一拳,最后卻砸到了棉花上一樣!拔摇揖婺恪
沒等她警告完,就見白卿卿拿過一只小盅,輕手輕腳地將鍋子里燉好的粥盛了進去。
懷月鼻子一嗅,只覺得那粥香氣逼人,賣相也是十分不錯,不知放了什么,紅紅綠綠顏色各異,煞是好看。
她一時放下對白卿卿的仇視,好奇道:“你熬的這是什么東西?”
“粥!”
懷月差點沒被這個答案給氣死,當下漲紅了一張小臉,憤憤不平道:“我當然知道這是粥,我是問你,這粥是干什么的?”
“吃的!”
“我當然知道這粥是吃的,我是問你,這粥是給誰吃的,里面放的都是啥?”
“給人吃的,放的都是補身的!
說話間,她已經將粥盛好,將盅蓋蓋好。
懷月擋在她面前,不依不撓道:“這粥是要給七爺用的嗎?”
白卿卿這才認認真真看了懷月一眼,點了點頭,“針對他的眼疾,我在粥里放了幾味活血化瘀的藥材,對眼睛復明很有幫助。”
懷月沒想到白卿卿居然會向自己解釋,心底微微詫異,卻還是問出自己心里的疑問,小聲道:“你……你今天不整七爺了?”
白卿卿忍不住在心底嘆氣,她不否認前些日子確實是在整趙御辰,可自從昨日無意中聽到秦相爺和他之間的那段對話,她突然覺得自己以前的行為非常幼稚。也深深意識到,這些年來痛苦的不僅僅是自己,那個讓她陷入痛苦中的混蛋,也跟她一樣,在無助著、痛苦著,甚至是自我懲罰著。
“懷月,我以后不會再整你家七爺了,我也想盡快醫好他的眼睛,然后離開這里。”
“呃……”
“所以現在請你讓開,我要去給你家七爺送藥粥了!
懷月下意識地側過身子,眼睜睜看著白卿卿從自己面前離開,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有那么一刻,她似乎從白卿卿的臉上,看到了一種說不出來的痛苦和無奈。
她好像在隱忍著什么,又在一瞬之間,決定放棄了什么。
白卿卿自然是沒功夫理會懷月心中的想法,她逕自來到盤龍閣,卻被明昊給擋在了門外。
他略帶歉意道:“白姑娘,七爺說,今天他不想見任何人,還請白姑娘留步!
白卿卿有些意外道:“不見人?為什么?”
“這是七爺的命令,屬下只有服從的分。”
“可我說過,每天午時,我都要為他把一遍脈象,這樣才能確定他的治療已經進展到了什么地步!
“這……”明昊略顯猶豫,最后還是擋在門口,無奈道:“今天對七爺來說是個非常特殊的日子,還請白姑娘見諒。至于診脈的事情,拖一天應該無礙!
對明昊來說,白卿卿的醫術并沒有驚艷到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當日秦相引薦她,說不定只是想給七爺一點點希望。
事實證明,這白卿卿給七爺治了十來天,七爺的眼睛依舊不見任何好轉。說她在此混吃混喝吧,倒也不像,說她真有幾分本事吧,卻未見成效,時間久了,他難免對白卿卿的醫術感到失望,所以得了七爺的命令之后,才會這么盡忠職守的將她擋在門外。
白卿卿豈會看不出明昊的想法,忍不住長嘆了口氣,將手中的粥盅遞到對方手里。
“既然你主子已經放棄治療,我再留在這里也沒什么意義,替我轉告七爺,稍后我就收拾行李,離開墨園,讓他另請高明吧。”
“呃……”
沒等明昊答話,屋里便傳出一道清冷的聲音,“讓她進來吧!